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经营自主权下放给农民，提高了农民生产劳动的积极性，解放了生产力。农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除过国家禁止的。好多家庭除种粮食外，还种上了各种蔬菜、油料和其他经济作物。遇上赶集的日子，这白菜、萝卜、洋芋、苹果、梨等都能拿到街上卖钱。就连以前经常掉在地上没人捡的杏子、酸枣也都成了宝贝，只要你勤快，肯出力流汗，这山畔沟旁都能长出钱来。山沟里的苜蓿，除了可以当成牲口草料，还有人掐了苜蓿的嫩芽拿到城里去卖钱，很受城里人的欢迎，价钱还不低呢。有些脑子灵活的人在街道上开起了小饭店、小卖部。本钱小的人家，也可以批发点袜子鞋垫等小商品，在街道上摆个地摊，一天下来也挣个十元八元的。人们对未来的好日子信心满满，干劲十足。

    像峁梁这样偏僻的小乡镇，现在都旧貌换新颜了。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姑娘媳妇看着街道上摆的，商店里挂的各种各样的时兴服装也敢出手了。手头一宽裕，人就大方起来了。

    县城以前冷清的宾馆，现在也是人来人往。尽管这个山区小县城不大，但外地做生意的人也不少：浙江修伞补锅的，XZ卖药治病的，河北贩羊卖驴的，河南摆摊耍猴的……只要有生意做，有钱赚，外地人也不怕山高路远，拖家带口地到处都去。

    县城北面水银沟的泉水，彻夜不停地冒着晶莹剔透的琼浆，流入县城旁的一条小河，欢唱着一路向东，流向马莲河。

    县城的高音喇叭里，整天高唱着一曲曲动人心弦的歌曲：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一片冬麦那个一片高粱，

    ……

    这首歌曲把农民的心都唱醉了。

    对于像狗娃这样有一技之长的工匠来说，他觉得现在好像每天都生活在天堂。以前愁眉苦脸的日子，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以前为了躲开生产队的管束，偷偷跑到后山地区干土活，现在家门口的活都干不过来。在峁梁方圆二三十里地以内，做土活的人都托着人找他。活一家接着一家赶；以前自己在山里干土活，每天只有一元的工钱，现在每天已经涨到五元钱了，到手的都是现成的钞票，也不再用粮顶工钱了。这让狗娃的心里像灌了蜜，对未来生活也有了更多的憧憬和规划。

    日子好了，人们的要求也高了，母亲整天唠唠叨叨地对狗娃说：“木匠安了个破门窗，医生领了个病婆娘，土匠住了个烂窑窑。”现在，自己是土匠，做土活出在自己的手里，他要改变母亲常说的那句话，他要把烂窑窑箍成全村最讲究最漂亮的新窑洞。一想到这些，狗娃恨不得一天干两天的活，一天挣两天的钱。

    以前，狗娃给别人家干土活，家里帮忙的小工都是自家的亲戚和村里的人相互换工。可这次，他给张善仁干活，张善仁竟然要以全包的方式，让狗娃来为自己修一处新宅基。

    要说张善仁，在以前生产队的时候，是个大队的赤脚医生。他走家串户给村里人看病，口碑很好。后来就直接在家门口开了个私人诊所。由于医术高明，医德高尚，生意相当不错。张善仁的大儿子结婚后，自己也学了个补牙的手艺，也算是子承父业。

    这两年张善仁开门诊，儿子补牙，也赚了些钱。为了不影响自己开诊所挣大钱，他就直接让狗娃把全部的土活都包揽下来，自己安心开自己的诊所。

    张善仁算了一笔账：开诊所，每天能进四五十元，自己要去亲自当小工，再叫上帮工来，以后还要给别人还工，也划不来。所以，他索性把活全部包给狗娃，自己只管掏钱，这样既省事又省心。

    以前狗娃给别人做土活，他只管当大工，帮工和材料他一概不管，都是东家准备好了他才开工。何况这雇来的帮工，按照这么多年的习惯，还是由东家管理。可现在，张善仁要他一包到底，给狗娃出了个始料不及的新问题。承包工程，狗娃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次。

    狗娃寻思：要给张善仁修这处新庄，至少要十多个人干上一个多月才能完成。按张善仁的交代，这个活的工程量不小。要把塌了的窑全部废掉，在原来的庄基上修一处新庄，光运费就是一笔不少的开支。至于帮工，也好找。现在农村剩余劳动力多，不是问题。可问题是把人叫来，吃饭问题怎么解决？这让狗娃头疼起来了。

    张善仁见狗娃顾虑重重，不敢接手，鼓励狗娃道：“兄弟，没有关系，你就全包了，我放心你。”

    狗娃推脱不过，只能口头上先答应下来。

    接了张善仁的活，狗娃心里也没有底，便匆忙到舅舅家找表弟铜钱商量。

    铜钱听后，高兴地说道：“表兄，这是个好事啊。”

    “这是个啥好事？人家啥都不管，有些材料都得我去买。跑腿倒没有啥问题，无非是我多走几步路，最愁人的是吃饭问题。施工的人吃饭怎么解决呢，人家也不管饭？”狗娃有些担心。

    铜钱的媳妇在窑里听见狗娃为这事犯难，赶紧凑过来说道：“表兄，这吃饭有啥难的，我不怕吃苦，只要你给我发工钱，我去给你们做饭去。”

    “你真能行？”狗娃嘿嘿一笑。

    铜钱媳妇打着保票说：“表兄，没有问题，我做饭的手艺好着呢，你就相信我。”

    狗娃又问铜钱：“雇来的人都离家太远，我们也不能每天干完活回家吃饭睡觉去，这样的话，功夫就都耽搁在来回的路上了。”

    铜钱把头发往后一撸，说道：“表兄，你放心，只要有闲着的窑洞，我们收拾一下，住在工地上。要是没有闲窑，也可以在村里其他人家找个地方。现在到哪里不能找孔旧窑洞呢。”

    “你说的这个能行吗？”

    铜钱见狗娃还不放心，滔滔不绝地说道：“这个季节晚上也不冷，只要找上几块木床板，在窑洞里搭上地铺，铺上麦草，就能住人。去的小工，自己带上铺盖，吃住问题就全都解决了。现在地里的农活不多，村里的小伙子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在田间地头闲转，就是找人玩牌去了。要招小工他们巴不得呢。”

    铜钱的分析让狗娃疑虑全消。“这事就全凭你两口子了，如果弄砸了，我找你算账。”说完狗娃一笑。

    铜钱对承包工程信心满满，说道：“表兄，你就放心吧，这工程包下来咱们一定有钱赚。你只管把活揽下来，至于找小工和吃住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这些事全包在我们两口子身上。”

    “好，我就听你的，先把活包下来。到时候，我只管当大工。招人、住宿、吃饭的事就由你们两口子负责，我就不管了。”

    铜钱一听这话，觉得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高兴地说道：“表兄，你就放心吧，这些事我不会给你掉链子的。”

    有了铜钱夫妻两人的帮助和热心支持，狗娃心里有了底，于是就去和张善仁谈承包工程的事宜。

    张善仁在自己的诊所里，正给一个病人打针。见狗娃来了，热情地说道：“狗娃兄弟，你先坐下，我打完针，把这几个人打发走，我们再详谈吧。”

    “你先忙你的，我坐着等你。”

    张善仁给前来看病的人打完针抓完药，把一个个病人都打发走后，对狗娃说：“我给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狗娃说道：“我回去和我表弟商量了一下，可以。只要钱能到位，不拖欠工钱，活我就全包了，到时你只管等着住新庄就行了。”

    张善仁这几年靠开诊所挣了不少钱，一听狗娃答应修庄了，爽快地说道：”兄弟，钱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既然能修得起地方，就能付得起工钱。只要你把活给我干好，地方收拾漂亮，啥事都好说。”

    狗娃一听张善仁这样痛快，拍着胸脯说道：“老哥，你放心吧。这几年我在咱这方圆几十里，也干了不少的土活，你也见过我的手艺，你的活我保证给你干好。”

    张善仁笑着说道：“我就是看上你的手艺和人品，活做得精细，才找的你，其他人就是找上门来我还看不上呢。你也知道，我家里没有劳力，叫帮工我觉得麻烦，你看我的这个小诊所，一天都离不开人，我哪有闲时间去操心修庄的事啊。”

    狗娃就害怕工程干完钱到不了手，一再地说道：“老哥，咱们先小人，后君子。咱俩都去了解一下材料费和人工费。我承包你的工程，也不能让你白掏冤枉钱。”

    张善仁笑着说：“我现在也不太清楚工价，你自己算吧，包括要用的材料和砖瓦。你算一下，给我出个预算，我看看这全包下来需要多少钱？”

    狗娃一听要出预算，面有难色地说道：“你知道我不识字，预算我也不会做。再说，这些年给别人干土活，也没有出过预算。不论到谁家去，都是东家备好材料，找好小工，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干。干完活，人家把工钱一付，我就拍屁股走人了。”

    张善仁拍了拍狗娃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我也不是为难你，我相信你。你就给我简单地列个单子，我心里有个数，看修这处庄总共需要花多少钱，我好给你预备工钱啊。”

    狗娃见张善仁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回家后，狗娃把正在上初中的狗剩叫来，让狗剩给算算这处工程包下来需要多少钱。狗娃一项一项地说，狗剩一笔一笔地在纸上记。罗列完后，狗娃问狗剩：“总共下来需要多少钱？”

    狗剩把所有的价格都加起来，说：“需要五千三百八十元。”

    这个数目让狗娃大吃一惊，没有想到，这乱七八糟加起来，竟然需要这么大的一笔费用。

    狗娃有些怀疑地问狗剩：“你没有算错吧？你再一项一项仔仔细细地算一遍，不要算错了。”

    “哥，你就放心吧，我这几年的书也没有白念，不会错的。”狗剩一脸的自信。对于这么大的一笔费用，狗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想：这么多的钱，我平生都没有见过，张善仁能拿出这么多钱吗？这事八成是泡汤了。

    不过这账是一笔一笔算出来的，他也是怕工程造价高，还把人工费尽量压低了一下。为了进一步落实材料费用，狗娃又上街道的商店询价。他对着材料又核实了一次价格，在确认没有太大出入的情况下，把预算拿给张善仁过目。

    张善仁是上过大学的人，一看是实实在在的报价，笑着说：“这账，你做得明白实在，我也不和兄弟你讲价了，你就领着人给我干去吧，我给你五千四百元钱，等干完活了我一次性给你付清。”

    狗娃在外干土活这么多年，到结工钱的时候，别人都是软缠硬磨地压价，没想到这个张善仁不但没有压价，而且还多给自己二十，这让他不可思议。

    狗娃捋了一下头发，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哥，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这钱，我不能多收你的。”

    张善仁笑着说道：“兄弟，没有关系，这二十元钱，你给干活的人买上一条烟抽吧。只要你把活给我干好了，这点钱算不了啥。”

    张善仁财大气粗的样子，让狗娃感到有些意外。他实在不敢想象张善仁开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诊所，三年时间就能挣这么多的钱！

    过去，张善仁家是村里名副其实的困难户。他在大队当赤脚医生。生产队认为医生的活轻，每天只给他划七个工分——比其他人少一个工分。年底决算的时候，他家也分不了几袋子粮食。他家里娃娃多，常常揭不开锅。为了生活，张善仁有时深更半夜偷偷地去给人看病，挣点外快补贴家用。但日子还是过得紧紧巴巴。

    改革开放后，张善仁开诊所，究竟挣了多少钱，不但让狗娃费解，就是村里的人，都明显地感到张善仁家花钱如流水，对人大气得很。至于张善仁家开诊所究竟挣了多少钱，则成了大家谈论和猜测的话题。有的人说张善仁这几年挣了有一万多，已经是万元户了；有的人说张善仁开了这么一个小诊所，也就挣个养家糊口的钱，家里也没有存几个钱。可张善仁这次修庄的大方举动，真的让狗娃对张善仁刮目相看了。

    狗娃佩服张善仁。这十里八乡的村民都知道，张善仁的医德和他的名字一样仁善。他在文革时期当赤脚医生，不论是谁家，只要有病去叫他，都没有推辞过。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白天晚上，他都二话不说背起药箱就走。可以说，在这十里八乡，张善仁救过不少人的性命。甚至有的人家的猪、牛、羊生病，他也都去给看。张善仁为人厚道，周济乡邻，在这一带几乎是人人皆知。

    狗娃从张善仁家出来后，高兴得连家也没有回，就直接到铜钱家，赶快商量招人开工的事宜。铜钱两口子一听这事有了着落，高兴得手舞足蹈。

    铜钱大声地喊叫媳妇：“赶快给表兄做饭去，我今天和表兄好好喝几杯。”

    狗娃笑着说：“看把你乐的，比生个儿子还要高兴啊。”

    铜钱媳妇手脚勤快地去烧火做饭了，狗娃的舅母也过来帮忙。一阵锅碗瓢盆的交响曲过后，香喷喷的手擀面就端上了桌，另外还做了几个下酒菜。

    吃过午饭，狗娃回了家，铜钱匆忙跑到村里张罗招工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