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梦
繁体版

第五十九章 相见即是缘份(1)

    1.

    1.

    小媱拨通了堂四婶家的电话。

    “四婶好,我是小媱,小梅现在在家里吗……”

    和邓香梅相约的地点是在文化广场的大榕树下。大榕树下安置有好几张石凳,小媱早早地坐在那里,怀里揣着一封信,等候邓香梅。约定的时间是下午2点,现在是2点15分。

    行李昨晚就已经全部收拾好,明天一早她就要随舅舅出发,离开这个小城,到沿海城市和舅舅他们住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亲人离去不久,还没走出悲痛的邓小媱直到昨晚收拾物品看见那两只贝壳才想起陈华卿。和陈华卿分离,她早就在心底预演过许多遍,虽然能坦然接受,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是在妈妈去世这种极其沉痛的背景下。她祈望过的,要华卿永永远远地幸福下去,那么,疾病和生离死别,就不要降临到那一个家庭了,多少苦难,多少悲痛,让她来承受就足矣——母亲去世之后,她已把一切看淡,包括苦难,包括生死。获得“免疫能力”的她,总要比任何一个没经历过痛苦的人要更能忍耐。

    陈华卿说,他要在大年初七才能回来,然后年初八再回学校参加补课。小媱等不到他回来的那一天,不过,离开前真的很想跟他道声珍重。于是昨晚,台灯下,她强忍着满腔情感写了一封道别信,并打算在今天下午交给邓香梅。邓香梅跟他是同班同学,住的地方又和自己只隔两条街,见面很容易。明天就要走,如此匆忙的行程中,她实在想不到有比邓香梅更好的人选。

    邓香梅穿着拖鞋懒洋洋地走过来,很明显她午睡还没睡醒。远远的看着小媱坐在石凳上,不耐烦地朝她大喊:

    “什么事啊非得要约我出来?直接上我家里不可以吗?”

    小媱没回答,默默看着她走来,心里嘀咕道:“你不想出来,怎么不在电话里说清楚?说清楚了我自然直接到你家去。”

    “要给我什么东西?”邓香梅打量着小媱。小媱在电话里说有东西要拜托她转交,难道是怀里的信件?

    “上学后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陈华卿,可以吗?”小媱双手将信件奉上。小媱挺放心,邓香梅虽然傲慢嚣张,但也是受过教育的人,政治课上老师说过的“隐私权”,她应该比自己了解的更清楚。

    “陈华卿?”邓香梅疑惑地叫了出来,想起小媱之前经常来高二(6)班,恍然大悟似的地往后退一步。

    “呵,堂伯母去世了,没人管了,你就开始学人家谈恋爱?”说完掩着嘴,耸着肩膀,羞涩地笑了,“还写情信……”

    扭扭怩怩的就是不肯接小媱奉上的信。

    小媱顿时觉得,邓香梅其实很可怜。那么大个人了,思想却像一个多舌的小学生。

    而且……看样子她似乎很想谈恋爱。

    或者是因为同情了她,曾经被她那璀璨光环亮瞎眼睛并一直自惭形秽的邓小媱,现在倒觉得那不过是一层气泡,邓香梅就是一个生活在七彩泡泡里的人——众人用各种称赞、各种羡慕来为她吹起一个巨大而迷人的泡泡,她乐滋滋地坐在里面,随着泡泡向天空飘去,越飘越高,能到达天堂固然是好,假若不能,从半空掉下来,摔伤的仅仅是她自己,而那些吹泡泡的人,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小媱不想跟她解释。跟她解释了,她肯定不相信,并认为小媱是因为害羞才不敢承认的,到时越说越复杂。小媱可不想引来她更深的误会。

    “那小梅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才不要!我怎可能帮你做这种……这种见不得光事情?要给你自己给他就好了啊。”邓香梅说着又羞又恼。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小梅!主要是因为我明天就要走,等不到……”

    “哦,准备走了所以想向他表白对吗?小媱姐,其实我早就觉得你和陈华卿有猫腻了,只是懒得去理!现在这么猖狂还写了表白信,就不怕我告诉……”

    小媱觉得和她已无法交流,别过脸,不去听她那些“告老师告家长”的小孩子的言论,又觉得既然她不肯帮忙,就无谓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遂站起告辞:“既然不方便,我也不勉强,我还有其他事,就此作别。”突又想起这次搬家,估计以后都难以再见面,遂向她行了礼,转身往马路走去。

    “邓小媱!”邓香梅急忙叫住。

    “我……我还有许多作业要做,有很多功课要温习!而且还得准备3月份的全国英语口语大赛!还有4月份的‘新势力’作文大赛!很忙的,所以……”

    “那你继续忙你的吧。”小媱说完再也没有理会邓香梅。

    “小……”邓香梅还想阻拦她,见她步履坚定地越走越远,心想是叫不回来的了,气急败坏地跺了几脚。她是可以帮忙的,谁说她不肯帮忙了?她只是……只是……对,她只是想小媱央求一下而已,就低声下气地求一求她!让她感觉到自己是多么重要,别人没了她就不行,那么,她就可以在膨胀的虚荣心中笑开了花,顺便再欺凌一下事事不如己的小媱姐,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求我,为什么?再求一下,我就帮你了啊你知道吗?!

    小媱把信放进挎包里,骑自行车来到小村山站。路很好走,沿着自家屋后的马路一直走就行了。小媱清楚地记得,一个多月前她到华卿家作客,华卿送她回去时她是在小村山站坐公交的。那时她还对着公交站牌进行一翻咬文嚼字,问华卿说:“来的时候那个站叫‘下村山站’,那它上一个车站应该叫‘上村山’呀,怎么变成‘小村山’了?”

    所以她对这站牌记忆犹深。

    从车站相去一百米的路口,左转,进入村道。沿着村道一直骑,就可骑进村庄的腹地。她知道华卿家就在这附近,只是具体地点记不清楚,在那里彷徨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耐心,她只身一人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华卿的家。小媱有所不知,在农村里,长辈对晚辈的认识,普遍存在于他的乳名中,所以头几户人家听她说找“陈华卿”,茫然不知是谁。直到问了一户和华卿关系较亲密的人家,知道了走向,然后凭借自己的一点记忆,才到达华卿的家门前。

    家门紧闭。小黑狗对着她尽职地吠着。小媱拘谨地叫了几声“叔叔”,仍没有人来开门。兴许是不在家,她便耐心地在门外等待了一会儿。邻居那位四十多岁的大婶见状走过来,告诉她:“旺哥到镇上去了,你找他有事吗?你是他……”说着上下打量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

    “我是他……儿子的同学……”至于是什么事,似乎不怎方便说,心里妥协道:“没什么事的,我还是下次再来吧。”说完拉着自行车离开。

    转身行出一百米,她突然意识到,错过了今天就不会有下次了。于是又回头,来到邻居家门前,对那个在门口清洗家具的大婶礼貌地说道:

    “阿姨您好,我想请您帮忙转交一封信给华卿他爸,信是给华卿的,让华卿他爸在华卿回来时,交给华卿……”

    “好的,好的。”大婶甩了甩潮湿的手,接过小媱呈上来的信件,塞进棉衣那阔大的衣兜里。

    心中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下,小媱骑车回去。到达郊区的那个街口,几乎每间店铺都在播放贺年曲,街的两边摆了许多售卖春联香烛的摊子,路口处还有好几个摩托车司机守候着,招揽那些背着大包小包、从外地赶回来过年的打工一族。不远处的那间小学母校,门前摆放着两盆年桔树,树上又悬挂了一个个的鲜艳喜庆的红包袋;牌坊下面,又醒目地拉上崭新的横幅:“欢度春节”。

    过两天就除夕了。

    小媱不由得多看一眼这街道、这摊子、这建筑、这善良淳朴的当地人,心中略为感伤:以后就很难看到这些情景了。

    2.

    华卿兴高采烈地坐车回家。经历半个多月的打工生活,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生来不易。所以他叮嘱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为的是不让爱他的和他所爱的人承受苦累。

    他的春节是在异乡过的。那一座工业城市,在春节前的一天猛然沦为空城。大年初一,他和同学在寂静的街道上闲逛,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工艺品商店。他在那里挑呀挑,最后决定买下一对小玩偶。这对小玩偶由红木制成,一男一女,笑容可掬而且胖乎乎的,十分惹人喜爱。他想好了,把代表他的男木偶送给小媱,代表小媱的女木偶则自己留着,寓意是:无论身哪里,我们总能紧密相伴。

    大年初八的晚上,整个高二级都回校补课。晚修下课,他满心欢喜地带着那只男木偶上五楼找小媱。在门外东张西望,没看见她;又到走廊察看一看,也没见着。脑子里突然记起刚才看到的情形:小媱的课桌好像是空的!急忙跑进(11)班课室,在小媱的课桌上准确求证。

    对啊,她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

    惊慌中去找陈沐月。陈沐月正在走廊跟一女生聊天。心急如焚的陈华卿顾不得礼貌,直接打断了她们的闲聊,问她说:“你同桌邓小媱呢?”

    “转学了啊。我也是刚才问了班主任才知道的。”

    “怎么突然就转学了呢?之前不是读得好好的吗?”陈华卿的天空全然崩塌,方寸大乱,对此事不可思议,又无法接受。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我下午回来就发现她的课桌全空了,估计是在高三级补课的时候就回来收拾了吧。”高三级没有寒假,他们补课补到腊月廿八,然后回去过春节,正月初五又回校继续上课。所以那时候科组室一直有老师在。

    “走之前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呢?”华卿眉头皱成了疙瘩。突然又想到,自己寒假外出打工了,她怎么跟自己打招呼?

    “可能走得比较急吧……”沐月还想多安慰陈华卿几句,陈华卿已二话不说地急速转身,跑去(13)班。沐月知道,华卿肯定去找赵宛桃了解情况。

    来到(13)班,赵宛桃不在课室。赵宛桃往往会一下课就跑到外面的。

    陈华卿无奈之中只好回自己的课室,心里嘀咕道:“这么匆忙,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一定是的!以她的性格,在走之前她肯定会跟好朋友打声招呼……”而进一步去想,华卿更为伤心:在她经历重大变故的时候,自己居然没能在一旁陪伴她——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变故。

    想起她的堂妹邓香梅。有着血缘关系的她肯定知道小媱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急忙跑去找邓香梅。

    ——“她妈妈去世了,她就搬过去她舅舅家里住,自然也会在那边上学。”

    ——“大概是近过年的那几天吧。”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的详细地址。”

    ——“她舅舅的电话?那又不是我舅舅,我怎么知道她舅舅的电话?真是的!”

    ——“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

    ——“你烦不烦啊问这么多?她应该什么都告诉你了吧你俩关系这么好!”

    ——“她……她不是留了一封信给你了吗?”

    最后那句话邓香梅说得很弱。兴许是捎信这么简单的事,她都不肯帮忙,而这也是堂姐最后一次向自己提出请求了,她内心多多少少有点过意不去。

    “什么?她留了一封信给我?我怎么没收到?”华卿惊讶万分,仿如在茫茫大海里漂泊多时,终于看见了近岸的灯塔。

    “我怎知道你为什么没收到?又不是我拿了你的信……而且,关我什么事?”邓香梅说完略为心虚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了课室。

    她给自己留了信,可自己当时正在外面打工,那么这封信应该在爸爸手中!

    有了此想法,华卿这一晚都平静不下来。

    第二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按照惯例,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应该是集体搞大清洁。借此机会,华卿费尽心机编了个借口,让班主任允许他请假回家。

    匆匆忙忙。

    自行车也来不及安置,他已跑进家门,问那个因料不到儿子会在此时回来而一脸惊讶的老父亲:“爸,小媱是不是拿过一封信要你转交给我?”

    陈兴旺思考了片刻,回答说:“没有吧……没有人拿信给我哦。什么时候的事了?”

    “大概是除夕前两天……”华卿希望父亲能再仔细回忆那些日子的事情。

    “除夕前两天?没有吧,真的没看见小媱来这里呀……”陈兴旺再次思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会不会是爸你那天不在家?”华卿实在承受不起希望破碎的打击,努力寻找突破口。

    “呃……有可能。我很可能去买年货了。”是的,那几天为准备过年,他一个人跑来跑去,的确忙得不可开交。

    “要不你去问一问邻居,看看是不是他们拿了?”父亲好心提醒。

    握着最后一丝希望,陈华卿二话没说便跑出家门,来到邻居三婶家的门口,三婶正在做饭,华卿焦急地说明了来意。听闻信件的事三婶恍然大悟,拍了桌子后悔说:“对啊!是有一个文静的女孩过来给了我一封信,说是给你的!我忙着忙着,居然把这事忘记了,真是越来越糊涂……等一下,我现在就给你拿。”

    说完起身去找她的大棉衣。一旁的华卿见确有此事,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笑容再次爬上阴沉灰暗的脸。

    在厅子、房间找一遍,没见着自己的大棉衣,三婶便问小女儿说:“小妹,我那件红色的棉衣呢?放哪了?”

    在厅子看电视的小妹幽幽地回答说:“姐姐今早不是帮你洗了吗?看,正在屋檐下晾着。”

    三婶慌忙用衣杆取下棉衣,翻出衣袋——那一封信,连同那较为坚硬的信封,皱巴巴地粘在了一起。

    拆开。那长时浸泡并经过搓洗的潮湿的信封一掀便碎。里面的信纸更甚,面目全非,看不清一个字。

    “不好意思,大妹做事很粗心,泡衣服前老忘记把衣袋的东西拿出来,真不好意思……”看见陈华卿像雕塑般对着那一团纸泥呆立不动,又安慰说:“没事没事,一封信而已,回头叫她重新写一封就好了,别这样……”

    华卿恨不得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