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侠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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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柳暗花明

    此时的刘秀等人,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已处在崩溃的边缘,然而还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谁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在白雪覆盖的道旁,一群人凄凄惶惶,怯怯怏怏。乌云遮蔽天空,透不出一丝光亮。

    忽然,一个人影来自远方,白衣白发,满面风霜。行至近前,乃是一翩然老父,但仍无法看清其面目,只觉其人仿佛若有光,绝非当世之人。

    老父径直来到刘秀跟前,说道:“努力!信都郡为朝廷坚守,离此八十里。”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老父直接就把这样一句话砸在刘秀等人脸上,像是早已知道他们是谁,也知道他们心中最迫切的渴望。

    刘秀大惊,行礼问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老父却已拄杖远去,远远只留下一句:“但称九口氏可矣。”

    刘秀追问道:“先生,无论如何,请再多说些什么。”

    老父步履如飞,斩钉截铁抛下一句:“不行,家中曼玉在等。”

    老父神如其来,神如其去,消失于苍茫大地。

    而他带给众人的消息,却多少给这个绝望的冬日增添了一阵难得的暖意。

    既然信都依然效忠于更始朝廷,没有投降王郎,在此走投无路之际,自然应当直奔信都而去。

    然而,对于这一看似必然的选择,众人却表示了一致的怀疑:天上不仅掉馅饼,有时候更会掉陷阱!就凭老父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匆忙决定前往信都,未免太过草率,万一老父的话是假的呢?万一到了信都,却发现信都早已投降王郎,那岂不成了自投罗网?

    众意难违,刘秀于是问邓禹:“信都太守是谁?”

    邓禹答道:“任光。”

    刘秀闻言,仰天狂笑,对王霸道:“昆阳十三骑,任光也在其列,卿尚记忆否?”

    王霸也是大喜,道:“与任光同在明公麾下,共破王邑百万大军,此乃一生之荣耀,岂能忘却?”

    任光曾是刘秀最早的嫡系,既然任光为信都太守,以刘秀对任光的了解,他的确很有可能如老父所言,拒不投降王郎。

    刘秀问诸将道:“舍却信都,依诸君之见,可有其他去处?”

    诸将闻言默然,如果还有别的去处,又何至于逃得如此辛苦。

    刘秀见诸将不答,于是大笑道:“信都信都,信则可都。”掉转马头,遥指南面八十里外的信都城,下令道,“出发!”

    再说信都太守任光,自王郎称帝以来,河北境内郡国纷纷归降,任光不为所动,与都尉李忠、信都令万修同心固守。

    王郎使者持王郎檄书前来招降,任光召集全城百姓,斩杀使者,以示绝无降意,发精兵四千人守城。

    任光决心虽强,然而毕竟孤城独守,到底能够抵挡多久,心中是一点底儿也没有。忽听属吏来报,说刘秀已到城下,任光大喜,命人击鼓奏乐,晓谕全城百姓:昆阳刘将军到。

    百姓听闻,无不感奋,传说中的昆阳刘将军,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为合适的救星!

    任光大开城门,百姓皆自发出迎,高呼万岁。在过了十多天逃亡生活之后,忽然在信都受到如此热情的欢迎,刘秀一行人无不恍如隔世,惊喜万分。

    刘秀等人入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吃饭,凶猛地吃饭。这十多天来,他们可都给饿疯了,饿怕了。当肚子变成饭桶之后,众人脸上这才渐渐有了些血色,有的痴笑,有的饮茶,有的剔牙。

    刘秀问任光道:“冀州还有何处未曾投降王郎?”

    任光答道:“尚有和戎太守邳彤,此外皆降王郎。”

    刘秀道:“既如此,可使人召邳彤。”

    任光道:“一听大司马到,我便已派人前往和戎,命邳彤前来拜谒。”

    次日,邳彤果然应召而至,率领精骑二千余匹,前来投奔。

    转眼之间,刘秀手中已经握有二郡之兵。

    信都现有四千兵马,和戎太守邳彤又带来了两千精骑,加起来兵力已达六千,对外则谎称一万。

    刘秀的部属们昨天还在满世界亡命,一夜之间手中忽然多了如此多兵马,不免便开始惜命,于是纷纷建议刘秀,河北之事已无可为,不如用这六千兵马护送,南归洛阳朝廷,然后再作打算。

    刘秀静静听着,内心暗暗摇头,他决不离开河北,他死也要死在河北。脸上却不动声色,也不出言反驳。

    这些人都曾陪着他出生入死,他们有资格向他提出这样的意见,即使这意见并不合他的心意,其动机却也是出于对他的忠诚。

    然而,任光、李忠、万修等人听完诸将的建议之后,却都满脸失望,而且也根本没有掩饰这种失望。

    至于邳彤的反应,则更要激烈许多,站起身来,指着诸将的鼻子大声质问:“你们这一走,自己是干净了,可信都、和戎二郡怎么办?”

    诸将占着刘秀的势,并未将邳彤放在眼里,见邳彤出言不逊,岂肯示弱,正待反唇相讥,刘秀却伸手止住,对邳彤笑道:“请说下去。”

    还在王莽新朝之时,邳彤便已担任和戎太守,乃是老资格的官僚,为官经验比在座任何一人都要丰富,当即也不客气,大声道:“信都、和戎二郡死守不降,苦苦支撑至今,何等不易!诸君之来,二郡百姓无不欢欣鼓舞,高呼万岁,以为终于盼来了救星。谁知道,诸君一心想的只是如何保全性命,南归洛阳,弃二郡百姓于不顾,好不叫人寒心!枉我还对诸君寄予厚望!早知如此,不如索性投降王郎!”

    诸将遭邳彤一通责备,也是面露愧色。

    邳彤望着刘秀,再道:“明公昆阳一战,以三千壮士,大破王邑百万雄师,自古名将,莫能过此。王郎那个江湖骗子,僭号称帝,麾下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远不可与王邑百万雄师相比。今二郡之兵,有六千之数,更多于明公昆阳之时。以明公之威,发此六千之兵,王郎何在话下!以攻则无城不克,以战则无军不服!荡平河北,只在指顾之间!今弃此而归,非但空失河北,更将惊动三辅,堕损威重,非计之善者也。”

    邳彤如此吹捧刘秀,刘秀本人倒是没什么,诸将却越发惭愧起来,觉得自己贪生怕死,不仅坏了刘秀的英名,更拖了刘秀的后腿。

    邳彤再道:“若明公并无征伐之意,执意要以这六千兵护送,南归洛阳,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六千兵绝不会听命于明公。理由很简单,明公可以离开河北,这六千兵离不开河北,他们的父母兄弟都在这里,他们的家园田地都在这里。明公既然不愿意保护他们的父母兄弟、家园田地,将心比心,他们凭什么背井离乡,千里护送明公?”

    邳彤话虽难听,道理却很好懂:虽然你刘秀是大司马,官比我们都大,但这六千兵原本归属于我和任光、李忠、万修等人,我们可以把这六千兵转交给你指挥,但绝不是无条件的。你既然要领导这六千兵,那就必须率领这六千兵保卫家园。

    刘秀拊掌称善,叹道:“无邳太守之直言,吾等差点就要成罪人矣。”说完,拔剑斩案,道,“自今而后,再有敢言南归洛阳、罔顾河北父老者,形同此案!”

    诸将等人见刘秀如此,杂念再也没有了,一致决定留在河北,与王郎死磕到底!

    然而,现在只有区区六千兵力,要想照顾到广袤的河北地区,也还是有捉襟见肘之感。

    刘秀于是和任光商量:“吾欲向城头子路、力子都借兵,你看怎样?”

    城头子路、力子都二人,与赤眉军的樊崇一样,也是王莽末年涌现出来的流民首领。

    城头子路,姓爰,名曾,字子路,聚众多达二十万人,寇掠黄河、济水之间。

    力子都,聚众也有六七万人,抄击于徐州、兖州境内。

    刘玄称帝之后,二人皆纳名归降,城头子路封为东莱郡太守,力子都封为徐州牧。

    二人虽接受了刘玄朝廷的册封,但依然坐拥原有兵力,形同于独立的军阀割据。

    此时,城头子路、力子都二人皆驻军于河北东面不远。

    任光一听,当即直言不讳道:“伯升的前车之鉴,明公难道忘了?”

    试问刘秀怎么会忘呢!

    当初刘秀的长兄刘縯起兵造反,也是嫌自己兵少,于是拉拢绿林军入伙,结果请神容易送神难,反遭了绿林军的暗算,被剥夺了领导权不说,后来竟至于被逼自杀。

    刘秀遭此当头棒喝,立时醒悟。

    任光再道:“倘若向城头子路、力子都借兵,即使能光复河北,河北也不能为明公所有。如今形势虽然艰难,也须咬牙支撑,唯其如此,所得土地,方才是明公自己的,不至于为他人白作了嫁衣。”

    刘秀叹道:“你的所言,正与我心暗合。然而,兵少难为战,奈何?”

    任光道:“明公若嫌兵少,可募发奔命,出攻傍县,若不降者,恣听掠之。人贪财物,则兵可招而至也。”

    任光的征兵策略和王霸不同。王霸在蓟城征兵时,意在招募正规军,所以大作思想动员,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任光招募的则相当于是雇佣军,不仅有固定俸禄,更有丰厚奖金。凡攻城池,倘若该城拒不投降,则城破之后,随便他们搜刮掳掠。

    征兵策略一改变,效果立竿见影,没几天,便在附近各县征募到了四千人。这四千新兵,记在了刘秀名下,加上原有的六千兵马,合计一万。

    可是这些兵力全都未曾经过实战,战斗力也无从考察,然而刘秀顾不上了,趁着王郎根基未稳,只能先行开战再说,然后再在战斗中谋发展,求壮大。

    和昆阳之战不同,光复河北之战,对于刘秀乃是一个全新的挑战。昆阳之战是一场决战,兵力集中,战场固定,战术更重于战略。此次光复河北,却注定将是一场由众多小战役组成的运动战、持久战,战场多,战线长。

    经过几个晚上的思考后,刘秀决定以邓禹、铫期为一部,授兵两千,向西北进军,沿途穿越巨鹿郡、真定国,目的地锁定为常山郡的乐阳城。一路以蛙跳战术前行,募兵的同时,尽量多攻占城池。以冯异为另一部,授兵一千,向东北进入河间郡,重在募兵兼顾攻城。

    同时,刘秀对二人道:“我能给二君的,就只有这三千兵马。兵虽少,我对二君的寄望却很高。二君一东一西,意在将河北拦腰斩断,彻底隔绝HD和幽州的联系,使其各自为战,不能相顾。邓禹多拨一千兵马,盖因其任务更重。真定王刘扬,麾下有十万之众,业已归降王郎。乐阳城在真定侧翼,我之所以要你务必拿下乐阳,就是要让你在后方牵制住刘扬,使其有所顾忌,不敢妄动。只要刘扬不敢动,王郎就少了一个最强大的盟友,讨伐起来将省心不少。二君皆这方面之才,想来定能不负所托。”

    邓禹和冯异于是领命而去。

    同时,刘秀拜任光为左大将军,邳彤为后大将军,信都都尉李忠为右大将军,皆封列侯。

    任光、邳彤、李忠等人被拜为大将军,又见刘秀仍命他们统领原属部队,并不夺兵自将,心中皆是大为感激,彼此相诫道:“刘公待我等以至诚,我等敢不效死力!”

    刘秀安抚军心已定,于是拜同乡嫡系宗广为信都太守,镇守信都城,然后尽起七千兵马,进讨巨鹿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