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的流逝，对于生者而言是一种煎熬，那越发憔悴且泛黄的脸庞，无一不在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馆主已经时日无多了，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也不可能救活他。

    更何况，那根本不是一群天上的神仙，而仅仅只是一群和他们人类没什么差别的异族罢了，指望这群异族救活他们的馆主，那更是痴人说梦。

    人群之中，唯一一个纤细的身影就是杜晓月了，而她能够身处这里的唯一原因是因为她是天霖馆的大师姐，如果要为这份栽培之恩列一份感恩名单的话，那么她的师尊司马流云也只能排在第二名，至于这第一名的名字一直都刻印在她的意识深处。

    十年前的自己，宛如急踹江浪中的一叶孤舟，无依无靠、随风飘零，似乎无论飘到了哪里，哪里的泥尘都可以当做自己的墓志铭。

    然而幸运的是，杜晓月遇到了管良。

    那是一个冬天，就和前不久重逢时的情景一模一样，他站在大街小巷中，就像是长笛的柳穗一般无风自动，即便万千芳华过眼也可以做到不芸于心。

    而那时的杜晓月就躺在他的面前，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里满含着绝望，饥饿的腹中裹着寸断的碎布以及扎实的皮筋，而这顿果腹也已经过去三天了。

    事实上，人的肚子根本无法消化这样的美味，所以这会的杜晓月快死了，唯一讽刺的是，她并不是死于饥饿，而是死于疼痛。

    如果不是那豆大的汗珠浸染了大地，和早已禁断了灵气的地脉交织出了一曲天绝哀歌的话，或许管良也不会看到她，因为她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和那遍地的饿殍相比，甚至都不那么触目惊心。

    很多年后，杜晓月每每回想起管良朝着自己走来，以六识神术开启观天之眼，为她消除了腹内剧痛，并且最终将她托付给天霖馆的那段美好记忆时，总是会忽略一个事实。

    那就是管良之所以能够救活她，并不是她的汗水和鲜血谱写出的那一曲天绝哀歌感动了管良，而是凭借管良的修为可以准确无误的发现死人堆里唯一还残存的微弱气息波动。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自我感动和打动他人一样重要。

    “师弟！”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杜晓月从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而在回眸的刹那，她看到了此生至今都无法形容的一幕。

    只见一个全身上下被汗水浸湿的女人半蹲在自己的跟前，而那神态间似乎有一些熟悉的感觉，配合上司马流云的呼声，猛地让杜晓月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分明就是她的师叔，顾往昔。

    顾往昔是女人？

    但这会却已经无从去探明这个诡异的问题了，只见司马流云用浩瀚的灵气笼罩在顾往昔身上，以川流不息之势快速抚平那紊乱的灵气波动。

    一段时间后，顾往昔神色有所缓和，但惨白的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血色，而当司马流云还想再增添三分灵气的时候，只听到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师兄，这样就可以了。”

    听到这话，司马流云心中一怔，体内灵气一滞，连同那笼罩在顾往昔头顶的手也微微颤抖，与此同时，顾往昔站起身来，缓缓摊开手心，只见掌心中有一物件，其形古怪，像是一轮雕琢未竞的弯月。

    司马流云将那物件拿在手中，只是一眼他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已入膏肓的东方素问，死寂一般的氛围中，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杜晓月此时也在狐疑的看着那弯月形状的物件，但很明显她从未见过，想来应该是关系重大，此时司马流云来到病床旁，颤巍巍的伸出手，抚上了东方素问的灵台，随着那双手划过眼帘，原本还巍然拱卫在东方素问身旁的护身气罩瞬间消失，一股沉重的气息四散开来，东方素问已然辞世。

    众人默哀许久之后，司马流云这才说道，“馆主生前可有交代？”

    “馆主说，可以此物与魔界接触，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顾往昔的声音响起，有如平湖中一块巨石，激起阵阵巨浪，而在涟漪退散过后，司马流云又是一声叹息。

    “既是馆主的命令，我等自当照办。”司马流云话音落下后，又沉吟了片刻，这才用满怀不舍的眼神看向东方素问的遗体又继续说道，“如今战事疲敝，馆主身后事不宜大张旗鼓，可遣人前往命天教、九耀星宫、丽人湖告知此事，一切从简吧。”

    司马流云话音落下之后已是满腔哽咽，而当杜晓月抱着通红的双眼四顾之时，发现人群中唯有顾往昔一人神色如常，并无任何悲伤之感，而正当她为此狐疑之时，只听到司马流云面朝自己说道，“晓月，如今天霖馆遭逢剧变，我等均身不由己，你可愿前往诸派传递消息？”

    听到师尊的话，杜晓月赶紧抱拳行礼，说道，“弟子愿往！”

    “很好，如此你便收拾行装，尽快下山去吧。”司马流云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颤音，杜晓月听闻之时心中略觉几分怪异，却也没多想，毕竟他们师徒十年情分，又恰逢人界兴衰之时，如今剧变而自己又要分别，或许师尊心中也充满了不舍。

    而随着杜晓月领命离去之后，房间里的气氛反倒是为之一松，司马流云的目光扫了一圈之后最终停留在了顾往昔的脸上。

    “师弟，犹记得当年你我初识之时，馆主曾言‘你为修炼红尘忘情大法而以男人之姿入世修行’，我尚且不解其意，如今想来，想要得证这红尘忘情之道，你才是所有人当中最悲伤的那个人。”

    一席话，让众人原本就蒙尘的心中更平添了几分凄苦，尤其是当他们面对顾往昔真容的时候，更是可以感受得出那种道心濒临破碎之时心如死灰之像。

    眼见顾往昔没有回答，司马流云倒是淡淡一笑，纠缠的心中反倒是充满了豁达，但随即他便正色道，“顾往昔，如今馆主既然离世，而我司马流云便是馆主，我下令，将顾往昔逐出天霖馆，今生永不再用！”

    一席铿锵有力的话回荡在众人耳畔，但奇怪的是，谁也没有对司马流云自命馆主，又以馆主身份下令将顾往昔逐出师门而感到奇怪，毕竟每个人都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将会发生什么。

    听到司马流云那决绝语气的顾往昔仍旧还是一副平静如常的模样，唯有那惨白的面容让她还保留有几分属于人类的神色，此时的她转过身来，一躬到底，用这世间最平淡也是最凉薄的语气说道，“弟子顾往昔，谨遵师命！”

    说完，她便如同一缕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的微风一般，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一直等到顾往昔离去之后，司马流云这才看向了身旁的每一个人，可以看得到此时他们脸上非但没有悲伤和绝望，反倒是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喜色，那是心结完全打开的模样，随后只听司马流云说道，“如此，就剩下我们天霖馆自己的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