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侵染了大地，也弥漫了整个世界。

    年轻的剑客从遍地尸骸中爬起，他以剑杵地，以指为引，不断吸纳着周围遍洒黄土浸入大地中的鲜血。

    鲜血混合着泥泞的味道渐渐升空，形成一道漫天的血雾环绕在他周身，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看着那血雾在灵气的渗透下开始有“变质”的趋势，年轻剑客的脸庞抖动着，坚毅的眼神中逐渐涌现出一抹不甘，而当他正要将插在地上的长剑抽出的时候，只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师兄，我等皆愿受驱持！”剑客回头，只见一个个形似恶鬼一般的身影托着一条条血痕朝着自己爬来，他们枯瘦如柴，完全枯槁的头脸宛若骷髅一般。

    剑客背过脸去不忍再看到这一幕，而心中不断升起的斗志也在进一步燃烧他意识中最后一道残念。

    终于，他将杵在地上的长剑插的更深了，而后大喊一声，“哀牢万法！”

    赦令下达，只见那十几个趴在地上的恶鬼身上顿时血光冲天，鲜血从他们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当中渗透而出，缓缓升空，直至将他们体内的每一滴血液完全榨干，随即完全的没入到那天空中的血雾当中。

    血雾逐渐的压制住了灵气的浸透，色泽越发腥红，终于这片腥红遮蔽了天光，也笼罩了大地。

    就在一切都大功告成的瞬间，一道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意念传入到了剑客的脑海之中，“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挡，我们了吗？”

    刹那间的凝神，却又在刹那间失神，他知道那是敌人在试图侵蚀他的记忆，记忆是人之根本，是一切思想的来源，记忆不存，人将不存。

    然而，剑客却并没有试图谨守一念，阻止敌人的入侵，反而是完全放开了自己的心神，神游于太虚之中，而在这种不设防的情况下，渐渐的一个模糊的根本看不清楚他长啥样的人影铭刻在了他的记忆当中。

    随着回忆一幕幕涌来，那是早年间他在师门中接受栽培的舔犊之情，他的师兄弟们，甚至还有他的爱人。

    但如今这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不……应该说那些他曾经铭刻在记忆中的人影全部都变成了另一个人，更可怕的是，那种荒唐的替代感却并没有让剑客察觉到任何荒唐的感觉。

    他的师父就是这个模糊的影子，他的师兄弟们也都是这个模糊的影子，甚至和他共结连理的爱人也正是这个模糊的影子。

    渐渐的，剑客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起来，面对这样一个人，你又怎能忍心升起任何杀伐的欲念呢？

    而如今这个人就在自己的跟前，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当剑客面带笑容的朝着他走过去，就要张开双臂拥抱他的时候，等待年轻剑客的却是一柄锋利的匕首。

    年轻的剑客低下头看着那插在胸口的匕首，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难以置信的表情，反倒是很从容的接受了这样一个结果，他伸出手抚摸着那把匕首，似乎在感受死亡的悸动，直到他摸到了自己的鲜血，而就在这刹那间，变故突生。

    漫天的血雾宛如倾盆暴雨般落下，重新浸入到大地之中，也披洒在那满地枯槁的尸骸身上，就像是为他们穿上了一件新年的盛装一般。

    而在大地的另外一边，同样被这场血雨映照出来的还有一群人。

    准确的来说，他们不是人，而是鬼，人魂不散的鬼。

    地气入体，鬼影现形，迷失的眼神只在顷刻，随着年轻剑客的意念从太虚回归，他的手握住了那杵在土里的剑柄，随即这么一提，锋芒乍现之际，一声长啸，八方禁绝。

    现形的鬼，和人没有半分差别，每一次剑锋所到之处，都能横呈一具尸体，而伴随着尸体倒下，淋漓的鲜血从体表如泉涌般冒出，重新回归地表的刹那，那些尸体也随之消失无踪。

    当大地再次回归平静的时候，年轻的剑客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地，原本坚毅的脸上簌簌的流下泪来，因为无论是在他的眼中，还是在他的记忆里，他杀死的都是自己的至亲之人，那一张张早已被模糊的鬼影所替代的面庞，无数次的敲打着他内心为人的坚持。

    终于，他的意志力到达了极限，没有人能够承受这种“杀师弑亲”的痛苦，而就在他将宝剑横在自己脖颈试图了断余生的刹那，一双包裹在素裹之下的纤纤玉手在他的脑后一拂，就这样，年轻的剑客昏迷了过去。

    “哎！”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仿佛要将人世间一切的苦难都随风飘散一般，她将那年轻剑客的残躯驮在来时的骏马背上，正准备离去的时候，一阵莫名诡异的风突然吹拂而来。

    “你，留下，他，走！”意识传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准确的留在了女子的脑海之中。

    听到这个声音，女子只是怔了怔，随即她伸手一拍马背，骏马感应到主人的心声，四蹄发力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女子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动人的笑容，此时的她仿佛也回忆起了她的亲人，她的战友，以及——

    那个人。

    “早就听闻沉渊海的鬼将声名赫赫，但还不知道阁下具体姓甚名谁，不知道小女子是否有这个殊荣知晓阁下的真名呢？”女子透过意识传音问道。

    “你，不错，但，还不够，我对你，记忆中，那个人，更感兴趣，放心，我，会让你，留着命，直到，你见到他。”

    听到这断断续续的声音，女子心神一荡，紧接着一种宛如时光飞逝而自己容颜老去的抱憾之感涌上心头，一瞬间，她就仿佛明白了什么。

    女子转过身去，但由于来时的骏马已经驮着那年轻剑客离去，而自己失去了代步的工具，所以她只能自己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的步伐从容，心中没有泛起一丝涟漪，而在她的记忆里，那原本若即若离的身影却不知道为何在无形之中放大了无数倍，超越了那许多原本更亲切更清晰的身影，一路来到了自己的跟前。

    她记得，自己曾经忸怩着，想要伸出手，拉起他的衣角，却又在咫尺之间退却了，她告诉自己，她是大名鼎鼎的华颜仙子哎，这东耀州谁又不认识她呢？

    但是此时的她，却想快些来到他的身旁，伸手拉起他的衣角，让他注意到自己，若是他能够流露出那宛如天人一般的笑颜，就算自己变成了丑八怪又能如何呢？

    为何这条路这么漫长，怎么也到不了头一样，她只想快些，再快些，若是就这样抱憾终身，她死也不肯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