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迷途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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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打捞(四)

    马月芳始终陪伴在杨慧娟左右。此刻言语的安慰已经无法抚慰一位正在失去女儿的母亲的绝望心灵,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陪伴在其左右,使她不必再承受独自面对噩耗来临时的彷徨无助。

    马月芳不是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骚动和议论,她只是故意不去理会,尽其所能地屏蔽掉那些杂音,将全部心思加注在河中央的那艘打捞船上。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必在意,坦然面对,我生活在一个熟人社会里。

    是的,这就是熟人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彼此纽带相连;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彼此知根知底;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毫无秘密可言。

    诚然,在这样的社会里必定充斥着各种八卦和谣言。一点点如芝麻米粒般大小的事都会被无限放大,及至闹得沸反盈天,人尽皆知。就譬如现下,众说纷纭间,有关高杨投河的消息已不胫而走。典型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消半日功夫,一传十、十传百,在马家宅的范围内已谣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谣言的当事人不可避免地需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纷乱声音,而他们必备的一项技能就是学会自动屏蔽掉身边的各种噪音。就如同马月芳这般,进行自我催眠似的心理建设。

    然而,同样是熟人社会,也会充满温情和感动。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邻里相助会随时随地在各处上演。而在管理方面,熟人社会的好处更是诉说不尽,约定俗成的墨守成规、碍于面子的自我约束、指手画脚的相互监督等等,都给管理者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他们几乎不必浪费过多的精力去规范村民们的言行,他们会自觉沿袭着老祖宗留下来的上千年的习俗,流畅自如地运转着。即便有朝一日这套庞大的机器出现了卡壳的现象,也会有不止一人第一时间跳出来,指出卡壳的位置、原因和解决方案。所以,熟人社会里的犯罪率相对较低,因为几乎没有犯罪的空间。当然事物都有两面性,出于“灯下黑”的原理,一旦发生罪案,那也必定是大案要案。

    正当马月芳如鸵鸟般将脑袋埋进沙粒中以规避着周遭洞若观火的目光时,仍旧有胆大的妇人,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竟主动上前搭讪,刨根问底起二人的身份来历。

    正在警戒线前维持秩序的马爱国见状后,立即上前帮着解围。

    “打捞作业可能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你们两个要不要上车去休息一下?”马爱国指着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辆警车,善意地提醒道。

    马月芳扭头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警车,又回过身来与杨慧娟对望了一下,说道:“行呀!一直这么站着的确吃不消,还是去车上坐会儿吧!”

    杨慧娟踟蹰不前,满含忧伤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已被打捞人员搅得污浊不堪的河面。

    “放心,这里一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马爱国郑重其事地做出承诺后,与马月芳一左一右将杨慧娟夹持在中间,一路护送到了警车旁。

    “扶手箱里有矿泉水,你们要是口渴的话可以自行取用。”

    从警车旁回到马家浜的岸边,马爱国继续监督着打捞作业的进度。

    打捞作业从中午十一点前后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打捞人员先是以书包发现地为起点,在靠近这一侧的马家浜里逐寸逐寸地作业着。一个小时后,他们又将打捞范围拓展向对岸。打捞船犹如一把梭子,在不到五十米宽的河道上来回穿梭着。待这片水域都已被打捞过一遍,却一无所获后,他们又将打捞范围进一步延伸到了下游。整整四个小时不间断地作业,除了从河底翻腾出一堆垃圾外,并没有给作业人员带来任何收获。即便是小孩子的鞋子、衣物之类的物品也未曾打捞起来。

    彭万里略显沮丧地来到了马爱国的身旁,附耳低语道:“打捞结果证实了你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高杨失踪前并未涉足过这片区域,书包的出现与能否找到她之间没有必然的关联性。下一步我们需要解开的谜题是,如果书包不是高杨遗留下来的,那么是何人出于何种目的要在高杨失踪后将她的书包丢弃在这里呢?”

    马爱国沉默不语。

    彭万里则继续说道:“刚才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有人在故弄玄虚,试图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打乱我们的工作节奏,阻扰我们继续寻找高杨的步伐。”

    马爱国向彭万里投去了深以为然的一瞥。

    接收到鼓励信号的彭万里,接着分析道:“从我们接到高杨母亲来所报案称高杨失踪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有一个人不断发出干扰信号。他先是玩起了失踪,在得知高杨母亲已报案后,又匆忙赶到派出所,对其威逼恐吓,甚至一度变本加厉到拳脚相向。此人从头至尾都没有投入精力去寻找女儿的下落……”

    “你在怀疑高明吗?”

    “我思前想后,唯有他的嫌疑最大。相比杨慧娟给出的高杨投河一说,我认为高明的那套说辞可信度更低。他声称周四晚间与高杨一同用完晚饭后便外出打牌,整整一个通宵,彻夜未归。待第二日早晨归家时,高杨已不在家中。这些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我们至今尚未核实。何况,此人有暴力倾向。他自述周四晚间曾与高杨就购买新校服一事发生过口角,他还为此敲打了高杨几下。可是谁又能证明他没有下重手呢?以他的暴力程度,失手的可能性很大……最最关键的是,今早此人又失联了……”

    “你的判断是,书包是高明故意丢在这里,目的就是传递出’高杨已经投河自尽’的错误信息,误导我们警方顺着这条线索来此打捞作业,以便为自己的逃跑争取更多的时间,是这样吗?”见彭万里轻点头颅以示认同后,马爱国紧接着抛出了一个问题,“也就是说,你判断高杨已经遭遇不测,而且致其死亡的就是其父高明,是吗?”

    “基于眼下的各种线索,这是我目前能给出的唯一合理的猜测。”

    “如果高杨已遭遇不测,那么她现下会在哪里呢?”马爱国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刚才仔细回想了一遍高杨书包里的物品,课本都是周四课程涉及到的课目,而练习本上遗留下来的内容是周四的家庭作业。种种迹象表明,高杨尚来不及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便已失踪,那么她失踪的时间点起码是在周五上学前,或者更准确点,应是周四晚间至周五上学前。这段时间,她唯一接触过的人就是她的父亲高明,而这二人之间恰巧又发生了一些摩擦,高明还对她使用了暴力。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另外,你之前就书包里为何放的是课本提出过质疑。现在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书包是高明丢弃在这里的,而并非是高杨离家出走时随身携带的物品。”彭万里见马爱国皱起了眉头,眼中仍存犹疑之色,下意识地问道,“你不赞同我的分析?还是说你坚持她是离家出走的推断?”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只是……”马爱国迟疑着继续道,“如果这只书包是高明今早逃跑前才故意丢弃在这里的,那么之前它在哪里?为什么周五晚间我去高家走访时没有见到过它?我对这只书包毫无印象……”

    “记忆并不总是牢靠的。”彭万里反驳道,“何况就你的描述来看,高家的环境极其脏乱,而那时的场面又一度混乱不堪,你不可能将高家的所有事物都清晰无误地记录在脑海中。”彭万里稍加思索后接着道,“还有一种可能,当时书包的确没有出现在你的视线内,它应该与高杨一起被藏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