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包扎好以后，木一濛就钻进了被窝。她刻意睡在了床的里边，给温昧留了位置。

    温昧收拾好用过的东西，低声说了句：“我要出去一会儿，你先睡。”

    木一濛听话地点了点头。

    温昧转身，抬脚走到屏风处，将木一濛换下来的湿衣服拿下来，然后便走出了房间。

    约莫小半个时辰以后，温昧才回来。

    他洗过澡，换了一身墨绿色的衣服，脸上戴着黑色面具，手上也仍旧戴着一副黑色薄手套。

    待他将床边的帷幔放下，脱了鞋上床时，原本已经睡着的木一濛听到响动，蓦然睁开了眼睛。

    实际上，她睡得也并不安稳。

    脚上和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她无法进入深层的睡眠，她只能隐忍着疼痛闭目浅睡。

    温昧上了床，面对着木一濛侧躺着，左手压在她的脖颈之下，右手轻轻掀起薄被准备给自己也盖上。

    但他的手却生生停在了掀起被子这个动作上。

    因为他看见了木一濛的右手，此时她手臂的白布上已经染了大片的鲜血。

    白灵花的药粉在这个阶段开始也见效甚微了。

    温昧猛地坐了起来。

    木一濛大概猜到他心中所想，抬起左手抓住了他左手手臂，嗓音沙沙的，“我困了，我们睡觉吧。”

    温昧盯着她还在出血的右手，沉重地摇了摇头，语气低哑：“一濛，你……今晚在灵泉水里睡好不好？”

    木一濛的眼睫颤了颤，没有拒绝他，“好。”

    得到肯定回答，温昧微微颔首，“我去烧火将灵泉水烧温一些，你等着我。”

    “嗯。”

    温昧给她掖好被子，急急忙忙转身就走向屏风之后，拿起浴盆边不远处的木桶，将浴盆里的灵泉水装入桶中。

    温珂每天都会将浴盆里的灵泉水换一次，以保持灵泉水的干净。

    温昧就这么来回地一桶接一桶地提走了半个浴盆的灵泉水。

    又整整花费了两刻钟的时间将一半的灵泉水烧热。好在厨房里有两个灶孔，他一起烧的水，不用一锅一锅的单独去烧。

    随后，他将烧好的灵泉水又一桶一桶地倒进浴盆中，中和水温。

    估摸着差不多了，他伸手试了试水温，温而不烫的温度正好。

    最后，他走到床边，一把将木一濛从被窝里横抱起来。迅速走到浴盆前，轻轻将她放入了灵泉水之中。

    水温不高不低，倒是很舒适。

    只是伤口处遇水，疼痛感加剧，不禁让她皱起了眉头。

    但是她很快就忍着痛意，把眉头舒展开来，没有过多表露痛苦的表情，她不想温昧太担心。

    温昧坐在浴盆边的木凳上，对着木一濛说：“把手伸出来，我帮你把白布拆了。”

    木一濛照做，将右手递给他。

    温昧小心翼翼地拆掉了她手上的白布，而她血肉不清的手臂让他心头的钝痛加剧，心底恨不能自己能够去承受她的苦楚。

    温昧来来回回跑了很多趟，木一濛细心地发现他面具遮掩不住的鬓角下，有莹莹的汗珠。

    拆完了手上的白布，温昧动作清柔地把她的手放在灵泉水中，然后起身走到浴盆尾处。

    木一濛不用他提醒，自觉地抬起了左脚。

    温昧压抑着心头刻入骨髓的痛，尽量动作柔的拆掉了她左脚上的白布。

    在她的落入水中之后，温昧又走到木凳上坐下，替木一濛调整好后背的软垫。

    木一濛侧头看向他，“不早了，你去床上睡吧，不用在这里陪着我。”

    温昧对上她的视线，语气执拗：“我要陪着你。”

    木一濛沉默着，没有说话。

    温昧把木凳移进了些，双手的胳膊肘都抵在浴盆边缘。他的左手离她很近，他探上前去，指尖细细摩挲着她的长发。视线却总是放在她右手的手臂上，他低声问她：“疼得厉害吗？”

    闻言，木一濛摇摇头，“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温昧的眸子闪了闪，眼中万般挣扎，“睡得着吗？”

    “嗯。”木一濛望着他，低声应着。

    温昧没有说话，抬手轻轻在她肩膀上拍着，哄她入睡。

    木一濛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睡意来袭，她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木一濛睡着了，可温昧手里的动作仍旧没停，又轻轻拍了一会儿。

    停下手之后，他伸手试了试浴盆中的水温。

    随后他站起身来，提起木桶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再回来时，他又提了一桶温热的灵泉水，直接倒进了浴盆之中。

    几乎一整晚，温昧都没有睡。

    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试试水温，然后用木桶从浴盆中提水出来，烧热以后，再用另外一个木桶中和一下水温再倒进浴盆里。

    一晚上反反复复，除了盯着木一濛看，其他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件事情上。

    反复的换水，让木一濛都能泡在相对温热的灵泉水里，不会感觉到冷水的寒凉。

    木一濛其实也知道他的动作，但她也明白，哪怕她开口阻拦，温昧也不会听她的，索性便由他去了。

    毕竟，天亮以后，等到温珂再来时，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早上，木一濛说她想吃清粥，温昧摸了摸她的头，就去了厨房。

    温昧离开不久，姚栀就过来了。

    “师姐。”木一濛礼貌喊道。

    “嗯。”姚栀走到她身边，在木凳上坐下，看见她整个手臂都已经溃烂，甚至于……因为泡在灵泉水中，皮肤和肉都有翻白的迹象。

    姚栀心头不忍，抿了抿唇，她抬眼看向木一濛，犹豫再三，她迟疑地问出口：“师妹，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没有了。”木一濛顿了顿，又重复说：“已经没有了。”

    姚栀眉心下压，“你昨天的想法，我已经听温姑姑说了，温姑姑说，晚饭前会和我一起带你去月陵山。”

    木一濛的眼中突然间仿佛凝了一层雾，她看向姚栀，“劳烦师姐了。”

    姚栀眸中含泪，“我们会趁温昧给你做晚饭时带你走，你……有什么想说的，等会儿都告诉他吧。”

    “好。”一边回应着，木一濛一边又想到了被关进了锒狱里的卫竹音，她问道：“师姐，卫竹音等人的情况如何？”

    姚栀闭了闭眼，告诉她：“所有疫伤感染者，如今除了你，已全部死亡。今早清晨，锒狱里所有被感染死亡的人都已经被火化了。”

    木一濛心神震了震，缓了一会儿，又问：“那血阵和邪术的来源仍旧不知道吗？”

    姚栀摇头，“不，昨夜已经知道了。从陆初尧的嘴里知晓了关于血阵和邪术的全部。”

    “陆初尧？”木一濛诧异。

    “是，师妹对他有印象？”

    “嗯，他给人的感觉说不上来。”木一濛蹙了蹙眉。

    她是被他掳走的，但是那日那几个男人要侵犯她时，也是他以身为她抵挡。

    “那在温昧回来前，我给你讲讲他说的故事吧。”姚栀叹了口气，“他也是昨夜才松的口，大约知道他自己活不了了，又或许是……他临死之前，良知发现。但我发现，他也是个痴情人。他深深爱慕着卫竹音，而卫竹音在他之前，因受不了疫化的痛苦选择了自杀早日解脱。而陆初尧，就是呆坐在卫竹音的尸体前，讲述了血阵与邪术的来源……”

    原来，卫竹音与陆初尧在十五年前就认识了。

    十五年前，六岁的卫竹音与四岁的卫竹韵在意外中与家人走散。

    那之后，二人便被一个名叫陆天循的男人领回了山洞。姐妹俩在山洞里长大，往后十四年，从未出过山洞一步。

    而同时被陆天循带回家的，还有刚刚化形不久的陆初尧。陆初尧这个名字，还是陆天循取的。

    陆初尧刚化形那时，心智纯真、不谙世事，陆天循只随口诓骗了他两句，说要带他去森林以外的地方看看。在陆初尧的认知里，他是妖，陆天循是人，陆天循怎么都不会是他的对手，于是他便放心大胆地跟随陆天循走了。

    可陆初尧终究是小看了人的手段。陆天循极其有耐心，当真就带着陆初尧去了明月城，在城里四处给他介绍并带着陆初尧吃了明月城里的各种美食。

    也就是在陆初尧放松警惕之时，陆天循在他的吃食里下了毒药。

    中毒后的陆初尧很快就口吐白沫晕了过去，随即显出了原形，事后，陆天循则得逞地将他装进笼子里带走。

    之后不久，陆天循在回山洞的路上遇到了走失的卫竹音与卫竹韵二人，便又故技重施，哄骗她们跟着他进了山洞。

    陆天循将他们带回山洞后，便强行给他们吃了一种能让人身体软弱无力的药，让他们做什么都没有力气，更别说有机会逃跑了。

    而陆初尧体内的毒药，陆天循也给他吃了解药。毕竟陆天循要的是活人。

    事情还要从陆天循的爹陆子明说起，这个山洞，就是陆子明在他不惑之年时发现的。那时，陆子明丧妻已有两年，留有一八岁的儿子，即是陆天循。

    陆子明在山洞之中发现了一只鹿妖，但他发现之时，那只鹿妖因修炼过度入迷暴毙而亡。鹿妖背后的墙上，就写着修炼邪术的方法，以及修炼邪术后会发生的一系列反应。

    陆子明默默将墙上的字都记了下来，然后再毁了墙上的字。

    从那以后，陆子明经常会去那个山洞。山洞的位置极其隐秘，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再后来，他就与儿子陆天循长住于山洞了。

    这世上，每个人对于长生都有着强烈的欲望和渴求，陆子明也不例外。尤其是他拿到了邪术的修炼方法之后。

    他就想，为什么人不能够拥有长久的生命，而妖和仙就可以？

    在这样的想法下，陆子明拿起刀剖开了那具鹿妖的尸体。

    结合尸体实验，以及他在各方打听关于妖的资料，他发现，每个妖自产生灵智起，体内就会有一颗妖丹。但妖丹在妖的体内和血肉连在一起，并不规整，若强行取出，只会是一滩烂肉碎丹。

    妖丹，也是一个妖的命，而鹿妖修炼的邪术，可以让妖丹凝成完整的一颗，且会与血肉分离产生松动。而如果妖在死前不散去自己的修为，那么，妖的妖丹会跟着妖的尸体腐烂而逐渐消失。

    陆子明根据妖丹这一方向，又调查了衡海仙山的弟子，但衡海仙山管控极严，陆子明根本查不到什么，但他也好歹查到了修仙者达到一定境界后，便会结丹的事实。

    陆子明恍然大悟，妖和仙人长寿不老的原因，在于他们体内的“丹”。

    了解到这件事以后，陆子明便把心思放在了妖的身上。

    他准备了许多种毒药，想尽了各种办法捕捉妖，当然，他捕捉的大部分都是些刚刚化形能力不高的妖。抓到他们以后把他们带到山洞里，连哄带骗且以毒药威胁的方式逼他们修炼邪术。

    又因邪术需要人的心头血，已经被长生欲望占据满心的陆子明又疯魔地抓了九十九个人，扩大山洞范围，将那九十九人养在地牢，每日取他们的心头血。

    而这些所有的方法和秘密，陆子明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唯一的儿子陆天循。

    陆子明穷尽一生，都没能研究出如何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方法。

    尽管他已经做到将妖体内的妖丹取出来，但是究竟怎么用才能让人长生不老，他却已经没有了时间去研究。

    他试过直接将妖丹吞下，也试过许多其他办法，却没有一个是成功的。

    陆子明饱含不甘而死，这后续的研究就交由陆天循来继承。

    陆天循三十五岁那年抓走了卫竹音、卫竹韵两姐妹以及陆初尧。

    陆天循养着他们三人，一养就是十四年。

    这期间，陆天循长期给卫竹音与卫竹韵洗脑，让她们两姐妹心甘情愿给他端茶倒水打下手。

    而陆初尧，陆天循倒是没让他修炼邪术，他留着陆初尧，每天观察陆初尧的成长情况，观察他的习性和特征。

    然而陆天循到了四十九岁时，对于如何让妖丹与人相契合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也仍旧没有任何进展。

    陆天循急了，他已经快五十岁了，如果再找不到办法，他会和他爹陆子明一样，抱着强烈的不甘心死去。

    而且……他后继无人……

    想到这里，陆天循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他要生一个孩子。

    若是这个实验他完成不了，他也要留下一个孩子来继续。

    于是，他把魔爪伸向了年纪大一些的卫竹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