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夜风吹南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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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临风亭风波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宫门口的,只觉得路很漫长,脑袋恍惚着,脚底轻飘飘的。

    在宫门口已经等候我多时的三巧,见我神色不对劲,急急迎了上来。不过,这些我自然不敢告诉三巧,我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同三巧说的,这孩子性子急得很,怕她忍不住会找萧承翊理论去,撕破了脸面也讨不到好,往后的日子怕是更没法过了。

    阴沉了几日的天,今日终于下起了磅礴大雨。

    “公主,下雨了,快上车先。”

    “好。”

    我心不在焉的爬上马车还未缓过神来,三巧又一直在注意着我的情绪,主仆二人竟都没注意到,赶车的马夫早已偷偷驱离回府的路线,越来越远。

    突然,马儿嘶鸣一声,马车便戛然停住,除了肆虐的雨声,外面格外寂静,静得分外诡异。三巧这才意识到不对劲,顿时神色凝重了起来,她目光里闪过什么,眸色又沉重了下来,她只是往我手里塞了把镶珠匕首,让我藏进袖子里防身用。

    “公主,不用怕,我去看看。”

    我猝不及防也扯回了飘远的思路,跟着也紧张了起来,心不住的怦怦跳,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三巧利落的一脚踢开车门,马夫早已不知所踪,果然不出所料!摊上事了。

    而在马车正前面的不远处,乌泱泱站着一群蒙面的歹徒,堵住了我们的去处,他们正立着候我们,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架势,明显有备而来。我们环顾一周,才意识到这路并不是我们回府的路,而是通往北门的皇城郊外------临风亭!

    郊外一个人影都没有,看来想要求助定是不可能的了,哪怕是呼救声也会被吞没在雨声中,我们细细盘算着局势,劣势扭转无望。

    只听那歹徒头头用他那尖细的声音,贼兮兮的朝我们喊道:“只要你们乖乖的让老子们爽个够,我们倒是可以大发慈悲留你们条小命?”

    歹徒终于开口说话了,却判断不了这是不是他的目的。

    但三巧那小暴脾气,怎么可能容忍贼人这般猖狂,她回头朝我说道:“公主,你先走。”

    说完,她便扯起缰绳,忽然猛地调动马头,拔起弯刀毫不犹豫的对着马屁股就是一刀下去,马儿吃痛,裂声嘶鸣,立马没命地往回狂奔了起来。

    贼人见势不对,立马蜂涌的追赶上来,三巧跳下马车,同追赶上来的贼人拼搏了起来。但对方终究是人多势众,三巧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抵挡得了这般猛势头。很快,那歹徒头头便轻松甩掉三巧的纠缠,跳上了我的马车板上,挥刀砍断了缰绳,马车与马匹瞬即脱了轨,嘶鸣一声后,车壳直直向前栽去,削起了泥土,我在车里东倒西歪,颠簸得抓不住把手,随着马车朝前翻滚了出去,前头那歹徒却牢牢钳住了我的手,抵不住冲力,也同我一齐滚出了一小段距离。

    幸运的是,那歹徒摔下马车途中被车夹板折伤了脚,一时竟无法站起,吃痛的哀嚎了起来。我急欲摆脱他的魔爪想趁机逃跑,但那歹徒依旧死死抱住我的脚不松手,硬是拖着不让我跑掉。事发得太过突然,我又实在是太害怕了,情急之中我摸到藏在衣袖里的匕首,想都没想,抽出匕首向他胡乱划去,一刀挥空了,再划一刀,那刀刃刚刚好从歹徒手背上划至脸上,刀刃削铁如泥,贼人蒙面巾顿时被我削成两半,血从他手背上、脸上嗞了出来,溅了我一脸。而掉了蒙面巾的贼人,露出了他那带血的脸庞,那人竟是赵公公赵有鹤。暴露了真面容的赵有鹤,这下子是真急了,他犯了致命的失误,顿时对我起了杀心,神色都狠厉了起来,竭力呼喊着后面的弟兄们,赶紧来取我的命。

    前面不远处,拖着歹徒的三巧再也抵挡不住他们人多势众,上身的襦裙被血染成了红色,伴随着雨水洗刷了下去,再也看不清衣裳的底色,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三巧,力不从心地倒进了血泊里,无情的刀剑穿过她的胸膛,她的嘴里还在嘶喊着‘公主,快跑······’。

    此时的我无助到了极点,哑然的微张着嘴,从未有过的杀意挟裹着我,全然忘了杀人是件多么恐惧的事情,我拿起手中的匕首,恶狠狠的刺向了赵有鹤的胸膛,一刀落下,赵有鹤恶狠狠的双眼还未来得及闭上,就瞬即毙命了。

    眼见着歹徒们就要追过来了,我死命挣开赵有鹤的手,拔腿就跑。雨水模糊着我的视线,跑得太急太慌张,不慎踩住了裙角狠狠朝前摔了一跤,滚了好几圈去。未待我爬起来,不知何时,有一黑衣男子来到我跟前,他就像是上天给我派来的希望一样,出现再我的眼前。我抬头看他头戴着帷帽,并不能看清脸,但是我别无他法,求生的欲望使我仿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扯住他的衣角,朝他哀求着:“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他蹲下单手扶起了我,只是冷冷的,并未开口说话。

    对面的歹徒朝他呵斥道:“你个不长眼的,别多管闲事,识趣的话,快快给爷我滚开。”

    那黑衣男子不做无胃的口舌之争,还未及贼人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朝歹徒使出了剑,双方迅速扭打了起来,歹徒越聚越多,黑衣男子的剑法就越使越快,雨水敲打在他的剑上,把他剑刃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届时,又有歹徒寻机试图上前来砍我,我左躲又闪,终究敌不过他们人多手杂,那黑衣男子见状,反应很快又分心返回来拉开了我,堪堪徒手挡开了歹徒的攻击,活生生吃了歹徒一掌,一瞬间天旋地转,黑衣男子扯住我的手,我们俩双双滚下斜坡。更糟糕的是,斜坡的下面居然是面断山,不幸,斜坡的冲力便把我们两个,连带着雨水冲下悬崖。

    待我以为将是必死之际时,没想到黑衣男子轻功甚是了得,他可以居然用剑嵌在崖壁上划着下去,借着崖边的力道,缓冲了坠崖的速度。断山并不是很高,我们砸在了崖底的大树根上后,才狠狠的摔到地上。虽然免不了一阵腰酸背痛,但也总比粉身碎骨的好。

    雨滴毫不客气的直往脸上招呼,拍得脸颊有些生疼,天上雷声滚滚,烟雾朦胧,根本看不清崖上的情况,三巧凶多吉少,我又身陷崖底,黑衣男子安慰我不要想太多,说是如今闹了这么大的事,翊王府应该很快就会接到消息,府兵很快也会到的,崖下也并不安全,让我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吧。

    我脑子里本就被吓得闹哄哄的,没有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亦没有注意到,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份。大概是我从他施救我的那一刻起,潜意识里就认定了,他是个好人。

    崖底雨水过多,冲水甚大,土地又疏松,很容易造成塌方泥石流之类。我小心翼翼的跟着他的脚印往前走去,一路上他很安静,基本没说话,今日的我也格外安静。

    走了不久后,才看到有一个石头山洞,山洞周围树木稀疏,他建议我们先进去避雨,贸然乱跑并不安全,我觉得他说得很有理,再加上双腿在泥地里徒步走真的很费力,便同意了先进去躲躲雨。一切巧合得理所当然,我丝毫未有察觉不对劲的地方。

    我寻机答谢他,道:“今日多谢郎君搭救,冒昧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可是黑衣男子很高冷,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样,他并不理会我,甚至连眼色都没给一个,只是自顾自的走到山洞里面进去了。

    我不敢计较这些,甚至有些欣赏,侠客嘛,都是这般孤傲的,他们行善不喜留名,或许这是他们的江湖规矩。我在不认识姜落衣之前,她也是这般女子,霁月风光的不可攀。

    我瞧着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加上洞口潮寒,风气也大,便也跟了进去。出乎意料的是,山洞并不没有很昏暗,反而有些亮堂。里面的洞顶居然还有一束光亮从崖上斜照下来,并有积水沿着洞壁,徐徐流进洞穴的一个积水池里,积水池是石块砌成的,石池里的水也还算干净。水池旁的石头上,雨水日积月累,早已布满了青苔绿藓,如今下了场暴雨,积水池里的水几乎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环顾一周后,我见黑衣男子只是自己寻了块坐处,板着腰身安静的坐在石头上,并没有要同我搭话闲聊的意思。我很是理解,自古以来,话本里的侠客都是这般冷傲的。我很识趣地闭口不说话,也找了块倚靠在岩壁的石头,默默的坐着。

    其实我没有什么心情说话,今日的事情来得未免太突然了。我只知道沈如霜与我不对付,却没想过她居然会想杀了我?翊王妃的位置上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这么浅显的道理她都不懂吗?我看,终究是嫉妒蒙蔽了双眼。三巧生死未卜,不知道王府的侍卫到了吗?萧承翊什么时候能找到我?我们还要困在崖底多久?这些,我都无从得知。

    一连串的事情累得我脑子有些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眼睛也跟着迷糊了起来,感觉身上乏力得很,连想起个身都觉得费劲。后来慢慢又觉得浑身有些发热了起来,心口像缺了些什么,空落落的,难受的很,怎么都抓不住填满的感觉。我乏力的倚靠在石壁上,勉强微微睁开眼皮,看着黑衣男子模糊的身影,喃喃道:“水,我想喝水·········好渴。”话出才发现自己的音调竟多了几分妩媚,我扯了扯衣领,甚是口干舌燥。

    可是,对面黑衣男子的状态貌似也并没有比我好很多,眼看着他有些坐不住了,硬逼自己打坐冷静着,而后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了,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便是‘遭了,中计了。’云里雾里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虽然听不懂,不知道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能知道,此刻我的身体痛苦的很,再也容不得我脑子想太多了。

    他突然起身,朝我走了过来,看上去脚步略有些踉跄,却依旧不管不顾的俯身就抱起了我,我吓得差点惊呼出声,但是,奇怪的是在我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他身上可比我还热的多了,仿若滚烫的铜炉,然而我又不得不承认,身体触碰到的那一刻,我竟然生出种充盈的满足感来,甚至忍不住渴望更多。

    我甩了甩有些胀痛的脑子,我想我是疯了!不仅我疯了,他也疯了,他突然抱我起来,居然就是为了把我扔进那积水池里,而后,他自己摘掉帷帽也跟着跳了下来,任凭着冷水浇灌着我们,挣扎着想要努力保持住清醒。

    池里的水冷冰冰的,刺得我尚存有一丝理智,勉强回了回神。但是,当我见到男子的脸的那一刻,我瞬间又蒙了!我迷迷糊糊之中,好像看到了萧承翊了。我又甩了甩头,可是萧承翊的脸慢慢重叠在他的脸上,那与萧承翊神似的轮廓,眉间都有着他的影子,同样高挑的鼻梁,还有一双任谁看了都会陷进去的眼睛,我大概是真的疯了!都这种时候了我居然还在想萧承翊。

    我瞧着那冷水从他的发丝上滑落下来,流过他冻得微微颤抖的嘴唇,他紧闭着眼,神色看上去很是痛苦。迷迷糊糊的我,竟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去抚平他的眉宇,手还未触碰到便被他摁住了,下一秒我便直接吻了上去,还是让我得逞了,他挣扎着睁开了眼,我却不免有些生气

    ······

    在恍恍惚惚中,沉浸在暴风雨的声中沉沦······

    朦朦胧胧中,我感觉到身边的人好像起身了,似是很愤怒的踢掉小炉子之类的东西,只听得‘哐啷’一声,我实在太累了,撑不住沉重的眼皮,便又昏沉睡去。兀然一声激灵,睡梦中像是听得外面有人在呼喊我名字的声音,焦虑而空旷,悲伤又无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我终是勉强撑开我的双眼,便看见萧承翊脸色如铁青地站在山洞口处,握剑的手抓得青筋暴起,而那黑衣男子却再无了之前的冷肃,只见他慌乱得把帷帽都戴反了,还未及我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萧承翊已经愤怒的朝黑衣男子拔剑刺去,剑指喉间,黑衣男子堪堪躲开了,二人在狭小的山洞里大打出手,回声空旷,刀光剑影间,黑衣男子逮机迅速脱手,慌忙逃离了去,不敢再恋战。

    萧承翊并没有追去,他蹲下来看着我,此时已经有些清醒的我,只是紧紧的将襦裙裹住我的身子,两人目光都不敢有所交汇,怕崩不住,怕气愤,怕所有无助的情绪倾泻出来。

    他将我打横抱起,他抱得很紧很紧,手上的力道大得,像是在竭力抑制内心的那团无处可泄的怒火!

    我没有再去看萧承翊的脸,我埋在他的怀里没有出声,泪水悄悄的从我眼眶里滚落了下来,有些事情不用说,萧承翊明白,我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