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茁，你又输了。”

    棋盘上，黑白二色的棋子错落分布。

    姜茁面上戴着纯白的面具，眸色淡淡，并未言语。

    邢琰站起来，长身而立，“今日我连胜三局了，姜茁，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姜茁摩挲着右手里的白子，嗓音平缓，“或许吧。”

    “还在顾虑那个梦？”

    姜茁抬头看向邢琰，反问道：“你呢？”

    邢琰大笑几声，一手背在身后，一袭白衣翩翩，“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活了几万年了，早该看淡生死。”

    姜茁眸中晦暗，“可邢琰，你想过吗？我们为了什么而存在？”

    邢琰收敛了笑意，“姜茁，我们为世间万物而生。而今，这世间已经成熟，不再需要我们。所以，完成了使命，我们就该‘消失’了。”

    “那我们会去往哪里？”

    “哪里也去不了。不再有现在的感觉，不再有现在的记忆，只留下一些存在过的痕迹。生命固然是轮回，但转世再为人的我们，还是我们吗？”

    “意思就是，我们的肉体和记忆将彻底消弥。”

    “嗯，可以这么说。”邢琰低首，突然问：“你在害怕吗？”

    姜茁放下手中的白子，“不是害怕，是遗憾。”

    邢琰听懂了他的话，俊朗的脸上浮现出笑容，逆着光，他俯身拍了拍姜茁的肩膀，“姜茁，下山吧。”

    姜茁仰起头，与邢琰对视一瞬，轻轻颔首。

    邢琰收回了手，转身而去，“我便回苍霁山了。待你再归来，我们下最后一盘棋。”

    姜茁抬起手，一颗一颗将黑白的棋子分出来，分别装进棋奁中。

    ……

    “啊——啊——啊——”荒野之上，遍布了面貌不清、血肉模糊的尸体。

    伴随着一道道凄厉痛苦的叫声，那些皮肤溃烂的人也在不断走向死亡，即将与荒野之上还在继续腐烂的尸体一样，身死，而疫化不止。

    姜茁从极度的震惊中醒来，额头已经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这与之前的梦境都不一样。

    他从床上坐起来，回想前两次的梦境。

    梦境里血色一片，他的身体就漂浮在血色里，缓缓化作光点消失不见。

    不只是他，邢琰也梦到了有关于他自己的预知梦。

    同样是血色的梦境，同样是逐渐消失，只是各自梦到的都是自己。

    他们的生命，到了极限。

    姜茁下床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口中解了渴，身上的热度渐渐散去，姜茁抬眼看向窗外，还是黑夜，星星不多，月亮不圆。整个漓畔山寂静无声。

    几万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是在漓畔山度过。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他都清清楚楚。

    他厌倦了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耳边猛地响起邢琰的声音：

    姜茁，下山吧。

    下山……

    可下山又有什么好？

    不一样如同这漓畔山？

    他真正遗憾的，是无法真正感受一个活人皮肤的温度，以及……肆无忌惮地感受生命的存在。

    又喝了口水，姜茁放下了水杯，再次回到床上。

    翌日下午。

    姜茁独自一人下了山。

    两千年不曾下山了，山下的一切都变得陌生。

    他陆陆续续走过了三国最繁华的地方，吃过了许多新奇的食物。

    一个月以来，他愈发频繁地做梦，甚至有时一夜下来，他醒来再入睡便又再会陷入那血色的梦境。

    他有预感，他时日无多了。

    走在山野林间，姜茁预备不多时便回到仙山。

    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歌声，一阵女人低声吟唱的声音。

    “雾色漫城墙，街道无熙攘。却见屋檐飞霜，枯叶琳琅。白雪没城庄，足下陷迷茫。却见冬日花房，满目荒凉……”

    声音清脆，但歌声里不见如歌词一般的苍凉，反而唱出了些许欢快的调子。

    姜茁就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

    没多久，歌声戛然而止。

    一个身穿青绿色衣裙的少女陡然出现在他眼前。

    女子双手环抱着一堆青色的果子，在见到他时愣了一愣，脸上明媚的笑容逐渐收敛，脚下放慢了步伐。

    女子转了转眼睛，似乎是想绕过他离开。

    姜茁也没动，想着让她绕过去便是。

    哪知女子抬脚走了没两步，脚下被绊，猛地一下就朝前扑了过去。

    姜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估测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他迈开脚朝自己左边跨了一步。

    下一刻，女子便“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果子撒了满地。

    有几颗果子“咕噜咕噜”地滚落，最后停在了姜茁原本站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