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十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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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人生一台戏

    厕鬼,乃是公认的一类下等鬼物,在大众刻板印象里,它们身大如牛,面呈方相,两眼通赤,长着虎一样的鼻、猪一样的牙,身上满是暗紫色的群斑。它们大抵是没有神智的,常常被发现于过度脏乱的茅房,痴痴地偷看人们出恭的模样。

    但并非所有的厕鬼都如上述所描述的这般不堪,史书上也有着关于异态厕鬼的记载。

    比如一种厕鬼,与附着在物品上的老精物相似。在草纸发明之前,古人常使篾片来完成如厕后的洁净工作,穷人使竹,富人使玉。人们把篾片当作日常生活用品,理所当然地也把它当成了陪葬品。有些篾片随墓主下葬,久而久之,篾片上面就会附着一种恶灵。这等恶灵灵智很低,却有着强制人体内的五谷快速轮回的本领,也被人认作厕鬼的一种。

    而另一种的厕鬼邪门到让人怀疑史书的真实性。据记载,曾有一名已经成家的李姓诗人与友人到一州游玩,州里人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他们遇到一个女人,李姓诗人与她相谈甚欢,告诉友人他将要迎娶女人为妻。

    友人问李姓诗人可曾想过他的老母和发妻,没有等到回答,那女人拿来了一块头巾,缢于李姓诗人的脖子上,狠狠地勒紧,李姓诗人也没有反抗,反倒顺从地帮女人把自己的舌头都勒了出来。

    友人大惊,大声呼救的同时奋力抢救李姓诗人,女人见状解下头巾便逃走了。

    李姓诗人大怒,大骂友人说不让他顺从自己的妻子。

    第二天,友人见诗人进茅厕许久未出,情急之下破门,发现诗人抱着一个瓮傻笑着,甚至要将自己投进污秽池水之中。

    友人再次出手相救,由引得诗人大骂,说他已经见到了他的妻子,其容貌不是世间女子可比。妻子身后的宫殿恢弘大气,处处满溢着椒桂芝兰的气息。

    友人大惊,大声呼救的同时奋力抢救李姓诗人,女人见状解下头巾便逃走了。

    友人明白他中了邪,急忙差人启程,带他远离这处邪地。

    李姓诗人的疯态并没有因此消失,白日他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与友人交谈,逻辑、文采皆俱在。晚上则需要人守着,稍不留神诗人就会将自己溺于粪池之中。

    终于有一天,看守的人夜半疲了,李姓诗人终于如愿以偿地溺死在茅厕,人们从他身上搜出了几封信件,里面的内容是与自己的妻子母亲诀别的。人们皆以为是他被厕鬼迷了心智。

    ……

    “没想到是一只能媚人的厕鬼粪精!”被夺了锏的女人用戏虐的目光审视着鸢儿。

    “厕鬼粪精怎么了?也不见得像你这般害人!”鸢儿指尖用力,一下子将那件名为琘鸣锏的宝物碎成了几块。

    对面的女人倒也未生气,双手抱胸问道:“我哪里害人了?”

    “这孩子被折磨成这样你怎么忍心?”

    女人似乎被气笑了,

    “我倒真没想到你是个好妖?缠着孩童数日之久到头来还关心孩子的安危?”

    女子脸色忽然一变,用极其鄙夷的语气说道:“你当我会这么说吗?通了灵识的鬼物无一不是狡诈万分,你这屎尿魅物这般惺惺作态到底是做给谁看?”

    缕缕白气从地上蒸腾而起,汇于鸢儿的衣裙之下,她的两眸霎时变得通红,浑身散发着凶戾的气息。

    “反正不是作给你看!我自会离去黎家,不再纠缠。若你再折磨孩子,休要怪我拉你们同赴黄泉。”

    “小姐,这妖物竟如此嚣张,放不得她祸害人间。”与女人同行的一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挡到了女人和鸢儿的中间,摆出进攻的架势。

    倒是女人将汉子拦在一旁,抬头对鸢儿扬起下巴笑道:“你这粪精颠倒黑白的功夫也是厉害,你若不缠上这孩子,我岂有折磨欺负他的苦衷。你甘愿回到那熏天的粪沟,我们自当也是愿意的……”

    女人话还没说完,鸢儿猛地甩出一道横波朝女人袭去,守在女人一旁汉子也不含糊,亮出右臂上一道黄色的符文后便用右臂抵挡这次攻势,一下子将那道横波打得稀碎,却凭空变出大量的恶臭粘稠物,糊的女人汉子满脸满身都是。

    “哈哈哈哈哈!”鸢儿放声大笑道:“满嘴屎啊,尿啊,现在姐姐我也喂你们一口,看看谁更像屎鬼粪精。”

    女人一把抹去脸上的污秽,像是又覆上了一层寒霜,说道:“不亏是粪精,使用的招数都这般肮脏下贱!”

    汉子呸呸地往外吐着脏水,指着鸢儿骂道:“天杀的粪精,我们小姐都愿意放你离开,你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鸢儿身上爆发出凌人的气势,三千青丝渐起飘扬,邃红的瞳仁一瞬间变得空洞无神,身形忽的消失在原地。

    汉子只觉得膝上一吃痛,随即视角变得天翻地覆,他一下子就被放倒在地。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却惊恐的发现他竟倒在一处恶臭的泥沼。四周的环境都被蒙上了一层幻雾,耳边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只有那沼面在不停地上升,很快没过汉子的口鼻。

    强烈地窒息感迫使他向上游去,就在此时,泥沼化成了血池,数不尽的恶魂骷髅在池中翻滚涌现,它们尖叫着,将汉子牢牢缠住,往血池深处拽去……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提着汉子的后衣领,将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他远远抛到女人脚边。

    在女人的视角里,只见得对面的身影闪烁,一下子就将自己的同伴弄晕绑走。此时她终于有些慌张,咬着牙警告道:“你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不成!”

    鸢儿歪了歪头,露出了有些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电光火石之间,女人的双手不自觉地被钳制在身后,手里握着的像梳子一样的法器也掉在地上。鸢儿闪身到她的身后,一手压着她的头,一手提着下巴,在她的耳边低语道,

    “你以为,我发现不了你的小动作?”

    女人浑身的寒毛竖起,视野一下子变成漆黑一片,熏天的恶臭从脚上涌现,她只感觉自己正在被人压进一池无法逃出的泥沼之中。

    情急之下,女人大声喊道:“书呆子!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鸢儿这才注意到与女人汉子同行的第三人,一个带着巾帽,提着纸扇以及其他文邹邹打扮的书生模样的男子。

    那书生挡在黎家众人面前,笑眯眯地盯着鸢儿。

    “你也要来试试?”鸢儿首先发难。

    书生连忙摆手,向后退步道:“姑娘实力非凡,岂是在下一个文弱书生能够碰瓷的。只不过……”

    书生打开纸扇,向后一扬,说道:“姑娘说过你是为了这孩子才出手攻击我们,可你现在看看,这孩子的亲人家眷站在哪一边,你与我们,到底谁是恶人?”

    鸢儿波澜不惊的心突然升起了一抹悲哀,那凶戾的面庞也多了几分悲色,她不用看就知道,即使黎秋平是被她手上的女人折磨倒昏倒,这孩子的父母也绝不会相信自己。哪怕一开始护子心切,朝这几人发难的黎母此时也用惊恐的目光望着她。

    人是人,妖是妖,她与秋平之间从一开始就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不对,倒也并非无法逾越……鸢儿摸着当初被秋平环抱的脖子,稍稍得到些许安慰。

    看来该是时候离开了……

    犹豫片刻后,鸢儿这样对自己说道,随后将女人置于地上,化作几道流光碎影便欲离去。

    “姑娘走得如此心急,莫不是作了什么亏心事。”书生摇着扇子,笑容一下变得诡异迷离起来。

    只见流光破碎,鸢儿控制不住地摔倒在地,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支离破碎,渐渐化作一摊不明液体。

    “你做了什么!”

    书生一边扶起脚软的女人,一面朝鸢儿笑道:“我可不像这彪女虎头虎脑的,这锁灵法和溶妖阵从我踏进这个院子就开始着手布置了,差点来不及坏了事。所以姑娘你要记好了,下辈子干坏事的时候,话别太多。”

    “你骂谁虎头虎脑……”女人虚弱的声音传出。

    鸢儿试了试,发现她怎么也没办法阻止自己融化的过程,她的妖气被锁的死死的,宛如一池死塘不起波澜。

    到此为止吗……鸢儿苦笑,果然心安理得接受自己的消亡不是一件易事。她生前无牵无挂,大仇得报却依然不入轮回。死后浑浑噩噩,凭那与秋平的情谊依旧有一丝丝的不甘。她还能叹些什么呢?已在这世上来过两遭,那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她在渴求些什么,在希望着些什么?

    她自认为已经很满足了,哪怕在生命的尽头,她也寻得了她第二生的意义。如果在阴曹地府里碰到了喜儿姐,她能很自豪地告诉她,自己在她们走后有照顾好自己,也有过一段开心的时光。

    祸福将趋,人事无常。秋平这孩子的路还很长,他那神通广大的师兄也侧面印证他的此生绝非平常。或许在将来,他将满志,他将踌躇,在某一个时点忽然忆起他小时候曾有个妖怪姐姐同他玩耍,这便足矣让人欣慰。

    奇怪,怎么这次的走马灯竟是秋平摇摇晃晃地朝自己撞来的场景,自己有这一段的记忆吗……

    众人只见趴倒在地的小秋平自己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妖怪冲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哭喊道:

    “爹,娘,救救我,平儿好难受……”

    女人:“?”

    鸢儿:“?”

    黎骁着急到大喊:“你这倒霉催的孩子,跑反了!”

    ……

    “抓住他。”梨师兄的声音在鸢儿脑海里响起。

    鸢儿心领神会,用半液化的手抓住了秋平,与其说是抓住,不如说是秋平自己撞进她的怀中。

    “你们给我听好了,赶快给本姑娘让条路,不然我可不敢保证这小畜生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