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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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看望二哥

    夜色笼罩了整个村子,把一切都埋藏在黑暗中。有些人家点起了昏暗的煤油灯,在忙于白天还没有干完的活。大部分人家为了节省灯油,就早早地睡觉了。

    张世德吃完饭跳下炕,要去看二哥。

    狗娃的母亲劝道:“天黑了,他二爸和他二妈都睡了,明天天亮了再去也不迟。”

    张世德坚持说:“还是天黑去好,要是天亮,让人看见,还不知道会惹来啥麻烦呢。”

    狗娃的母亲也能理解丈夫的心情,说道:“今天我和的面多,还剩点饸饹面,你去时给他二爸和他二妈捎带点。”

    狗娃的母亲转身回到厨屋,用笼屉布包了两碗饸饹面,让菊香送到了主窑。

    张世德还带了自己从省城买回来的饼干,趁着夜黑去看望阔别已久的二哥。

    当他经过几户人家门前的时候,村里的看门狗听见脚步声,有气无力地吠叫了几声,听人走远了,便不再吠叫,村子又恢复了宁静。

    到了张世文的门前,张世德见窑里黑灯瞎火,知道二哥已经睡了。

    张世文的这个家,既没有其他人家的大院子,也没院墙,只是靠着山边挖的一孔孤单的小窑洞。这曾经是村里人碾米的碾窑。因为窑洞矮小破旧,碾米的碾子已经搬了,现在成了张世文遮风避雨的家。

    张世德走上前敲了敲这个四处漏风的破门,叫了声:“二哥,二哥,我是留心。”张世德说着自己的小名。

    叫了几声,听见里面没有动静,他又使劲用拳头咣咣地砸了几下,放大嗓门喊道:“二哥,二哥,我是留心,是老四啊。”

    这时,屋子里传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随后便有刺啦一声的划火柴声。屋子里的人说话了:“留心,你啥时间回来的?”“我今天下午到家的,吃过晚饭过来看看你。”

    屋子里的人一边说话,一边披衣下炕开门。张世德一进屋,见二嫂也起来坐在了炕角。张世文的小女儿麦香是个半脑子,村里人常叫“瓜麦香”。只见她裹着个破被子睡在炕台旁边。炕沿上放着一个装着旱烟的破纸盒,旱烟盒旁边放着一根旱烟锅——晚上睡不着时抽烟方便。

    兄弟俩人好久没有见面,张世德突然出现在面前,张世文有些不可思议,显得异常兴奋。

    张世文一把拉住张世德的手,紧紧地攥着,生怕他跑掉似的!干裂的嘴唇颤抖着说:“四弟,你怎么才回来啊,你再不回来,就见不到二哥了。”

    张世文尽管才五十多岁,但因长期拮据的生活和精神的摧残,使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脸色青黄,眼睛浑浊。

    “四弟,我可算见到你了,你要再不回来,我害怕真的见不到你了!我觉得我不行了,身上没有一点力气。”

    说着说着,张世文竟然抱头呜呜地痛哭起来。

    张世德知道二哥长期饥饿,身体虚弱。他赶紧把带来的饼干盒拆开,给张世文拿了几片,同时也给坐在炕角的二嫂几片。

    他害怕张世文饥饿难忍,吃饼干噎着。顺手从炕台边端了碗水递过去,说:“二哥,你慢慢吃,别噎着。”

    张世文一口就把两块饼干喂进嘴里,也顾不上说话,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边吃边用双手接着,恐怕掉了饼干渣。就几分钟时间,一盒饼干除了妻子和麦香吃了几片外,其他的都让张世文吃了。

    吃完饼干,张世文歇了口气,好像有了些精神,开口说道:“四弟,屋子里太冷,坐到炕上暖和暖和。”

    张世德脱了鞋,上了炕,两个人坐在炕上伤心地聊了起来。

    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看着二哥蓬乱的头发,干瘪沧桑的面庞,鸡爪一样干瘦的双手和无精打采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

    张世文抖动着杂乱的胡须问道:“四弟,你在外面还好吗?”

    张世德赶紧回答:“还好,还好。二哥,你放心吧,工作人总比这农村人强,每天基本能吃饱。不像村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张世文唉声叹气地说道:“哎!我不知这日子啥时间是个头啊!”

    张世文满腹的牢骚。张世德一听,赶紧堵住张世文的嘴说:“二哥,小声点!这话现在可不能乱说啊。平时少说话,多干活。祸从口出啊。”

    可张世文总觉得有些话像铅球一样憋在心里,沉重郁闷,不吐不快。

    说着说着,张世文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张世文的妻子见状骂道:“你个老糊涂,能不能小声点,让人听见就不得了。你还觉得这罪没有受够吗?他四爸刚回来,你就扯个嗓子像号丧一样哭个啥?”

    张世德给张世文擦干了眼泪,说道:“二哥,别难过,我知道你这几年受了不少的冤屈。我想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兄弟两人见面话长,张世德晚上也没有回去,就住在二哥家,两人一直聊到了天亮。

    张世文老两口好长时间没有动过炉灶,锅台上落满了灰尘。炕台上放着用废油漆桶做的一个小火炉,旁边有一个硬纸盒里装满了破花柴。小火炉上搁着一个被烟熏得油黑发亮的大茶缸。这个茶缸是张世文在教书时带回来的,用了十多年。幸好没有破,他们平时就是用这个旧茶缸既做饭又烧水,凑合着艰难度日。

    张世文的妻子开始生火做饭。屋子里散开的烟雾,呛得四个人都咳嗽起来。烧了大半天,才困难地把水烧开。张世文的妻子把张世德带来的饸饹面煮了进去。这饸饹面本来就是熟的,只要在开水里泡软就可以吃了。她加了点盐和一些酸菜,用来招待张世德。

    茶缸每次只能做一碗饭。张世文的妻子把第一碗饭盛好端给张世德,张世德坚持让二哥先吃。两个人推来让去,正在客气。

    这时,狗娃推门进来,说道:“爸,我妈让我叫您回家。”

    张世德说道:“你二妈把饭已经做好了,我今天就在这里吃饭。”

    张世德今天在这里吃饭的目的,主要是想看看二哥和二嫂平时是怎么生活的。其次是想和二哥多聊会,了解了解情况。

    他顺口说道:“你回去给你妈说,我在你二爸家不回去了,我想和你二爸多聊会儿天。”

    狗娃点了点头准备出门,张世文的妻子说道:“狗娃,饭熟了,你就在这里吃吧。”

    狗娃笑着说道:“二妈,您做的这点饭还不够我一个人吃呢。”

    听了狗娃的话,他们几个都笑了。这是张世文夫妻很少有过的笑脸,而这笑脸里隐藏了多少辛酸与凄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张世德给狗娃安顿道:“你平时多来看看你二爸和你二妈。看缸里没有水了,给你二爸挑点,再送点柴禾。你看他们这身体,住在这地方,你不照看着点,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狗娃点了点头说道:“二爸,您需要啥的时候,给我说,我来帮您。”

    张世文长叹一口气说:“连我的亲儿子都不来看我,哪里还敢麻烦你来照顾我啊!”

    狗娃看了屋里像洪水冲洗过一样的贫家,再看看二爸和二妈营养不良的脸,酸楚地说道:“我看您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您的腿脚也不灵便,不行的话就搬到我家里住吧。”

    张世文苦涩地说道:“孩子,你的心意二爸领了。你看我这样子,全村人都躲着我走,我哪还敢搬到你家里连累你啊。再说,你爸常年不在,家里孩子也多,全家就指望你一个人来养家糊口,我哪还能去连累你家呢。”

    听了这话,张世德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不知道说啥是好,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低下头默默无语。

    从省城回家的时候,张世德的心情是兴奋的,而回到家看见这番景象,他的心情又是沉重的!

    张世德觉得心里堵得慌,感觉一阵阵钻心的绞痛和窒息。他心情不好。但是他一年才回家一次,他不能把这满脸的不高兴带回家里去让老婆和娃娃看,他在家里要显得高兴一些。

    为了博得全家人的笑脸,张世德从二哥家回来后,让狗娃把全家人都叫到主窑,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掏。全家人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看新奇。除了猕猴桃、柑橘等水果之外。最让孩子们惊奇的是他从提包里拿出了一把绿蒜苗,这让孩子们感到新鲜。现在的北方,正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冬天,怎么会有绿蒜苗呢?

    孩子们惊呼起来:“啊,蒜苗,蒜苗。”

    菊香、狗链、狗剩都争着去揪蒜苗的叶子来吃,狗娃的母亲把他们的手一拨,说道:“别揪了,留着炒汤用。”

    “他爸,这大冬天怎么还有青蒜苗呢,这是哪里长出来的?”

    张世德笑眯眯地说道:“这是我在南方搞调研的时候买的,南方的气温比咱们这里高,春天也来得早!”

    几个孩子都像听故事一样,思绪早飞到湖南那个童话般的世界里去了。

    张世德拿出一块花布,递给狗娃的母亲说道:“这块花布,给孩子们每人做个肚兜吧。”

    狗娃的母亲看着张世德像变戏法一样地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嗔怒地说道:

    “一直不回家,回来也没有给我带个信物。”

    张世德微微一笑,说道:“有你的,你看。”说着,他拿出了一块非常好看的头巾和两双雪白的袜子,向狗娃的母亲手里一送。

    狗娃的母亲接过头巾,表情像阳光普照的向日葵花朵一样灿烂温暖。她翻来翻去拿着头巾和袜子看个不停。菊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也想过来摸摸。

    那时候女人都穿不起袜子,男人和小孩就更不用说了,常年四季都是光着脚丫穿个烂布鞋。

    这两双袜子,狗娃的母亲自然舍不得让孩子们穿。上次两双白袜子,送给了张有理,才把狗娃的事摆平,要不是那两双白袜子和结婚时的玉手镯,还不知道狗娃会怎样被处罚呢?

    最让孩子们感到神奇的是,张世德竟然还拿出一个能说会唱的“话匣子”。张世德打开“话匣子”,里面竟然唱开了歌曲。

    这个“话匣子”太神奇了,孩子们听得睁大了眼睛,心想:这么小的一个匣子,人究竟是怎么装在里边说话唱歌?是不是人都是非常小的小矮人呢,这简直是天外之物!

    菊香小心地用手摸了一把说道:“爸,人就在里边呢?”

    张世德哈哈一笑,说道:“小傻瓜,这叫收音机,里面没有人。”

    狗娃的母亲问:“没有人,谁在里面唱歌呀?”

    张世德解释说:“这说话唱歌的人在远方。”

    张世德这话一出,把全家人都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