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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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流言蜚语

    疯癫癫的张世德回家后,秀秀来到了狗娃家看望。

    早晨,当秀秀走到狗娃家门口时,菊香走出门,见秀秀站在大门前,她亲热地拉起秀秀的手说道:“秀秀姐,你来啦。”

    秀秀“嗯”了一声。

    两个年龄不相上下的少女手拉着手向主窑走去。进了门,秀秀见狗娃和母亲都坐在炕头上,张世德躺在靠近窗台的半边炕上沉睡如泥。

    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凄凉,但张世德枕的绣花枕头却别具匠心。这是狗娃母亲闲暇的时候,用碎花布精心拼凑的枕头套。虽然都是些旧的碎布块,可经过狗娃母亲巧手裁剪和不露针脚地拼接缝制,再绣上花,这个枕头就与众不同了,显得格外别致,看起来就是一件难得的艺术品!

    狗娃的母亲不但饭做得好,针线活在这十里八乡也是一绝,让当地的大姑娘小媳妇钦佩不已。

    秀秀从小就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香包、肚兜、鞋垫、枕头之类的绣花工艺品。看了这个绣花枕头,秀秀不仅连连赞叹,自己也想跟着狗娃的母亲学一些漂亮的针线活。

    在西北黄土高原上,女人有一手漂亮的针线活和厨艺,那是很受年轻妇女崇拜和追捧的。

    狗娃的母亲见秀秀盯着绣花枕头专注地看,就猜到了秀秀的心思,说道:“秀秀,你喜欢刺绣的话,大婶有时间教给你。”

    秀秀点了点头,然后一回头,柳叶细眉下秋水一般深情的眼睛,快速地瞅了狗娃一眼,然后又羞怯地把头低下。秀秀两只小辫像一对玲珑的黑丝瓜,搭放在秀美的肩膀上。白嫩的脖颈从衣领里露出,如同新生的月牙,若隐若现。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巧玲珑恰到好处的小嘴,齿白唇红,微微带着点儿浅浅的笑意。一身朴素得体的兰花上衣和毛蓝裤子穿在秀秀苗条的身上,如同一件精美的青花瓷瓶,古朴典雅。

    狗娃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地看着秀秀,心生怜爱,一时看得出神。

    狗娃的母亲已经看出了一些韵味,为了消除尴尬,便开口说道:“秀秀,你坐到炕沿上咱们说说话吧。”

    秀秀面带羞涩,脸色微红,说道:“大婶您坐吧,我站在地上。”

    狗娃的母亲对狗娃说道:“狗娃,你端个凳子,让秀秀坐着说话。”

    狗娃好像从梦中惊醒,慌乱地说道:“秀秀,你坐到炕沿上说话吧,凳子腿坏了,还没空修呢。”

    这时,菊香把秀秀向炕沿方向推了一把,笑着说道:“让你坐你就坐吧,到我家来还有啥不好意思的。”

    秀秀拨了一下菊香的胳膊,甜甜地一笑,细言细语地说:“我真的不坐。”

    狗娃的母亲又坐回炕沿,说道:“秀秀,你看你大叔这病,真让人发愁,这次要不是你爸帮忙,不知道你大叔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大婶,您别这么说,我爸也帮不了啥忙。这次我大叔走失,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把大叔看好才走丢的。”

    狗娃的母亲宽慰着秀秀而指责着菊香:“这事不能怪你,都怪菊香,怎么能怪你呢?”

    菊香听母亲埋怨自己,有些不高兴地嘟囔着个嘴,说道:“啥事出来都怪我。”

    狗娃的母亲白了菊香一眼,说道:“都这么大的女子了,一点都不像秀秀一样懂事,说你两句,你就不高兴了?”

    秀秀把头一转,面对狗娃说道:“狗娃哥,这事都怪我,那天我要是在家照顾大叔,不去沟里挑水,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事。”说话时头上的两只辫子也跟着微微颤动,更显出一个青春少女的单纯可爱。

    “这事不能怪你,都怪菊香这死女子,懒得啥事都干不好。”

    菊香见哥哥又说自己,极不情愿地顶了一句:“我知道你们都看我不顺眼。”说着说着,一副生气的表情全都写在了脸上。

    狗娃看了一眼安静熟睡的父亲,对母亲说道:“妈,我爸睡着了,也没啥事,现在山里的草都长出来了,我出去给奶羊割点草去。”

    狗娃的母亲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你去吧,笼筐和镰刀都在边窑里。”

    狗娃转身正要出门,秀秀赶紧说道:“狗娃哥,我也帮你割草去吧。”

    秀秀说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哪来的这股勇气。要是在平常,她一定会羞得满脸通红。

    “你不用去了,我一个人能行。”狗娃微微一笑,看了秀秀一眼。

    菊香见秀秀要去割猪草,转怒为喜,说道:“秀秀姐,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狗娃的母亲见菊香乱参与,说道:“菊香,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家里的事多,你在家里给我帮忙,让你秀秀姐和你哥去。刚开春,山也绿了,就让你秀秀姐出去散散心。”

    狗娃的母亲早就从心底里喜欢秀秀了,心里曾暗暗地想过,如果秀秀做了自家的儿媳妇,那该是多么好的事呢!

    狗娃的母亲尽管想促成狗娃和秀秀的姻缘,但她担心秀秀有可能看不上自己的这个穷家。就是秀秀一心愿意嫁给狗娃,秀秀的父母也不一定会同意。她曾无数次翻来覆去地琢磨分析了这个事情的可能性。总之,从狗娃母亲内心的深处,她还是期望秀秀和狗娃这事能成。

    尽管她从秀秀和狗娃之间微妙的眼神和对话,完全能感知到这对年轻人的爱意。可现实能不能圆了这个梦,她不得而知!

    狗娃母亲的话让秀秀心中暗暗窃喜,而狗娃觉得当着母亲的面答应和秀秀一起进山,有些不好意思。嘴里虽然软绵绵地拒绝,可这心里却巴不得和秀秀赶紧出发。

    可能女孩比男孩在情爱方面心思更加细腻和敏感。秀秀从这细微的变化中就感知到了狗娃哥已经同意让她一起去了。便高高兴兴地和狗娃一起出发了。

    狗娃和秀秀两人各自拿了个笼,又各自拿了一把镰刀,边走边玩着进山了。出了门,只见路边鹅黄嫩绿的小草已经露出了地面,靠阳面的旮旯里,小草已经长得非常茂盛了。新绿的柳树上,小鸟在欢快地辗转翻飞,啾啾鸣叫。这一切都宣告着黄土高原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早已经过去,真正的春天已经到来。

    到了山畔放眼一看,阳面山上的杏花已经开放,一树一树的花朵,像一堆堆白雪点缀在山坡上。花蕊中散发出的香气溢满山沟。红白相间的花蕾像少女的春心布满枝干。小河沟里的溪水从沟掌的泉眼里不停地冒出来,沿着沟底汩汩地唱个不停。山里很静,这细小的溪水声一到山边沟畔就能听得一清二楚,像轻弹的琴弦叮咚作响。秀秀和狗娃沐浴在和煦的春光里,心都醉了。秀秀情不自禁地唱起山歌:

    正月一个正月正,

    百草芽儿往上生,

    天凭上日月呀,

    人凭上心呀,

    哪哈咿呀哈。

    二月一个龙抬头,

    各沟小岔水长流,

    手牵妹妹纤纤手呀,

    龙凤戏珠河边走呀。

    哪哈咿呀哈。

    三月一个三月三,

    桃花未开杏花暖,

    我和妹妹面对面呀,

    蝴蝶蜜蜂花心上旋呀。

    哪哈咿呀哈。

    四月一个四月八,

    娘娘庙里把香插,

    妹在家里常思想呀,

    只盼情郎早回家呀,

    哪哈咿呀哈。

    ……

    狗娃听到这里,嬉闹着说道:“不用盼啦,情郎就在你的眼前。”

    秀秀装出生气的样子,努着嘴说道:“也不知道脸红,谁让你当情郎啦!”

    狗娃忙改口道:“我说错了,不是情郎,是心上人。”

    秀秀嬉笑着说:“你还是有心人啊,出去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给我捎个信回来,谁知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狗娃略带歉意地说道:“山深路远,人生地不熟,怎么能给你带信回来呢?”

    秀秀若有所思地说道:“狗娃哥,你走了,我常常梦见你。”

    狗娃抓住时机,开着玩笑说道:“只要你给我当了媳妇,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我才不会给你当媳妇呢!”秀秀调皮地把头一歪。

    狗娃故意逗弄秀秀:“给我当媳妇,我还不要。我要找媳妇,肯定要找个比你长得还漂亮的。”

    秀秀头一扬,两只小辫往后一甩,跑到狗娃的前面,胳膊撒开,挡住狗娃的去路,说:“你坏,你坏,你太坏了,就知道气我耍笑人。”

    狗娃意味深长地看着秀秀说道:“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小嘴一撅,像个红樱桃,让人想一口咬住它。”

    秀秀白嫩的小手,像蜻蜓点水一样捶打着狗娃的胸膛,“狗娃哥,我没有遇到过比你更坏的人了,你这是跟谁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的。”

    狗娃一把拉住秀秀的手,盯着秀秀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地望着秀秀。秀秀甜蜜而羞涩地低下了头。

    此时的狗娃不愿意去想家中的恓惶事,也不愿意去想他们两个的未来如何,他只想好好地享受和秀秀独处的这美好时刻!沉默良久,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狗娃松开秀秀的手,突然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轱辘子本是个钉家匠,

    担上个担担子走四方。

    各州府县都走遍,

    从来没走过王家庄。

    王家庄有个王员外,

    所生三个大姑娘。

    大姑娘叫个人人爱,

    二姑娘叫个十里香。

    唯有三姑娘长得好,

    起名就叫腊梅香。

    耳听得美名未见面,

    今天走一趟王家庄。

    ……

    狗娃嘹亮悦耳的声音如同柳笛一样清新悠扬,顺着沟渠随同溪水流向了远方,把秀秀惹得咯咯笑个不停……

    没有春风吹不开的山花,没有太阳照不到的山岗。这对年轻人由于生活的困窘而被压抑的炽烈情感,好像春天催开的山花,在两人的心里灿烂地开放。他俩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甜蜜,好像把人间的一切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丢进深山老林里去了。

    两个人又说又笑,又追又闹,又唱又跳,在这清静的山沟里,尽情地释放着久封了的情感。

    就在秀秀和狗娃两情相悦,甜蜜缠绵的时候,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秀秀的母亲和父亲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秀的母亲认为秀秀和李望福就是两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只要狗娃家里有啥事,他们父女俩就往狗娃家跑。秀秀几次偷偷给狗娃送馍馍,秀秀的母亲早就察觉到了。只是顾及秀秀的面子和自尊,她一直装着不知道。

    这次,李望福去县城营救狗娃的父亲,从她身上拿走了十元钱,这好像是从她身上割走了一块肉,让她心疼了好几天。要知道,这十元钱对她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她还准备多攒点钱,给宝贝女儿多陪一些嫁妆。而且,说不定啥时候遇见灾难,关键时刻它就是救命钱啊!秀秀的母亲为这事几天都睡不好,吃不香,心里憋着满肚子的气,就等李望福回来说道说道。

    要是秀秀在家,这老两口还不至于闹得这么凶,毕竟在孩子的面前他们还要收敛克制一些。现在秀秀不在家,家里就剩下他们老两口,于是就毫无顾忌地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开了。

    秀秀的母亲骂李望福:“你要不要这个家了?我看你和秀秀都快成狗娃家的人了,啥东西都往他家里送,我们这个家还过不过日子了?”

    平时八脚都踹不出一个屁来的李望福,瓮声瓮气地说:“谁家没有个急事紧事。狗娃家现在已经够难的了,那么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狗娃他爸又疯了,这事遇上谁都要帮一把。”李望福毕竟是个男人,还是尽量压制住火气,用平静的口气说服秀秀的母亲。

    秀秀的母亲则不依不饶地说道:“全峁梁公社,怎么没有人去,就你父女两个跑得快。狗吃稀屎,一摊都吃不完,还揽八摊子,去管别人家的事。”

    李望福被秀秀的母亲逼得紧,竟然也硬气起来:“你个女人家,说话嘴巴干净点。管好屋里的事就行了,少管老子的事。”

    开始两个人的吵闹还注意一些言语,到后来,两人就驴日狗屌地骂了起来。老两口越骂声音越大,最后竟然动起手来。

    秀秀的母亲扑上前,趁李望福没注意,在李望福的脸上抓了一把。李望福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痛,伸手一摸,看到手上有血,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从地上捡起个扫把,劈头盖脸地打在秀秀母亲的头上。当秀秀的母亲再次要扑上去的时候,李望福一把将秀秀的母亲推倒在地。这一推,屁股正好坐到了猪食盆子上,陶瓷的猪食盆子塌成了碎片。毕竟李望福是个男人,女人再发飙,也敌不过男人的劲大。

    秀秀的母亲见动武占不了上风,坐在地上委屈地大哭了起来。

    吵闹声惊动了从崖背上经过的路人和左邻右舍。有的人站在崖背上看热闹,有几个人走进家门拉架。只见秀秀的母亲坐在破碎的猪食盆上,地上一摊肮脏的猪食把她弄得像个从污泥里爬出来的泥猴,样子滑稽可笑。

    秀秀的母亲边哭边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今天你就打死我吧。我亏了啥人,嫁到你这么一个穷家,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跟上你也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现在我都这年龄了,你还动手打我。”

    秀秀从狗娃家回来,见有人趴在自家崖背伸长脖子向院子里张望。她慌忙跑下门前的小坡,进了院子。只见有人围着母亲在开导劝说。

    她拨开众人走到母亲身边,问道:“妈,这是怎么了嘛?”

    秀秀的母亲见秀秀回来,扯开嗓子委屈地放声大哭了起来,“怎么了,你和你爸合起来气我,你父女俩不想要这个家你们就明说呀。”

    秀秀不知道家里究竟出了啥事,还是一头雾水,随口说道:“妈,这家好好的,我怎么就和我爸气您了,您快起来进屋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秀秀拉了一把母亲,母亲把秀秀推了一把,又牢骚道:“我怎么丢人现眼了?你个疯女子,还知道回这个家啊!你和你爸迟早要把这个家给败光了才高兴啊。”这次秀秀父母怄气的事,传得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些天,人们在生产劳动和茶余饭后就谈论秀秀父母吵架的事。村里说啥的都有,而且这闲话就越传越多,越传越邪乎了。爱传闲话的人猜测着说,秀秀的母亲抓住了狗娃和秀秀睡觉的事;有的甚至还说是秀秀的父亲和狗娃的母亲去后山寻找狗娃的父亲时,两个人抱在了一起。甚至有人说,狗娃的父亲常年在外,李望福接济狗娃家就是为了讨好狗娃的母亲。

    一时间,在这穷乡僻壤的山村里,各种猜测、臆断铺天盖地而来,流言蜚语竟然像洪水泛滥一样喧腾起五花八门的波澜,使李望福本来清静的日子失去了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