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横吹霜色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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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陈年旧事

    “想是镇上人都走光了吧,难为你了......”见玉财下了台阶,坤叔迎到跟前说道。

    玉财心里一热,自己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坤叔什么都没说,果真不简单,难怪大爷爷这么看重他。

    “家全呢……没和你一道吗?”坤树朝玉财身后一看,没见着家全,问道。

    “坤叔,您上船,玉财有事跟你商量。”玉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紧走几步进了船舱。

    坤叔略一愣神,跟着玉财进到舱中。

    “二姑夫、坤叔,你们说这事该咋办?”玉财放下背楼叫过姑父,将自己和家全在镇里所遇之事说与二人听罢,最后问道。

    “三条人命啊,不必多说,领到船上来。”听完玉财的讲述,杨明轩立刻作出了决定。

    “理当如此,白天要不是遇到那几位义士,我等已然身首异处,兵荒马乱的,能帮就帮一把吧。”坤叔也点头同意。

    “那就别耽搁了,此刻便去。”杨明轩立马催道。

    雅莘也在一旁听了玉财的叙述,也要跟着。

    “有个女伢跟着也好,赶紧走吧。”坤叔说着话也迈腿出了船舱。

    下得船来,玉财头前领道,不一会来到了所说之处,坤叔见多识广,一见那妇人装束,知道是个逃难之人,再看那女娃,更是乖巧怜人。

    “大姐,我等也是刚从武昌城逃至此地,船就下面的码头上停着,你可愿随我们上船?”杨明轩弯下身腰向那妇人问道。

    “谢谢恩公!”妇人刚吃下几个包子,长了些精神,抬头看了看杨明轩,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坤叔和雅莘,见眼前之人皆蔼然可亲,知道是遇上了好人,拉过身旁的女娃,倒身便拜。

    “快起来,都是落难之人,不必客气,大姐,你自己能走吗?”杨明轩赶紧将那妇人扶起,问道。

    妇人试着往前迈腿,一个趔趄,差点扑倒,欧阳抢身上前,一把扶住。

    “欧阳,你辛苦一下……坤叔,咱这就回船吧。”杨明轩看向坤叔说道。

    “你帮着点欧阳姑娘,少东家,你抱着这伢儿,行李我来拿,家全你自管背着竹篓,走!”坤叔弯腰拎起那妇人搁在地上的包袱,来到最前头,领着众人出了弄堂朝码头这边行来。

    来到船上,将那妇人安顿到船舱里躺下,众人便开始忙活吃食,不一会,饭熟菜热,船舱太小,坤叔吩咐伙计在甲板上用木箱拼了张桌子,摆上酒菜,家全先替那女娃盛了一碗米饭,夹了些菜,搬过一只矮木凳坐到她娘旁边,没找着勺子,只好拿过一双竹筷递到女娃手中,这边雅莘也盛了一碗米饭端到床前,扶着那妇人坐了,开始吃饭......

    “欧阳姑娘,凌某有一事请教……你是如何看出岸上之人是友非敌的?若不挑明,凌某这顿酒怕是喝不好了……”坤叔乃性情中人,酒碗入手,想起上午一幕,按捺不住,高声向舱里的的欧阳雅莘问道。

    桌上众人也想知道答案,目光齐齐看向舱内……

    “一开始我也有些含糊,后来瞅见那些人的枪口全都指着鬼子的铁船,自然是来帮我们的。”欧阳雅莘回道。

    “姑娘果然好眼力,依着凌某我等已是江底鱼食了……惭愧!”坤叔恍然大悟,端着酒碗的手顿在空中,愧疚道。

    “何来惭愧,若非你带船前来,明轩此刻还在武昌呼天抢地呢,喝酒喝酒……”杨明轩连忙圆场道。

    “陈叔,早晨若不是你见机行事,大船必定被那铁鸟炸沉,玉财敬你一碗!”玉财端起酒碗站起身来对船老大躬身道。

    “分内之事,何须言谢,不敢当、不敢当……陈某谢过楚少爷!”船老大赶紧起身致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坤叔,明轩也有一事不明,你是几时识得那哥老会何五爷的……可否说来听听?”杨明轩见坤叔低头不语,赶忙换过话题。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坤叔依旧兴致不高,摆手道。

    “坤叔,玉财也想听听,你就说说吧。”玉财在身旁鼓动道。

    玉财虽然年轻,但主人的身份令他的话多了几分份量。

    “各位不嫌絮叨那就说说吧……”坤叔不好再推,将自己的一段往事和盘托出。

    “日子过得真快,这一眨眼便是十二年过去了……丙寅年八月,老爷命我出门收账,我是八月十六离开的老屋,先是去了宜昌,其后赶往襄阳,办完差事住进了襄阳城南的清溪客栈,不想在此遇见了我在武当学道时的大师兄,言谈间见师兄一脸愁容,忙问其故,师兄深叹一气告诉我道:山门不幸,生出逆贼,大师兄的一个徒弟酒后失手将一饭莊小二打死,酒醒过后不思追悔,反将饭莊掌柜一家老小悉数灭口,其后逃之夭夭,掌门震怒之下令大师兄下山清理门户,师兄巡拿数月不见此贼踪迹,不想在此与我相遇......师兄言罢,我算了下日子,离年关还有三个多月,便对师兄言道:师兄你久居武当不识江湖路数,自然难以拿住此贼,不如将此事交于阿坤,论辈份我也算是那逆贼师叔,替师门清理门户并无不妥,师兄见我说得在理,便将掌门手谕转交于我,留下随身道童独自回了武当,别过师兄,我一边赶往荆门办差一边向江湖探马放出消息,探得此贼下落者赏黄金十两,未及满月,下江汉口捎来密信,信中知照我等务必于十一月初三赶至武昌城西之烟波楼,七日之内,那贼必定现身于此,得信后我携道童连夜赶往下江,半月后赶至武昌,传信之人业已在此等候,细问之下得知,师门逆贼已于三月前投至青帮三合会门下,两日之后汉口哥老会和漕帮将在烟波楼前设台打擂,两方商定,设擂七日,第七日酉时一到,留在台上一方便是胜者,败者一方让出两江码头,岸上之烟馆茶楼、饭莊酒肆等亦不得染指,事关两帮生死存亡,届时那厮必会出头替漕帮攻台守擂,我二人只需守株待兔,定能拿住此贼……苦寻数月总算探得逆贼下落,谢过传信之人,我与道童住进烟波楼,单等逆贼现身。两日后擂台开打,头三天那贼并未露头,直到第四日哥老会这方一紫髯大汉连胜三场过后,擂台东北角窜出一青衣狂徒,道童一看,正是他和我大师兄苦寻数月之武当逆贼,我原想当场发难,可毕竟在人家地界上,不好横生枝节,只得令道童留在台下看住此贼,自己抽身前往汉口来见青帮“悟”字辈大佬秦三江,进到堂口说明来意,姓秦的一听帮中收留的是一杀人恶魔,大惊之下当即答应助我捉住此贼交还武当,我武当家事岂可假他人之手,谢过姓秦的过后我急步赶回烟波楼,先前的紫髯大汉和一个青年伢儿已口吐鲜血倒在一旁,擂台之上哥老会内八堂左相赵葆青赵大总管已被那恶徒逼至拐角,命悬一线,我不忍再见有人丧命,纵身上台截住那厮,亮明身份并掏出掌门手谕过后令其就擒,这厮下山数月愈发变得骄横跋扈,眼珠一转飞身蹿下擂台想要遁逃,被我赶上一掌击中后脑,倒地而亡,道童过来割下首级回山复命,此事虽了,两帮设擂之事却被搅黄,凌某只得将两方首领让进烟波楼,一番苦劝,双方终于答应各退一步,不再争斗,水陆码头及漕运之事仍旧归青帮打理,岸上营生尽皆归于哥老会,其时哥老会的势力在武昌已经日渐壮大,不想却差点栽在擂台之上,为防青帮这边事后反悔,哥老会大首领杨庆山邀我去其堂口暂住几日,以备不测,凌某推辞不过只好前往,这何凤那时已在帮中司职管事五爷,凌某盘桓期间衣食起居均由此人打理,故而识得。”坤叔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侃侃道来。

    一段往事听得在场之人对坤叔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敬重。

    “你这‘冷面铁手’的名头就是那时得来的吧?”杨明轩意犹未尽,笑着问道。

    “一介虚名,让你等笑话了……姑爷,你因何时至今日还在武昌?”坤叔话题一转,向杨明轩问道。

    “学校的东西没运走明轩岂敢独自逃生。”杨明轩回道。

    “你那上司就没关照一下?”坤叔又问道。

    “上头有上头的难处,据明轩所知,武昌及汉口、汉阳三镇大中小学加在一块近二百所,半数以上都留在了原处,另有三十七所无奈之下就地解散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上头也是有心无力啊。”杨明轩道。

    “既如此你等为何执意离开武昌?”坤叔继续问道。

    “坤叔有所不知,明轩效力的这所学校虽说开办不到三十年,所藏图书却是令人眼热,单宋元以来的古籍善本便数以千计,看见舱里的那七只箱子了吗?里头装的更是个中珍品,当中随便拿出一本来便可抵得上我三年的俸禄,明轩又如何忍心令其落入倭寇之手……坤叔、玉财,话说到此明轩得好好谢谢你们,若不是你等冒死赶来,明轩此生便万劫不复了……”杨明轩说罢,站起身来冲坤叔、玉财及八个伙计一躬到地。

    “见外了,都是一家人,姑爷有难,我等岂可袖手旁观……阿坤多问一句,接下来姑爷欲作何打算?”坤叔赶忙托起杨明轩,接着问道。

    “省政府和教育厅都在恩施,明轩自然要前往复命。”杨明轩回道。

    “既如此,船入清江过后阿坤陪你走一趟。”坤叔道。

    “凌爷,深秋季节,水道窄浅,这船怕是去不了恩施,半月前我和阿俊刚从恩施回来,三万斤的小船在渔峡口硬是卡了一整天,卸掉半船货方才勉强过得,咱这十万斤的大船肯定到不了恩施。”伙计小六脱口而出,提醒道。

    “小六说的没错,就算到了恩施这一船货也没地方放,现在的恩施已是人满为患,各种货物更是堆积如山,我听说省政府都去了土桥,诺大的警察厅也只能在东正街许家巷里办差,你们要是去了怕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更别说找地方堆东西了。”阿俊在一旁补充道。

    “坤叔,这该如何是好?”杨明轩心里一惊,看向坤树问道。

    “无妨……先去老屋,安顿下来过后再做打算。”坤叔不假思索决定道。

    “老爷那头……?”杨明轩心里没底,看向坤叔吞吐道。

    “老爷的为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这种事情他岂能看着不管,别忘了,你还是楚家的姑爷呢,放心,船到新屋后我先回去向老爷禀报,老爷自然会让人来接你。”坤叔自然明白杨明轩的心思,安抚道。

    “后头的那对母女如何安置呢?”玉财问道。

    “先在船上养好身子,回头再问问她们有无去处,实在不行的话就跟着我等去老屋,如何?”坤叔看向杨明轩和玉财反问道。

    “只好如此了……”杨明轩点头道。

    “吃饭吧,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坤叔见夜已渐深,招呼道。

    船舱内心力交瘁的妇人已经睡着,那女娃也偎着她娘入了梦乡,几夜没合眼的欧阳雅莘更是疲惫至极,趴在舱内的木箱上沉沉睡去。

    “凌爷,您几位睡舱里吧,我和伙计们睡外头。”船老大进到船舱,见舱室太小,又多了两个女人家,俯身抱出几床被褥,对坤叔说道。

    “使不得,外头露水太大,染上风寒就麻烦了,挤一挤吧。”坤叔摇头道。

    “一夜两夜的不碍事,明儿船到龙湖再说。”船老大道。

    “此话怎讲?”坤叔忙问。

    “龙湖是个老镇子,人多,集市又大,岸边有几家船厂,咱这船尾的挡板让鬼子的子弹钻了几个眼,得赶紧堵上,桅杆上的葫芦也得重新换过,顺便买几片顶蓬再搭一个船舱,明儿就不用睡外头了。”船老大回道。

    “这事耽误不得,我等在船上少说也要待个五、六天......不过今晚你和伙计们还是睡舱里,明儿还得靠你们行船呢,就这么地吧。”坤叔不容分说,抱过被子招呼玉财和家全几人出了船舱。

    一夜无话,次日,天刚放亮,大船驶离鹿溪朝着四十里外的龙湖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