夜空是深邃的蓝，而它下面的温泉是黑色的。月亮漫过了头顶，飘渺的蒸汽摇摇晃晃地浮起，几万年积下的自然景观被映成镜面。狼嚎声不知来自哪个方向，沉睡的鸟群被惊动了，“扑棱棱”地从漆黑的树林里飞起。一处江城的温泉度假村，藏在人迹罕至的山坳里。

    两个女孩半靠在温泉边上，水面上荡漾着温热的蒸汽，透过氤氲而润泽的蒸汽隐约可以看见女孩们娇嫩的皮肤。温柔的涟漪荡开，应和着不远处的鸟鸣。温泉边的岩石上布满了青苔，在昏暗的灯光下和谐而自然。

    “难得有这样惬意的时候……到处跑腿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喽！”胧双手托在脑后，湿润的长发披散下来，大片的皮肤裸露在外面，嘴里还叼着根不知道哪来的嫩叶。

    辻没有回答，闭上眼睛像是在熟睡。头发被发髻束起来，即使是泡澡的时候也没有取下。水面上露出一个脑袋，隐约能看见她精致的锁骨，线条如同山涧溪流。而要是细看……水下甚至还藏着一把形状怪异的剑，在光线的折射下像是细长的蛇。

    她们大概是对双胞胎，面无表情的时候，单从容貌上看分不清区别。但是姐姐潇洒随和，妹妹高冷沉默，所以气质上很容易分辨。

    “……”

    “……”

    胧等了好一会，见辻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恼羞成怒之下伸手去摸辻的痒痒肉。不怀好意的爪子在空中就被辻按住了，刚从水下伸出的手还滴落着水珠，因为长时间的浸泡而显出绯丽的鲜红。

    她没有睁开眼，只是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意识到了胧的突然袭击。说不准这是姐妹间的心灵感应，或者是惨痛的经历磨练出来的敏感……

    “半点都没有小时候可爱嘛……”胧嘟囔着，“我还是比较怀念你被我挠得花枝乱颤的时候，记得你眼泪都出来了，哭着说姐姐放过我吧……”

    “你是指我们作为人类的时候么？”辻冷冷地说，“我很惊讶你的记性这么好，上千年的同化都没改掉你小时候的毛病么？还是说所侍奉君王的销声匿迹，让你失心疯了？”

    胧被噎住了，完全不顾及姐妹情谊的辻说话从来都是像一把尖刀插进心脏……她很想反驳，但是过往的经验教训告诉她，反驳只会迎来更猛烈的还击。

    在斗嘴上，往往越是沉默寡言的人越能一击制胜，因为你不知道他们闭口缄默的时候，脑子里是不是在自己跟自己吵架……胧只好在心里哀叹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在水面上画着圈圈，像是在诅咒这令人愤懑的命运。

    “那个昂热真的有这么强？”辻突然开口，“如果生死相搏的话，连半点胜算都没有么？”

    胧神情凝重地点点头：“百年之前我还能充当他的老师，可现在我连看透他的极限都做不到。头子说的对，发酵的仇恨已经把他变成恶鬼了，碰巧时间零又是个最适合鬼魂的言灵……我们应该庆幸封神之路已经被斩断了，真正的龙王在混血种面前有着压倒性优势，狮心会最核心的‘爆血’只是个拙劣的仿制品，不会影响到龙族的平衡。”

    “你还能再不尊重点么？头子这个称呼……感觉我们像是什么强盗组织的马前卒。”辻无奈地说。

    “我们本来不就是强盗么？从人类手里抢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世界……从命运的注定中夺回早已破败不堪的尊严……尽管从未有人应允过胜利，我们都只是扑火的飞蛾。”

    “每次从沉眠中醒来，世界都已经不再是熟悉的那个世界，繁盛到极点的种群也会走向衰灭，正如起于微末的人类……也有了抗衡龙族的底气了啊。”辻感慨，“大概骄傲的龙王们也没有想过，他们会在几千年的时间里，被隐族的疯子们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吧？最昌盛的时候，连诺顿的宫殿都被踏平，整个白帝城被言灵·烛龙化为废墟。”

    “倒也算好事不是么？”胧耸耸肩，“表象的胜利同时也是麻痹人心的毒药，会让人沉浸在自大的漩涡中不可自拔。他们根本就不了解龙类啊，固执地认为亲眼见到的龙王就是全貌，从未目睹过权与力的极致……龙王们的完全形态。”

    “可是有些龙王的完全形态，再也没机会见证了。康斯坦丁的龙骨至今还藏在卡塞尔学院的地下，已经陨灭的龙王，任凭生前再怎么强大，死后都只是一具枯骨。所以人们欢欣雀跃，因为他们彻底终结了一位尊贵的龙王，认为凭此就永久削弱了龙族的力量……他们称此为新时代的开端，属于人类的新时代。”辻轻声说。

    “愚不可及。”胧嗤之以鼻，“他们甚至没能意识到，死去的龙王或许比活着的龙王更恐怖……那可是龙骨十字啊，是伟大的尼德霍格陛下创造的神迹，龙族的力量不会因为某位龙王的死而产生缺漏，因为龙骨才是一切权柄的集合……当王与王之间的互相吞噬开始，才意味着预言中的诸神黄昏到来，他们将会从过家家的美梦中醒来，亲身面对地狱般的景象。”

    “我们真的能看见那一天么？”辻突然说。

    胧沉默了。现在是暗流涌动的时刻，两个种族已经站上了悬崖边，没有谁是不能被牺牲掉的。她们誓死跟随在君王的身后，可连君王都无法承诺胜利。

    这是一个信奉权与力的族类，他们的行事风格向来都是用绝对的力量碾过去，弱小的人类只能跪倒在地上颤抖。他们当然有这个实力，龙王的威严不可违逆，因为他们就象征着各自领域的巅峰！

    可是教条被打破了，最强大的混血种甚至已经能正面抗衡龙王，无数次将龙王们打回漫长的沉眠。连她们的君王都要小心翼翼地藏身于人类的监控范围之外，默默等待着力量的恢复。外面成千上万的顶级混血种游荡着，随时准备发起针对龙王的猎杀。

    “这就是……弃族的命运。”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