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来了。”

    昏暗的烛光映衬着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和尧天、婀娜相比几乎不分轩轾，只有当有人迎面向她而去的过程中，在眼神交汇的瞬间才会发现些许不同。

    她的眼神并不深邃也不专注，像是在刻意回避这样的四目相对，但由于她的相貌很容易吸引住他人的目光，所以当有人试图忽略掉那一双无法映照自己的眼眸时，会将更多的目光聚焦在她那一抹像是因他人的“非礼勿视”而展露的红颜。

    但事实上，见过她的人都很清楚，她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盯着她的眼睛，更不会在意有人目睹自己的美貌，也因此她所体现出来的薄怒红颜之美也并非是因为他人投递而来的目光中带有“不近人情”的轻薄。

    毕竟，能够见到她的人并不多，而能够在这个时候爬上山巅，进入到专门为他开启圣殿大门的仅此一人而已，更何况，一个能够被称之为“人神”的存在，又岂止是简单的兼有神性和人欲而已？

    万季安盯着眼前的玄化九章，就像是要用亵渎神灵的利刃戳瞎那双美眸，但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了，因为他每次在凝视那双眼的时候都会感到自己好似都撞在了同一堵南墙之上。

    万季安在玄化九章的对面坐了下来，这个地方很安详，在这里冥思一段时间能够洗涤内心的魔障，但是今天的万季安不是来这里修行的，而是带着满腔的愤怒而来的。

    万季安从未在他人的面前展现过自己的愤怒，即便是二十四年前他离开龙胤皇城的那一天他也并未动怒，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引来什么，无论是那朝野还是萧墙亦或是战场，在意他一举一动之人自然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起舞，无论是亲情、爱情、友情，亦或是阴谋、政治、战争。

    但万季安很清楚，即便自己从来不曾展现过愤怒，但在两个人的面前却无所遁形，一个就是眼前的玄化九章，而另一个人则是他。

    “你不想给我一个解释吗？”随着万季安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祥和安宁的氛围，也让那一双充满了人情的眼神变得黯然了几分，而这样的黯淡出现在她那样一张象征着女性柔弱的脸庞上，却反倒是更容易激起他人心中的不忍。

    玄化九章眼神的变化并没有逃过万季安的眼睛，要说万季安能够忍受得了这样的柔弱吗？

    当然是不能的，毕竟这里面不仅仅有情，还有性，情是人欲的体现，而性则就是神性，换句话说，玄化九章的柔弱就是一种意识形态上的柔弱，对于追寻天道的修士来说拥有最强大的杀伤力。

    但是，万季安却并没有流露出半点怜惜的神色，甚至通过打住这个话题来消除对她的伤害，而万季安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还得感谢二十四年前的经历，尤其对于一个经历过宫廷政治和萧墙之祸的人来说，有时候无情更胜有情。

    “你很愤怒吗？”如柳絮飘飞的低音回荡在圣殿之中，是忏悔，还是自责，亦或是装模作样，根本分不清楚。

    玄化九章忽然弯腰想要站起身来，宽大的袍服中藏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欲望，她迈着体贴的步伐朝着万季安走来，在咫尺的距离上伸出手，搭在了万季安的手背上，然后说道，“若是杀了我就能够抚平你的愤怒，那你就动手吧。”

    温言细语暗送而来的幽香让万季安有些意乱神迷，那无数次想要破茧而出的杀戮也在此时被唤醒，倘若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势必要以死来背负一切，那么这个人一定是——

    自己！

    万季安的手在玄化九章的引领下缓缓抬起，那始终坚毅又固执的面庞渐渐的有了一丝抖动，他的心承载着一艘早已迷航于忘川之中的竹筏，在摇曳的彼岸花丛中随波逐流。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心还在流血，还在因为那追溯起来遥不可及的红尘恋歌早已失去了悠扬的曲调，而他哼着这曲变调，誓要将变调彻底铭刻在心里，而彻底忘记其本来的乐谱。

    毕竟——唯有这样，仇恨与愤怒才能浇灌出最灿烂的花蕊。

    但是，这朵花蕊真的是枝繁叶茂后绽放的吗？

    并不是，此时的万季安很清楚，从未有过的清楚，在神性沟通的最原始的天道当中，没有伪装，更不会有谎言，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有一颗象征着罪恶的种子，那是他在葬送掉一切美好的同时亲手种下的。

    那一天，当他用极渊寒潭中的水清洗着手中的宝剑时，宝剑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声波在灵气的温养下在入水的刹那，形成了一个旋涡，旋涡打磨着剑身的同时，也在吞噬着周遭的灵气，而同样被吞噬的还有那温言细语的声音。

    就和今天的玄化九章一样。

    潜心于淬炼剑道的万季安早已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他的剑宛如云中的长鸟，沐日而浴风，映月而弄影，宛如萍踪画影一般，早已是人剑合一的境界。

    直到他的剑离开水面，他的心于太虚归来，而万籁俱寂之时，唯有鼻息间一抹淡淡的清香证明了那曾经相依相随的日与月、风与影。

    谁都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而他自己自然也就更加的清楚，他的剑从来没有守护过那终年积雪不化的山峦，从来没有守护过这座皇城，自然也从来没有守护过那等待了他十八载的月影。

    他的剑一直沉浮于天际，仿佛一切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都和他没有关系，相反，他也和他的剑一样，等待着九霄惊变的那一天，能够让他的长鸟发出一声龙吟，自此旷古绝今。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天，同样也失去了他从未守护过的一切。

    若要问这一切值得吗？

    也许答案就在眼前这个女人眼眸中那一堵南墙之后。

    “啪”一记闷响传来，紧接着是灵气迸发、剑影如梭般环绕在万季安周身，交织成一张绵密的网。

    玄化九章看着身处网中央的万季安，唇角带笑，原本柔弱的面庞上重新浮现出高冷的气质，她的眼神深邃而空洞，宛如一望无际的星河，而那一艘想要透过南墙寻找答案的竹筏终究还是盘旋在了这漫无边际的烟波之上。

    “你的剑又更上了一层楼，那个人真有那么神奇？”玄化九章感受着灵气与剑网的交织，就像是有无数人在这间殿堂里走来走去、找寻天道的轨迹，纵使这条道是唯一的，但谁也不知道是否有人的步伐能够和天道产生共鸣。

    听着对方的话，万季安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说道，“意识永远也无法脱离规则的束缚。”

    正当玄化九章仔细品味着这句话的含义时，万季安已然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