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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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狗娃救父

    后山地区虽然偏僻,交通不便,人烟稀少,但日子好过些,民风又淳朴。狗娃在这里的土活干得挺出色。人也勤快,不惜力气,很受山里人的赞许。自从给刘老汉家干完活后,一家传一家,一户传一户地叫狗娃干土活的人家越来越多。可以说是首战告捷,收入颇丰。

    细算算出门的时间也不短了,很是挂念家里。他不知道父亲的病怎么样了,上次刘老汉给送去的粮食吃完了没有?狗娃自忖:干完这家人的土活,决定回家看看,再把挣下的钱交给母亲保管。临走时,这家主人吩咐妻子给狗娃蒸了二十个玉米面饽饽,让狗娃带在路上吃。

    山里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像一根细线缠在山腰,断断续续,蜿蜒曲折。狗娃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也不着急。他不紧不慢地欣赏着路边的野花,呼吸着山里新鲜的空气,感到神清气爽。

    转过一个山弯,狗娃一眼就看到了山崖的草丛中绽放着几朵鲜红耀眼的山丹花。他过去摘下几朵,边走边拿在手里欣赏把玩。拿到鼻子跟前一闻,淡淡的花香一直顺着鼻孔沁入心脾。狗娃拔下一根丝线一般嫩黄的花蕊放在嘴里一嚼,淡淡的甜味如同蜂蜜,满嘴生香。他想把这束山丹花带给他心爱的秀秀,可秀秀能不能接受他这束爱情的花朵呢?狗娃心里揣测着竟自嘲地笑出声来。

    狗娃时不时还能看见成群结队的山鸡,在山坡上悠闲自在地觅食。他猫腰从地上捡起土坷垃顺手扔向它们,山鸡们笨拙地顺着山坡四散而下。当遇到沟边土坎时,翅膀一伸,脚一蹬,像一架架滑翔机“呼啦啦”地飞到对面的山坡上去了。

    在这人烟稀少的大山里,狗娃沿路看到了前塬好多年都没有看见的野兔狐狸猪獾等动物。前塬人口稠密,再加之修梯田把植被都破坏了,山雀和各种野生动物没有了藏身休憩之所,便都逃到这深山老林里躲起来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九点多,狗娃才走出了深山。转过一个山头,他就进入了前塬地区。

    当狗娃踏进村子时,他的心莫名地突突打起颤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心生不安。

    狗娃忐忑不安地推开自家的大门,这时,狗剩低着头跑了出来。

    狗娃问道:“狗剩,你急着跑啥?妈在家吗?”

    狗剩见哥哥回来了,赶紧说道:“妈这几天不吃饭,一直在哭。”

    狗娃不知道家里发生了啥事,风急火燎地背着提包直奔厨屋。进屋一看,母亲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狗娃问道:“妈,您怎么了?”

    母亲看了狗娃一眼,哭得更加伤心了。

    菊香边给母亲擦眼泪边说:“妈,您别哭了,我哥回来一切就好了。”

    狗娃问菊香:“家里究竟出啥事了,你快给哥说说。”

    菊香说道:“爸到县里去闹,被抓进监狱坐牢了。”

    狗娃一听这话,脑子“嗡”地一下,两眼一黑,感到天旋地转。

    他痛苦地呼唤:天呀,你怎么尽欺负我这老实人啊!为什么总把不幸降临到我们这家人的头上啊!让我们没有喘息的机会,这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呀!狗娃欲哭无泪,他听着母亲呜呜的啼哭,心里像刀子割锥子扎一样难受。

    狗娃的父亲又疯了,成了全县的新闻。只要一说疯子,人们都知道是狗娃的父亲张世德。

    张世德被关进看守所,病情比原来更加严重了。他整天不知死活地大喊大叫,闹得看守所不得安宁。看守所的民警都感到头痛难缠。看守稍不注意,张世德就把头往墙上撞,寻死觅活,不好管理。

    狗娃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把父亲从看守所里救出来。可县城他一个人也不认识,想了想,他只能又去找师傅帮忙。

    秀秀提着篮子正要出门去捡柴禾,见狗娃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的心一下子惊得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秀秀羞怯地问道:“狗娃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狗娃应了一声:“嗯,我昨天刚从山里回来,师傅在吗?”

    “在,我爸在窑里抽烟呢,你进窑里坐吧。”说着,秀秀放下篮子,跟着狗娃进了主窑。

    狗娃见李望福坐在一条长木板凳上抽旱烟,便开口说道:“师傅我回来了。”

    李望福见了狗娃,心里不是滋味地说道:“你回来就好,你家里的情况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这次来就是想让您给我想想办法,帮我把我父亲从看守所里弄出来。”狗娃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师傅。

    李望福发愁地说道:“我尽管有个远房亲戚在公安局,但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给咱帮这个忙。他是我嫂子的娘家侄子,名字叫李向前。你回来就好,咱们就有病乱投医管他有用没用呢?先找他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你父亲给放出来。”

    李望福的话让狗娃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挣扎中抓住了一根稻草,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真想跪在地上给师傅磕三个响头。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师傅这么个托底的人在不断地帮他。如果没有师傅的帮助,狗娃可能就彻底地灰心绝望了!

    秀秀焦虑地说道:“爸,那您今天就赶紧去吧。去县城需要啥我给您准备去?”

    李望福给秀秀交代:“你去给我准备两天的馍馍,然后,向你妈要上十元钱,我在城里要用。”

    秀秀匆匆忙忙地往厨屋跑。刚一进厨屋的门,险些被门槛绊倒。

    秀秀的母亲骂了一句:“啥事这么猴急,疯疯癫癫的。”

    秀秀把父亲的话给母亲一说,秀秀的母亲心里极不情愿地抱怨:“你爸就爱管闲事,这事你爸能办得了吗?”

    秀秀把嘴一努说道:“妈,这怎么能是闲事呢?狗娃的父亲被抓进监狱了。”

    秀秀的母亲白了秀秀一眼,说道:“盐里没你醋里没你,你跟着瞎操啥心。”

    秀秀埋怨母亲:“您就是个石头心肠,人家遭案了,你还无动于衷,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

    “死女子,你就知道和我顶嘴,和你爸一样,没有啥本事,还喜欢装个好人。我看这家迟早要被你们父女俩给败光喽,到时候咱们都喝西北风去吧。”秀秀的母亲唠唠叨叨地埋怨着。

    秀秀的母亲觉得狗娃这孩子太过分了:没有吃的,就跑到自己家里来借粮,没有花的,就来借钱,好像自己家里上辈子欠了他家似的,这帮起来就是个没完没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狗娃去山里干土活,走后秀秀的母亲倒觉得家里清静了一些时日。没有想到这狗娃刚一回来,就又来找李望福。更让她生气的是,李望福还让她拿出十元钱,这让秀秀的母亲既反感又心疼。

    尽管秀秀的母亲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但秀秀还是不顾母亲的情绪,迅速地给父亲准备去县城的东西了。

    秀秀拿出父亲走亲戚才背的那个黄军挎,把昨天刚蒸的还剩半笼屉多的窝窝头全部装进了这个黄军挎。

    这个结实的黄帆布挎包,是李望福当劳模那年大队奖励给他的,多年来李望福一直放在箱子里。除了出门或者走亲戚背一背外,平时也舍不得背。

    秀秀的母亲见秀秀把窝窝头都装进了黄军挎,生气地说道:“你全装走了我们中午吃什么?”

    秀秀不管三七二十一,装完窝窝头说道:“我爸和狗娃去还不知要几天才能回来呢,不多装点怎么能行?”

    秀秀的母亲生气地骂道:“你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秀秀的母亲边骂边走到秀秀跟前,把挎包从秀秀手里夺了过去,掏出来六个窝窝头放进了笼屉,说,“这几个留下咱俩中午吃。”

    秀秀把脸一嘟,生气地把挎包从母亲手里扯过来,嘴里又嘟囔了一句:“您太抠了,几个窝窝头都舍不得。”顺手把母亲拿出来的窝窝头又装进了挎包,送到主窑交给了父亲。

    为了节省几个钱,狗娃和李望福步行六十多里路到县城去求李向前帮忙。坐落在川道里的县城被夜色笼罩着,星星点点的路灯和机关单位及城市居民

    家庭窗户里透出的光亮,组成了这个山区县城独有的风景。借助县城的各种灯光,沿着河道建成的县城远远地望去像一个巨大的橄榄。

    县城不算大,在橄榄的大肚子处,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段。还有一个让农村人羡慕的地方——人民电影院。北面的上马台是全县最大的学校——镇安一中。一条古老的河流像一把刀子把这个巨大的橄榄从中间切开分成了东西两半,唯一联系着东西两岸的是全县最大的一座钢筋水泥大桥。

    住在县城吃公家粮的工作人员和城市居民总共有一万二千多人。除了县城这扎堆的灯光外,也看不见那穿越县城流淌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古老河流,一切都被夜色吞没。

    县城夜晚长明的路灯,对于李望福和狗娃这样的农村人来说,觉得是非常的奢侈和浪费。村里的农民连煤油灯都舍不得多点一会,哪里见过这么多的路灯呢?

    狗娃和李望福走过水泥桥,快步进了县城最繁华的街道。

    走着走着,人们呼啦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原来这是晚场的电影刚刚散场。看电影的人群中大多是青年男女,他们成双结对、又说又笑地从电影院的门口涌了出来,又像水流一样地流淌到了街道向四处散去。

    狗娃此时也没有心情看这男男女女的谈笑风生,也没有心情欣赏街道两旁的夜景,他只是低着头跟在李望福的后面,直接去找李向前。从街道的右边上了一个小坡,就到了公安局看守所的门口。狗娃和李望福要进门时,被门卫拦住。

    李望福谦卑地解释着说:“我是来找人的。”

    门卫态度生硬地问:“找谁?”

    李望福赶紧说:“找我的亲戚李向前。”

    门卫让李望福和狗娃在值班记录上登记一下,狗娃不会写字,李望福帮着也给狗娃登记上。

    门卫说道:“你俩站在这里等着,我去把李向前叫出来。”

    李望福夜里突然到访,让李向前有些发愣,他一时还没有把李望福认出来。李望福赶紧说道:“我是你姑父李望禄的弟弟李望福,秀秀的父亲。”

    以前,李向前去姑父家时还在李望福家里吃过饭,小时候还和秀秀一起玩耍过。

    李向前一拍巴掌,热情地说道:“原来是表叔啊,不好意思,几年没有见,我都认不出您了。您还好吗?表叔!”

    李望福“嗯”了一声。

    狗娃也没有说话,和李望福一起跟在李向前的后面进了公安局的大院。

    这时,狗娃脑子里突然闪现出自己贩卖猪羊下水时被关进来的情景,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左边的那排房子。

    狗娃贩卖猪羊下水,被关进这个破烂的房子时曾发誓,一辈子也不想看见这个鬼地方。现在看见这里,狗娃就感到心里发怵,手脚发麻,伤心和悲愤一起向他涌来。

    可今天又来了,狗娃是为父亲而来,并且是非来不可。以前狗娃认为这监狱和看守所是关押坏人的地方,现在他对这监狱和看守所有了不同的看法。他知道,这里不但能关押坏人,同样也能关押好人。因为他认为自己和父亲都不是坏人,可这里他们父子俩都被关过。

    李向前把李望福和狗娃领进了既是办公室又是宿舍的屋子说道:“表叔,这么晚了,您有啥事?”

    李望福开门见山地说道:“狗娃的父亲被关进了看守所,我们两个人来找你,看你能不能帮忙把人给放了。”

    李向前端了两杯还冒着热气的开水,放到办公桌上,客气地说道:“来,坐下,先喝口水。”

    狗娃礼貌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喝水。李望福把狗娃父亲的事向李向前陈述了一遍。

    李向前听后,才知道那个闹得很凶的疯子就是狗娃的父亲。

    李向前转身对狗娃说:“你不用着急,这事我也听领导说过。你爸的问题已经搞清了,也没有犯啥大错,就是精神失常闹了县大院,像这样精神分裂大闹县大院的事情,现在经常发生,一般都是关几天就由家里人领回去在家里治疗和管理。我估计用不了几天你父亲就能放出去了。”

    狗娃听了李向前的话,才把这提到嗓子眼的心给放进了肚子里。

    “表叔,你们俩吃饭了没有?”

    李向前这样问,其实是出于礼节性的问候,要是他俩真的没有吃,现在单位食堂的门也已经关了,他也没有地方给李望福和狗娃弄饭吃。

    “已经吃了。”李望福和狗娃两个人一整天,只在来的路上吃了秀秀给他俩带的高粱面窝窝头。他说吃了,同样是一句违心的客套话。

    李向前和李望福聊了一会,安排李望福和狗娃去旁边的一间房子里休息。旁边的这间房子是李向前一个同事的宿舍,同事这些天请假回家,房子正好闲着,李望福和狗娃爷俩就在这里睡下了。

    第二天上班,李向前把狗娃来领张世德的事情向公安局的领导作了汇报。

    领导一听有家属来领人,忙说道:“有人来领就放人吧,让他们赶紧去办手续。这个疯子待在这里都快把我们折腾死了。领走了,我们也落个清闲。”

    领导让李向前按规定前去办理手续,李向前把狗娃带进了等候室。当警察把张世德带来见狗娃时,狗娃几乎认不出父亲来。蓬乱的头发,憔悴的面容,惊慌失措的眼神以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青疤红印,让狗娃心疼不已。狗娃把父亲从警察手里拉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感到父亲的身体像筛糠一样,剧烈地颤抖着,狗娃忍不住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