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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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宛桃心事

    1.

    十天前的那个周末,赵宛桃和她父母吵架,吵得非常凶。

    争吵前的那个周五,爸爸赵雄发出奇地打电话过来,冷冷地告诉她,家里有急事需要她回去一趟。来到这个新家半年多了,每次都是妈妈胡青莲打电话联系她,赵雄发从来没试过,这次他破天荒地打过来,那必定是重大的事情。

    她和她父亲关系一直不好,宛桃想,赵雄发所说的“有事商量”,必定不是好事情。所以周六早上她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不太愿意回去;踏上旅途了,又一直忐忑不安。经历了这么多争吵,她对这个家已心灰意冷,如果再承受一次来自他们的重大打击,她必定彻底失望,并从此对家不再依恋。

    路途较远,她临近中午才回到家。如她所料的,她父母都整齐地在家里等她。

    明明有所预见,面临时内心依然是一片凄然。她无法预料是怎样的事情,但如果他们做的太过分,她必定会抗争到底。

    四岁的弟弟赵宛龙居然不在家,估计是被舅舅带到他家玩了,换作平时宛桃求之不得,毕竟这性情极其顽劣的“小皇帝”自己惹不起还躲得着。但现在,看见他不在,宛桃心头被黑压压的阴云笼罩:连他都得避让,看来真不是一般严重的事了。

    “那么晚才回来,肚子饿了没?”胡青莲亲切问道。赵宛桃却觉得她这是在“先礼后兵”。

    “坐车的时间久呗,所以晚。”宛桃埋怨说。把我送到那么偏的地方上学,现在还好意思责怪我回来得晚?

    看了看沙发上一副唯我独尊的赵雄发,又看了看起身前往厨房准备上菜的胡青莲,这“战前”氛围真让人压抑。宛桃提着书包直往房间走去,心中埋怨道:有什么话直说嘛,别磨磨蹭蹭了好吗?

    进入房间,看见房间的一切,宛桃不禁起了疑心:桌子上的东西肯定被人动过,虽然被整理回来,但位置明显不一样:她惯用左手,东西普遍放在左侧,无端端怎会全移到右边去了?再仔细察看,抽屉也被人撬过!虽然锁环被重新装了回去,但撬后的痕迹,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抽屉原来是没锁的,自从得知赵宛龙是破坏大王之后,她才给它们装上了锁。虽然安全了,但每每想起自己诸多的物品被他“尸解”,宛桃还是咬牙切齿。她不止一次向父母投诉,而经过父母多次教育后的赵宛龙依然不知悔改,到最后父母竟然反过来劝她“别跟小孩一般见识”,这让她大为光火。

    正因为装了锁,她才放心地把所有东西放里面。虽然不结实,但对于四岁的孩子而言,是足够安全的。

    现在,她的“安全理论”全面告破。

    慌忙中拿出钥匙打开底柜和抽屉。写字本、相册等东西被人翻过,而抽屉里的俊文写给自己的信件却全不见了!

    事实正如她预感的那样,非常非常不好。她大步冲出客厅,怒发冲冠。

    看见宛桃气冲冲地跑出来,两夫妇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胡青莲不安地低着头,假装在专心准备饭菜,赵雄发坐在沙发上,不等宛桃开口,就率先展开对话:

    “小桃,有一件事情,我想必须得跟你谈一谈。”平静中带着命令的口吻。

    “这么巧,我也有一件事情必须得跟你们说!”宛桃无法像他们那样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她气愤得身体随着呼吸急促起伏。

    赵雄发皱了皱眉头,别过头暗暗地调整一下情绪,以避免和宛桃冲撞,最后平和地说:“其实,在你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早恋了,不过想到你们很快就分开两地,所以装作不知道。我还以为会过去的,没想到居然拖到现在,这就成问题了。”赵雄发说完看着宛桃,目光像在包容,又像是警告。

    这么说是“阴谋败露”了吗?她可是从来没隐瞒过任何人,只是懒得跟旁人提起,尤其是这些“无关人氏”。

    2.

    十六年前的那个春天,桃花开满了村头。那是一个不闻世事的小山村,耕田、种地、养猪牛。村头有一户小农家,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前几天就生了,生的是一个女孩。而这天,闻喜讯的孩子她爸也兴冲冲地赶了回来。

    孩子还没取名字,妻子正等着丈夫回来给孩子取呢。那一年的桃花,开得特别灿烂,河的两岸,村前村后,有桃树的地方,全是粉红的一片。孩子他爸看这情形,认为今年是个好兆头,而孩子恰好今年出生,于是给这女孩起名为“宛桃”,就是希望她日后能像眼前的桃花一般令人赏心悦目,包括外表与心灵。

    父亲回来几天,就走了。再过大半年,母亲也走了。家里一个老人照顾着小宛桃。平日奶奶抱着还不会说话的宛桃坐在家的门槛上,望着远处的那一块块方方正正的水田,感叹说:“你爷爷当年执意要供你爸爸念书,家里再穷也要供,等到你爸读了好几年书出来后,我就知道,他再也不会像祖辈那样守着这几亩地了。”

    宛桃的童年,就是伴着奶奶开始的。奶奶陪她玩,带她去采花,去捕蝉,编草蚂蚱玩。大一点了,宛桃不再跟奶奶玩,她要到外面去,跟村里的孩子蹦蹦跳跳。在外面受欺负了,宛桃就回去告诉她奶奶,而奶奶总会为她作主。但有一件事宛桃从来没有跟奶奶讲,那就是村西的那几个坏小孩老是欺负她说她“有娘生没娘教”。小宛桃不明白其含义,只知道这是骂人的话,所以坚决不承认。而她之所以不跟奶奶说是因为有一次她问奶奶爸妈去哪里,奶奶噙着泪说不上话。她不想奶奶伤心,所以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提爸爸妈妈的事了。

    奶奶带着宛桃去赶集。奶奶牵着宛桃的小手。几次之后,宛桃才意识到,在街上牵小孩手的,往往都是中年人。着着那些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娇,宛桃一直很难理解:“牵着爸妈的手有什么好高兴的?居然开心成这样。”

    三岁那年春天,村头的桃花同样开得漫天遍地。一天下午,她和几个小伙伴在村祠堂后面的空地上玩“踢石子”,正玩得高兴,奶奶突然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告诉她说:“你爸妈回来咯——快回家去让他们看看呗。”说完不等宛桃踢完那一局,就把宛桃揪走。宛桃甚为惋惜:那一局正赢着咧。

    一到家,宛桃就看见屋子里两只行李箱,两个中年人。这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正在桌前整理着各种东西。看着宛桃到了,那女的惊讶地叫了起来:

    ”哎呀,小桃都长这么高啦,买的衣服不知合不合适呢。”

    说着连忙在箱子里翻了几件折叠整齐的崭新的衣服,展示给宛桃看。宛桃站在家门口,不敢踏进家门,只是呆呆地打量着屋里的两个”陌生人”。

    “小桃,快叫爸爸妈妈呀。”奶奶弯下腰用手轻轻摇了摇宛桃的胳膊。

    宛桃就是不吭声,两眼盯着那女人。女人也不责怪她,而是把手里的衣服递到宛桃的面前,哄宛桃说:“看,看这衣服多漂亮!我家小桃穿了一定非常好看的哟!”女人一边说一边把衣服摊开,贴在宛桃胸前。宛桃觉得它们一点都不漂亮,女人这么说分明是“套近乎”,不由得丢下一句:“骗人的!”随手把贴在胸前的衣服和女人的手一并扯下,转身,一溜烟似的跑到屋外去。

    她要跑,有多快就跑多快,把背后奶奶的喊声甩得越远越好。她要找个地方,然后把自己藏起来。

    宛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骂人、骂人后又要往外跑。她觉得这样痛快,就这样做了。过了桥,往村西跑去,跑累了,坐在那棵茂盛的榕树下闷闷不乐。有人从榕树经过,她害怕被看见,就躲到了树背后,手里拿了一根干树枝,不停地戳地上的土,一个洞,两个洞,好多个洞。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背后突然响起奶奶的声音,宛桃悄悄转过头察看。奶奶正和另一个村民交谈。她不敢再看了,扔掉手里的树枝,机警地在树后踡缩成一团,耳朵却非常认真地听后面的说话。他们叽叽咕咕的,宛桃听不清,但宛桃总觉得那是关于自己的。果然,聊到最后,奶奶开怀大笑道:“这孩子太久没见过她父母,现在见着害怕了呢……”

    谈话中止,背后一片寂静。宛桃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只见奶奶笑眯眯地往榕树走来,不由得心一慌,急忙起身往旁边的草房跑去。奶奶在后面无奈地喊道:

    “小桃,别跑啦!奶奶老了哪追得上你呀——”

    是因为心疼奶奶才停下来的,她一声不吭地背贴着草房的土墙蹲了下来。

    奶奶走上去,问:“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呢,爸妈那么远专程回来看我们家的小桃哦,还买很多又好看又好玩的东西,小桃不要的话就让狼狗给叼去了。”

    宛桃不作声,心想:叼去就叼去吧,不稀罕。

    奶奶弯下腰,小声地问道:“告诉奶奶,是不是害怕爸爸妈妈了?”

    宛桃抬头看了奶奶一眼,仍不作声。

    “回答奶奶好不好?小桃向来有什么话都会跟奶奶说的啊……是不是害怕他们了——是不是呀?”奶奶耐心等着她答复。

    宛桃轻轻点头。这感觉很复杂,像是害怕,又像是嫌弃,更像是生他们气。年幼的宛桃无法说清楚,现在若要在奶奶给出的“是”与“不是”之间作出选择的话,那只能说“是”了。

    “傻孩子,亲爹亲妈有什么好怕的呢!”奶奶笑呵呵地立起身来,“别怕!再怎样,不是有奶奶在嘛,有奶奶在这里怕什么呢?……”

    可是没人告诉宛桃,奶奶并不是一直存在的。

    宛桃从小就没把自己当女孩看待。因为从来没有人会跟她说,女孩子要注意这些注意那些。奶奶当她贪玩,纵容着她。所以她和村里的大一点的男孩到处鬼混,爬树、捕雀、熏老鼠、捉泥鳅,男孩子干什么她也跟着干什么,经常弄得脏兮兮的。她从来不穿妈妈买给她的裙子,因为穿着它们出去玩宛桃总会觉得自己很另类。

    在奶奶的规劝下,宛桃爸妈努力争取每年回家一次,不过有时候还是做不到。宛桃本来对他们就没什么感情,所以也“不稀罕”。所以他们回来了,也不会太在意,毕竟他们只是“客人”,过几天就会离开,在意太多也没什么意义。可是,当他们承诺了一年回一次后,他们“失信”的那些日子里,宛桃分明很失落,并一一记在了心头上。

    小学四年级的那个夏天,妈妈打电话到村里的士多店——那里有着村里的唯一的一部电话,通常要先约好时间,店主再通知其家属如期前来接听——妈妈在电话里问宛桃,妈妈已经三十多岁了,若小桃再多一个弟弟或妹妹,小桃能不能接受。宛桃说,能。妈妈随即高兴极了,还向守在电话旁边的丈夫报喜。

    “妈妈还以为小桃会不同意呢?”

    “怎么会不同意?多一个人挺好的啊……”

    宛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那一番话。挂了电话,回到家,一个人想了很多,终于忍不住躲回房里,痛哭了一个晚上。

    那年秋天,宛桃在村西再次遇见那个小时候嘲笑她“有娘生没娘养”的男孩。只是当年那个调皮捣蛋的“坏小孩”如今已成为举止得体的温良少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那个男孩,却不会有同样的对话了。宛桃多想跑过去跟他说:“当年你说的那番话,我之前一直不承认,可现在……我是真的承认了——你说的对。”

    初二的那个暑假,奶奶去世。宛桃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切肤之痛,也第一次明白,原来这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有些人说没有,就真的没有了。

    丧事办完,初三学年即将开始,宛桃拒绝了父母提出的转学的要求,并称有姑姑的照顾而坚持在老家把初中念完。不过初中之后的高中,就不可以了:所有人都劝她随父母转学,宛桃也自知拗不过,于是才有了南下的新生活。

    3.

    宛桃真不喜欢这个“新家”。在住进去之前,她以“客人”的身份在里面住过两次。第一次小学一年级,那时不懂事,奶奶叫她去看一看,她就去了。奶奶经不起旅途的奔波没法一同前往,所以宛桃到那里后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奶奶。在那里只是住了两天,为了回去见奶奶,她不吃不喝、又哭又闹,任何“糖衣炮弹”都哄不了她,最终迫使父母送她回去;第二次是弟弟出生后的半年,宛桃准备上初中,那时的她已懂事不少。奶奶说,孩子出生是天大的喜事,劝她随南下打工的表哥一同前往看望弟弟。宛桃觉得道义上有这样的责任,便和表哥去了。表哥住了几天便到另一个城市上班,宛桃却“不小心”的在那住了将近半个月。

    宛桃不喜欢小孩子,觉得照顾他非常麻烦,而且,整个家庭都在围绕这个小孩转,其他人就不用生活了吗?宛桃答应他们住下来,是因为内心还有一丝想和陌生的父母磨合的希望,还想和他们过上融洽的生活。只是当宛桃决定给他们机会的时候,他们却没意识到宛桃这种转变,加上他们的身心都投入到照顾婴儿的事情上,更是把宛桃冷落在一旁。

    当自己透明,种种行为被限制,为的就是方便小孩。宛桃倍感不适:如果说,有婴儿的家庭都这样,那也算了;但作为第一次心甘情愿地住进来的人,对她连应有重视都给不了,是不是有点过分?当初答应住下来,还想像其他孩子那样得到父母的关心呢,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胡青莲还幸福地说,一家四口终于团聚了。宛桃心里嘀咕:那奶奶呢?即使真的能把奶奶除外,一个星期之后的宛桃还是驳斥着这种说法——看着他们一天到晚哄孩子,计划为孩子落户这个城市,让孩子在这里念书,让孩子做个地地道道的城市居民,未来的路全铺好;再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婴儿说着自己从没享受过的亲昵的话,宛桃觉得,他们才是幸福的一家子。

    她属于奶奶,属于那个古老的村庄,属于村庄的那一片桃林。

    她已尽力去适应,却永远无法适应那股从小伴随她的被遗弃的感觉,也无法做到被别人当透明后还为别人寻找各种开脱的借口,聊以自慰,强颜欢笑;更想不明白,为什么对这小孩关怀倍至,而自己却从小被丢在老家——难道自己就不是亲生的吗?

    对比的落差让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度日如年。最后,尽管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她还是以各种借口提前回了老家。

    村里的人说,你爸爸真有本事,白手起家,当上了大老板。宛桃听后一点自豪感也没有。看望弟弟回来,再听到这番话,想起奶奶这十几年来每天起早摸黑忙碌着生活,宛桃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正是对父母种种的不理解,使得宛桃中考结束住进新家时依然心不甘情不愿,进去后对他们自然也没个好脸色。精明实干却情感粗糙的赵雄发不明白根源所在,只觉得女儿没教养,先是行为上完全不像个女孩子,再者是待人骄横无礼。从前没空教育她,现在既然住进来就得好好管教,于是开始训导她。心存芥蒂的宛桃怎可能听得进去,父亲叫她去东,她不去西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对,不像个女孩。要不是青春期生理上的变化,宛桃压根不会认为男生女生之间有差别。而事实也一次次证明,即使男女有别,也不见得女孩就比男孩差。一些男生喜欢的项目,宛桃玩得比男生还要好,比如说电子游戏、一些讲究技巧的球类运动等等。争强好胜、刚正不阿的性格已植入她的骨子,使她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轻易低头,就像皮球那样,你越拍打它,它越要往上弹。所以,和父母对着干,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家庭矛盾还有一个关键的点,就是宛桃的弟弟赵宛龙。这小屁孩调皮得不是一般的词语能形容。宛桃的很多纪念品就是毁在他的手里,而父母屡教无效后居然选择纵容他,并安慰宛桃说,日后他懂事了,就不会这样了。

    放屁!

    因为父母这等表现,性情偏激的赵宛桃绝对不会饶恕他。赵宛龙似乎也知这一点,于是仗着父母宠爱也时常和姐姐对着干,甚是嚣张。宛桃一而再再而三地责怪弟弟,袒护儿子的一方越觉女儿没教养,矛盾频频触发。

    所以宛桃才会越来越讨厌这个家。

    而宛桃永远不会知道,信件被撬的事,起因也是因为赵宛龙。事发的前一个周末,看完梁俊文寄来的信,宛桃没有打开抽屉锁,而是沿着抽屉缝把信件塞了进去。信件并没能完全塞进去,张宛龙这个视线较低的三岁小孩一下子就发现缝里有东西,并把它拖了出来,拿到厅子玩弄,最终被赵雄发发现。

    于是撬锁、拆信,为防止女儿“深受毒害”,信件全部没收。胡青莲得知后,责怪丈夫行为过激,最后两夫妇整理好被翻乱的东西,又重新为女儿装好锁环,这才有了宛桃回房后所见到的一幕幕情形。

    “其实,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做事很过分,只是当时一再容忍,没跟你们计较,以为经过一段时间慢慢磨合,你们就会有所好转,没想到现在你们居然当起盗贼去撬别人的锁!这就成问题了。”宛桃学着赵雄发的口吻。

    赵雄发无奈地看着女儿,“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气人呢?”真是想不发火都困难。

    “是你先气我的好吗?”宛桃反诘道。

    赵雄发恼了:“我要是不撬开锁,就永远不知道你的问题有多严重!我们是不想你掉进泥潭出不来才撬锁的,都是为你好,你明白吗?!”

    “别翻我的东西,别看我的信件,就是在为我做好事!再说你们这样子,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的,小桃,”妈妈开声安抚她,“我们只是看了最上面的两封信,其他没有看,暂时保管着,等你认识到错误了,自然会还给你……”

    “偷了别人的东西,还拿来要挟别人,真会耍手段!”宛桃苦笑着想给他竖大拇指。

    “你怎么跟父母说话的?什么叫‘偷’什么叫‘要挟’?”赵雄发越来越激动,末了想起那些信,嘲讽道:“小小年纪就谈恋爱,写这样的信,害不害羞!”

    宛桃气得脸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雄发这种表现,就好比强奸犯作案之后,还嘲笑对方身材不够好。

    “像你这种情况我见多了,小小年纪就拍拖,书也念不下去,后来还大着个肚子去别人家里,就算别人真的要你,你的人生就到此为止,日后还不是拖着几个孩子服侍老公,做做家务?还能有什么出息!……”

    “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供你上学,你可好,不好好读书,跟别的男生拍拖,你好意思吗?……”

    “现在就是要纠正你的过错,你还觉得自己有理?……”

    赵雄发恨铁不成钢,连珠炮地的持续责问,末了,下颌也因咬了牙关而重重鼓起。

    赵宛桃忍受着这些责骂,那隐埋了好久的情绪最终化成一股液体屯蓄在眼里,她控制自己不要哭,可最后,眼泪还是满了出来。父亲对早恋后果的设想让她不堪入耳。她觉得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不是所有事都会如他这个“老遗民”所设想的那样。恼怒和哀伤让宛桃无法冷静下来去分析个究竟,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叮嘱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抗拒他的所有的观点。

    一定要抗拒他的所有观点。

    “平时你怎样跟你弟弟吵,我就当两个孩子闹别扭,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样的重大的事情决不能坐视不理!以后别跟他有来往了,女孩子要会洁身自爱,明白吗?”到了这里,赵雄发声音逐渐恢复平和,但语气依然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宛桃不屑地笑了笑,内心的世界此刻正大雪纷飞,不是对这结果,而是对她父亲,她对她父亲彻底失望,失望得不想和他再说上一句话。

    胡青莲看见女儿哭泣,又看见对话陷入了僵局,连忙走过来怜爱地轻抚其后背,语气极其温柔地说:”小桃啊,你也十几岁的姑娘啦,有些事真的要留点心,万一被人糟蹋,你这一生可就毁了……以后还有谁敢要你呢,是不是?”

    宛桃一甩手臂,挣脱了那只放在自己背部的手——她才不接受这般假仁假意的安慰。还有,动不动就毁掉一个女孩,什么年代的思想?

    “原来在你们眼里我是这样的人……”话语间泣不成声,匆匆地跑进房间,锁上门。

    厅子里难耐的平静。

    胡青莲还担心女儿会饿坏,丈夫安慰说:“她现在估计也没心情吃饭,就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房间里,赵宛桃正趴在书桌上任凭眼泪肆意纵横。她从来没试过这么的无奈。以前的同学无论多顽皮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即使做了,自己不服气还可以报复他。可现在却不能。伤害她的人是她父亲,她不可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除了绝望,什么还击的行为都不可以干。

    不过,她可以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事的,就是因为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就是因为她是桀骜不驯、任性妄为的赵宛桃。

    自己的以后怎么样,也由不得是他来说,更用不着他来管。从前自己想他们像其他同学的父母那样出席一次家长会,他们出席了吗?受人欺负时她也想像其他孩子那样说一句“我回去告诉我妈妈”,可回去后她妈妈有在家吗?下雨天看着身边的同学纷纷被父母接走,自己只能等雨停,他们有体会过一个人面对孤寂的校园时惶恐的心情吗?

    他们什么都不管,现在要求自己不能这样不能那样,真是可笑。

    即使自己真的做错了,那苦果也是自己一个人承担——敢作敢当,一直都是这样,我赵宛桃什么时候退缩过?

    而且,自己和梁俊文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无论关系多么亲密,大家都没有做出跨越年龄的那些事,而且,自己压根没想过好不?!

    简直是含血喷人。

    还有,在生活上关心体贴自己的,除了奶奶,就是梁俊文;真正理解自己的人,除了奶奶,就是梁俊文;奶奶去世时的那段艰苦的岁月中,陪伴自己的人,还是梁俊文。从来就没他们的份儿。

    ……

    有人说,女孩最脆弱的时候,也是内心最易被攻陷的时候。在宛桃最需要帮助的日子里,她的父母一个也不在身边,这便注定他们无法走进宛桃的心灵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