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靖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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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把刀子

    北海是对远唐东北沿海地区的一个泛指,有的时候也指北海地区的中心城市霁岚城。霁岚城三面环山,春秋时节多山雾,清晨山雾缓缓流淌而下的盛景被称作远唐三奇之一,多被文人骚客所歌咏。由于临近浊江水系,霁岚城的商业活动也比其他内陆城市要繁荣的多,东西南三方的很多稀罕玩意儿都能在霁岚见到,完全不似其他边境城市般萧条。由此城再往北去百十里便是远唐与北戎的国境线,数万北境虎军将士就驻防此地,在皇帝改革屯田制后,这里甚至有了一个由驻边将士家眷所组成的镇子。

    最开始这个镇子出现的时候,兵部尚书是十分担忧的,他担心家眷离将士们太近,会让军中生出惰怠消极情绪,影响边防事宜,建议皇帝将兵士家眷赶回原籍。但是皇帝却不这么认为,当守边的将士们知道自己身后就是家眷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消极怠战,让敌人打进来祸害自己的亲人子女吗?

    皇帝不仅没有阻止镇子的成长,甚至为这个镇子赐名“归荣”,取“带着杀敌的荣光归来”之意。尔后把定居于此的人口籍贯从原籍处给迁了过来,这样他们就是真真正正的归荣人了。当然,皇帝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统治者要有统治者的嘴脸”,皇帝言),首先用归荣作为舆论核心给你洗脑,别光想着苟活,多多杀敌赚取军功,才能有归来的荣光,若是一心盼着平安,这镇子就该赐名叫“归安”了。其次,籍贯都给你迁到这了,你当逃兵,又能逃到哪呢?这个时代对于人口迁移可是查得很严的。

    傍晚时分,洛玉烛和音组一行人抵达归荣镇的据点。令众人想不到的是,镇子上最大的客栈竟是皇帝暗卫开设的。由于暗组的特殊性,使得他们不得不与暗卫产生交叉,除了能让暗组行动起来更加灵活,还能一定程度上监视暗组动向,毕竟皇帝不可能让大理寺暗部再组成一张属于自己的情报暗网。

    众人将马匹安置好后,便由掌柜引入据点内部。说是据点也不尽然,这里只是这家客栈的一处僻静小院,庭院风格倒是有几分陵都的气息。

    “这里便到了,各位上差且稍等,小人前去通秉一声。”掌柜一拱手,便进了院子内门。

    见掌柜的走了,唐鼓便摘了狻猊面具,开始忍不住拉住众人搭话,“我跟你们讲,我在这呆了三年我都不知道这家客栈有这么个地方。我对归荣可熟了,以前我和姐妹们就驻扎在镇子外面不远的地方,就在百步潭那里,每月换防我都和姐妹们来镇子里玩,对了对了洛大人,我知道一家馆子的酸粉特别好吃,我跟你们讲哦...”

    沈笛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这丫头哪里都好,就是是长了张嘴,要不是其他人拦着,她这一路至少要泄露二十八次暗组机密,而且记吃不记打。

    “噤声,有人出来了,掌柜的和一个...脚步很轻的人。”柳琵琶已然伏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洛玉烛给唐鼓点了个眼色,唐鼓瞬间一个激灵,抿上了嘴巴,瞪着眼睛点点头,然而完全没明白洛玉烛的意思。

    胡筝捅了捅唐鼓,“面具,姐妹,面具你没戴。”看着唐鼓慌慌张张戴面具的样子,洛玉烛心里有些不快,这姑娘性子如此跳脱,实在不适合待在暗组。只是此刻的洛玉烛想不到,多年以后,唐鼓将作为大理寺暗组的头目活跃在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的阴暗角落中。

    “吱呀”一声,院子的内门打开,掌柜随着一位身着华服的美艳少妇走出。“各位上差辛苦了,在下银环,是此地暗卫的执令使。”少妇温婉的一笑,这笑容分寸拿捏极为准确,多一分显得妖艳谄媚,少一分则显得冰冷无情。

    洛玉烛也没和银环多客气,讨要了众人落脚的房间钥匙,便随着掌柜去了。银环看着众人离去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眉眼之间尽是悲悯之色,“都是这些该死的妖患,明明都是些如花的姑娘,竟要如此操劳奔波。”

    “小妹,你太过矫情了。”不知何时,一名劲装女子从屋子上跳将下来,若是唐鼓还在,必然会因为两人无二的容颜而惊诧。

    “阿姊,”少妇翩然施礼,“我只是心疼她们。”

    “还轮不到你来心疼她们,既然选了这条路,她们想必都是有觉悟的,你的可怜,是对她们的...侮辱。”劲装女子面色冷峻的说道,“还有一点,你这身子就别这么悲天悯人了,心思多了老的快。”

    少妇浅浅一笑,“阿姊,你呀,好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不好听。”

    劲装女子抿着嘴唇皱着眉,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金环大人,银环大人,大理寺的人已经安排妥当了。”掌柜通秉道。

    “记得给她们多备点热水,烧几个好菜,对了,从柜上拿点好茶,可别委屈了她们。”

    “是。”掌柜只道是银环冲着大理寺的面子,实际上银环纯粹的心疼那些女孩子。

    “她们那边的人手布下了吗?”金环有些冰冷的问道。

    “布下了,但是没敢靠太近。”掌柜感受到金环气场的压迫,有些战战兢兢,“她们在外围隐蔽处都埋下了傀儡丝,还有一名善轻功的女子时刻警戒着。好像...极为信不过我们。”

    “别多心,她们只是谨慎而已。”银环摇摇头。

    “不全是,刚刚我被发现了。”金环有些气恼的说道,掌柜和银环都一愣,“个子小小的那个姑娘,恐怕不简单。”

    入夜之后,整个小院都处在无声的黑暗中,只有音组的屋内还亮着一点灯光,恍如孤星。屋内洛玉烛有些惊奇的看着唐鼓,“你是怎么发现的?”

    唐鼓有些骄傲的一叉腰,“我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啊!”说着她一指柳琵琶,“柳琵琶身上虽然火药味很重,但是我能闻出来她包里藏着麦芽糖。”

    柳琵琶闻言脸色一红,双手捂住腰带上的携行包,“你...你你...肯定我偷吃糖的时候你看到了!”

    胡筝不知道从哪突然窜出,抱住柳琵琶的胳膊,“姐妹!!!只要你给我几块糖,你就可以收获我这个天下第一好闺蜜!”

    “不要!”柳琵琶艰难的推开缠上来的胡筝。

    洛玉烛轻咳一声,“唐鼓,这周围的暗哨你能闻到吗?”

    唐鼓点点头,“能呀,西北墙角土下面就藏着一个,不信的话,您扔块石头过去试试。”洛玉烛给柳琵琶点了个眼色,柳琵琶立刻明白,从弹药包里取出一颗弹丸捏在手里,轻轻推开窗户,朝着西北角弹了过去。然后,窗外就传来一声“哎哟”。

    “他们现在都走了。”外面一阵轻微响动后,唐鼓抽着鼻子嗅了一会,然后神色轻松的说道。

    “都是自家人,他们为什么要看着我们呢?”胡筝有些不解的问道。

    沈笛抬了抬眼皮,伸着懒腰说道,“大理寺暗组在任务期间职权太大了,陛下不放心。”

    “不放心?那陛下为什么给我们这么大职权呢?”唐鼓也不明白。

    “原因很多,主要是为了除妖患的时候方便,省的地方衙门碍手碍脚。其次嘛...队正大人应该也想到了,不如让她说说看。”沈笛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洛玉烛。

    “他最烦吵架。有些事情吵来吵去也解决不了,曾经他也想给暗卫一把刀子,但是他忍住了。现在他耐心用完了,于是给了大理寺一把刀子。不过,他还是没心大到让刀子脱离视线就是了。”洛玉烛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他是指谁?”唐鼓傻兮兮的问。

    “狗皇帝。”洛玉烛平静的答。

    “大…大逆不道!”唐鼓紧张的虎牙都从唇下探了出来。

    除了沈笛脸上稍感意外,一众人皆是满脸惊骇。

    “陛下是个好皇帝!没有他…我…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队正请您不要这么说!”胡筝涨红着脸。

    沈笛意味深长的看了胡筝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紧绷的胳膊,“队正说的可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对吧,洛队正?”

    “哎…”洛玉烛叹了口气,“不提也罢。”

    “看来传闻是真的。”沈笛似有似无的说了一句。

    “什么传闻?”唐鼓一时竟好奇起来。

    “既然咱们都是同袍了,大家还是敞开胸怀聊一聊自己吧,毕竟…谁也不敢把后背交给有隔阂的人吧?”沈笛朝洛玉烛眨眨眼,“我先来吧,我是忠卫侯的长女,奉父命加入大理寺。原因嘛,很复杂。总之是为了忠于皇帝陛下。”

    “我想起来了,领兵器的时候你好像说过你父亲是沈军侯!”唐鼓这时才后知后觉。沈笛笑了笑,又看向胡筝。

    “我…我是流民孤儿,要不是陛下开设女营给了我一条生路,我可能一辈子在不见光的地方沉沦,”胡筝摇摇头,“然后在某天死在没人注意的暗巷。”

    “我没什么好说的,家父就是皇都四大营的兵,我成年后便也入伍了。”柳琵琶看到了沈笛的目光,耸了耸肩道。

    “我父母是农人,家里收成不好,我饭量又大,就让我参军了。”唐鼓见柳琵琶说完,便接过话头,“入伍之后才发现,军队里吃的太好了,有肉还有面。我刚到营里第一天就…就不小心吃吐了。”

    “噗,”洛玉烛不小心笑出了声。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叹了口气,“洛玉书是我哥哥,我就是那个差点成为皇后的洛家女。”

    “什…什么!”胡筝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你…”

    柳琵琶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洛玉烛,然后和沈笛确认了下眼神,见后者点了点头,嘴张的更大了。

    “什么洛玉书,你为什么差点成为皇后?”唐鼓一直在边军,所以对陵都的事了解并不多。

    “七年前发生的大事你还记得吧?新旧之争的起因就是时任吏部尚书的洛玉书被当街刺死。而后皇帝陛下借大婚之时将旧党贵族困于礼堂全部格杀。”沈笛严肃的说道,“第二天旧党叛军便围攻皇宫,陵都城内人头滚滚。柳琵琶当时应该也参与镇压了吧?也亏的家父及时和旧党切割,独守宫门一天一夜,才受封军侯。”

    柳琵琶点点头,确认了自己参与过平叛,“也难怪你一个侯府千金要来军中受苦。”

    “可是,这跟队正当不成皇后有什么关系?”唐鼓挠着头,看了看沈笛,又看了看洛玉烛。

    “因为他为了给哥哥报仇,借助了辛家的力量。作为交换,他只能娶辛家女为后。”洛玉烛向唐鼓说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众人熄灯躺好后,洛玉烛轻轻对身边的沈笛说道,“谢谢。”

    “谢什么?”沈笛在黑暗中眸如灿星。

    “没什么。”洛玉烛翻了个身,发现另一边的唐鼓已经打起了呼噜。

    “心宽真好。”其他几人一致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