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茁换了身白衣，姿势不怎么优雅地靠坐在粗壮的树杈上。

    今日他未戴面具也未戴手套。

    只因第一次年蔚桑见到他时他正戴着面具，为了省去不必要的怀疑和麻烦，姜茁就省了戴面具和手套。

    正是下午，秋风凉爽，阳光从层叠枝叶中找到缝隙，一缕一缕洒落下来，林间枝影斑驳、树叶沙沙作响。

    此时年蔚桑正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已经闭上了眼的姜茁。

    来时，兰莺曾告诉她，姜茁的性格比较怪。

    她过来后，姜茁只睁眼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开始唱吧”，且语气十分清冷。

    然后姜茁便又闭上了眼。

    他大概猜到她会有些许尴尬和无所适从，所以是在给她时间酝酿一下？

    年蔚桑抿了抿唇，她此时心跳得很快，她很紧张，从来没有在陌生人面前唱过歌。

    而且……而且……

    仙山的弟子是否都像兰莺和姜茁一般如此漂亮和帅气？

    她从未见过这么俊朗的男子。皮肤不见丝毫瑕疵、轮廓英朗分明。连他的手，也很白很……嫩，和她完全不一样，长年做农务和手工编织，她的手上起了很多老茧。

    她心怀敬意和崇拜，缓了好一会儿，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姜茁。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缓缓开口，选择了自己最熟练的一首曲子——如意醉。

    如意醉是一种酒的名字，听说这首词，也是很久以前酿造此酒的人为她心爱的姑娘写的。

    “残月当头影轻晃，柳下自酌心徜徉。我本无意醉心房，怎奈相思太嚣张……”

    一开始年蔚桑唱得很不稳，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但她悄悄回头看了看树上的姜茁，他丝毫没有反应，年蔚桑放松了许多，接着上一句继续唱。

    慢慢的，她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了，声音也逐渐平稳下来。

    一曲唱完，年蔚桑正准备回头再看看姜茁，哪知她还没回头，姜茁就淡淡开了口：“继续。”

    年蔚桑便又开始接着唱下一首。

    直到整整唱完了四首曲子，年蔚桑停了下来，回身看去，姜茁没有半分动静，微风中，枝影随在姜茁身上来回晃动。

    过了半晌，仍旧没有一点动静，年蔚桑就猜测姜茁大概是睡着了。

    年蔚桑不敢多看，立马低下了头。

    想到附近果实较多，正好可以摘一些带回去，年蔚桑便悄悄朝着右边离开。

    她想着只要快去快回就没什么问题，哪知再回来的时候，姜茁已经醒了。

    且他额头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表情还有些怔慌。

    年蔚桑一时不知该怎么动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姜茁刚从噩梦中惊醒，见到年蔚桑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今日谢谢你，你先回去吧。”

    年蔚桑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又想到什么，回身来问姜茁：“姜公子，吃果子吗？你放心，都是无毒的。”

    姜茁抬眼看向她，她眼神太过真诚，竟让他有些不忍拒绝。

    他抬手伸向她。

    年蔚桑怀里的一颗红色果子忽地动了动，然后下一瞬，就飞起来落在了姜茁的手里。

    “谢谢。”姜茁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年蔚桑抱着怀里的果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姜茁没在林中多呆，迅速回了仙山。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泡了个澡，洗去身上的冷汗。

    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姜茁起身来到临夕阁的大厅内。

    刚才顺手把那颗果子放在了大厅。

    没有多想，姜茁去厨房把果子洗了洗，便张嘴咬了一口。

    不知名的果子，味道很甜。

    不过他皱了皱眉头，他不大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只吃了一口，那果子就被他扔了。

    之后，每隔两天，姜茁就会去林中听年蔚桑唱曲儿放松一会儿。

    而姜茁听着听着就会睡着这件事，年蔚桑倒是摸准了。

    她甚至猜测姜茁是不是睡眠不好，要听着小曲儿才好安眠。

    趁他睡着后，年蔚桑就会去摘一些果子，每次姜茁都会带走一个。

    而一段时间下来，年蔚桑的胆子也大了些。

    有时候姜茁睡着了，年蔚桑还会久久地盯着姜茁看。

    而且，她特地在姜茁不会来听曲儿的日子里专门去城里多听听歌姬唱曲儿，用纸笔记下曲词内容，默默在无人的时候自己练习。

    当然，那种艺楼她是没钱去的，不过城中艺楼恰好建在湖水之上，艺楼的左边正好建了一座桥，她每次都站在桥上偷偷地听。

    她甚至越来越期待每一次给姜茁唱曲儿的日子。

    她想见他。

    哪怕每次的时间并不久。

    哪怕他们之间隔着鸿沟不可跨越。

    可少女的小心事却怎么也拦不住。

    她知道不可以，但又阻止不了。

    某日，兰莺正好空闲下来，便跟着年蔚桑一起来到林中的老地点，见到了姜茁。

    姜茁还是老样子，懒散地靠坐在树干上。看见兰莺也没有惊讶的神情，特别淡定地又闭上了眼。

    “蔚桑你不必紧张啊，正常发挥就好。我今日有空，特地来听你唱曲儿的。”兰莺笑眯眯说道。

    年蔚桑也回以微笑，“嗯。”

    年蔚桑仍旧背对着姜茁，在兰莺的注视下开了口。

    兰莺静静听着，偶尔还观察姜茁的情况，但姜茁不仅连姿势，就是表情，他也没动一个。

    兰莺摇摇头，专心听年蔚桑唱曲儿。

    唱得很好听，兰莺十分享受。

    但要说这其中的技巧啊、对词儿的感情啊，真的比不上长久钻研词曲儿的歌姬。

    年蔚桑胜在她的声音空灵、干净，真的很干净。仿佛这林子里的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不会给人凌乱或吵闹的感觉，反而能让人觉得心静。

    意外的是，今日年蔚桑照例四首唱完以后，姜茁并未睡着。

    他换了个姿势，看向兰莺和年蔚桑。

    年蔚桑也拿不准主意，望向姜茁轻声问道：“姜公子还听吗？”

    “不必了。”

    “哦。”

    “那……师兄，你现在回仙山吗？”兰莺心头一慌，还好还好，差点儿就喊错了。

    好在大家只知道疫神和佑神的存在，并不知晓他们的姓名，所以疫神用他自己的名字也没人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回。”姜茁腾空站起来，没多停留，就这么飞走了。

    兰莺看着年蔚桑，“蔚桑，你接下来要回去吗？我送你回去？”

    年蔚桑摇摇头，“正是秋季，果实最多的季节，我得去远一点的地方摘些果子回去。对了，我娘酿的果子酒可好喝了，等会儿兰姐姐带一罐去喝吧。”

    “果酒？”兰莺有了兴趣，欲拒还迎道：“哎呀，这多不好意思？”

    “哪里不好意思？兰姐姐能收，我娘肯定很高兴。”

    “好嘞。”兰莺不再推辞，“那我陪你去摘果子。”

    “好啊，正好兰姐姐你可以尝尝新鲜的野果。”

    “行，那咱们走吧。”

    年蔚桑带着兰莺走到了林子深处，照着记忆里的地方找到果树，两人摘了两大捧便开始往回走。

    深林处阴森幽静，兰莺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深怕会有什么野兽突然出现。

    想了想，兰莺提醒道：“蔚桑啊，以后可不要再来这么幽深的林子里了，就在林子外围找果子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知道的。”年蔚桑笑了笑，“一个人我都不敢来，以前也是跟着父亲来过几回。今日因为有兰姐姐，我才敢来的。”

    兰莺顿时有了强烈的保护欲，“那就好，今日有你兰姐姐在，必定没问题！”

    年蔚桑低笑出声。

    两人走到山中水流处，便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年蔚桑主动洗了几个红果子，递给兰莺，“兰姐姐，这种果子最甜了。姜公子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带走一个。”

    乍一听，兰莺还没听出毛病，等她接过了果子咬上一口，入口的滋味当真很甜。她这才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讶异道：“蔚桑，你说我……师兄他每次走的时候都会带走一个这样的果子？”

    “是啊，我也曾想多给一些，但他每次都只拿走一个。”

    兰莺干笑两声，“其实……我师兄不喜甜。”

    “啊？”年蔚桑惊讶。

    “他喜酸。”兰莺又咬了口果子，“很奇怪吧？”

    年蔚桑微囧，那她每次都很积极地要给他吃。他每次都收了，她还以为他喜欢。

    “这个……只是每个人的口味不同吧。“年蔚桑接话道。

    兰莺赞同的点头，“这倒也是。”

    年蔚桑自己也洗了个果子吃，脆脆的口感，甜甜的味道，她尤其喜欢这种果子。

    不过……既然姜公子不喜欢吃，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是想省了解释的麻烦吗？

    那些带回去的果子，也多半是被丢了吧？

    想到这里，年蔚桑咀嚼的动作一顿，秀眉微蹙。

    那真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