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榆儿盼
繁体版

第二章 一根扁担

    除夕这一天,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很快大地便被厚厚的积雪给覆盖了,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树。天还未亮,宋安决定独自拉牛车驮点木炭进城挣点工钱。在这举国欢庆的节日里,兴许会有很多人需要木炭吧,没准还会遇到一个像上次那样的大客户,一口气将一整车的木炭都给包了,这样自己就可以多挣点钱,买点酒和肉,跟家里的孩子过一个热闹的年。

    一进城,宋安才发现人烟稀少,很多做营生的店铺也都关门谢客了。他想去之前买过自己木炭的人家碰碰运气,结果大家纷纷表示木炭富足,暂无需要。因为在进入冬至以后,人们就陆续开始往家里囤货,很多人家早已经在除夕之前买够了过冬的所有燃料。宋安拉着牛车转遍了大半个梦梁府也未卖出一块木炭。眼看就要天黑了,此时寒风呼啸,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宋安只好无奈地驱车回家。出门一天,他一滴水未沾,一粒粮也未下肚,他靠着强大地意志力控制着饥饿带来的身心折磨,却无法阻挡身体因为低血糖而带来的颤抖和眩晕。终于,他在回家的途中倒在了风雪的路上。而此刻,在家准备年夜饭的宋福和宋小榆,正翘首盼望着爹爹地归来。

    宋小榆将手伸出窗外,悠悠白雪大朵大朵地落在自己的手上,像柳絮,像芦花,像轻烟,飞来圣洁不染,落地点尘不惊。

    “哥,这么晚了爹爹还没有回来,你要不出去看看吧。”宋小榆望着外面黑色的夜,开始担心还未归家的父亲。

    “好,我现在就去。”

    宋福赶紧披上蓑衣,打着火把往进城的方向去寻宋安。在半路上,宋福碰见了驮着一车炭往回走的牛车,发现宋安并不在车上,顿时心急火燎,他预感宋安一定是出事了。宋福把牛车系在旁边的一棵树上,便加快脚步奔向进城的方向。当他发现宋安时,宋安大半个人已经完全被厚厚地积雪覆盖住了,身体冰凉而僵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在胸口。宋福将宋安背回家的时候,宋小榆吓坏了,脑海一片空白。

    除夕本该是万人欢庆迎接新春的好日子,而雪中的这一座茅屋却经历着最严寒的冬天。

    油灯下,一位头发灰白的郎中正在给床上的宋安进行针灸治疗。

    “老人家的身体实在是太虚了,这些年身上积累了不少病症,再加上今天遇到的情况,要是发现得不及时,人早就没有命了。你们以后可要好生注意些,这贫血之证救晚了是会死人的。”郎中说。

    “是是是,我们以后一定会注意的。”炭老板连忙回答道。今天要不是炭老板帮忙到外面找来郎中,也许宋安的生命就会止步于此。

    “你们拿着这个处方去药店给老人家抓药吧!”郎中将写好的处方递到宋福的面前说。

    “我们一定照先生的单子给老人家抓药。”炭老板见宋福木讷地杵在一边,连忙过来补充道。

    炭老板送走郎中后,又走了进来,他见宋小榆趴在宋安的床边伤心的擦着眼泪,旁边的宋福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便走了过去。

    “小姑娘,别伤心了。大夫说了,你爹爹已经没事了。而且今晚除夕之夜,哭是不好的事情。”听炭老板这么一说,宋小榆赶紧停止了哭泣,但是眼泪却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流。

    炭老板安慰完宋小榆之后,便转过来对宋福说:“喂,小伙子,你跟我来一下。”

    宋福跟随炭老板来到门口。

    “这是老哥这段时间的工钱。”炭老板将一小袋银钱递到了宋福的手上。

    “小伙子,”炭老板故意压低声音,又瞟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宋安,“你们就好生照顾你爹爹,让他好好的休养。”

    “嗯。”

    “你爹爹这个身体状况,可能,可能以后无法再到我那做工了……不过,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就尽管来找我,只要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炭老板客套地说了一通后,便转身离开了。黑暗中,一排凌乱地脚印通向了黑暗的深处……

    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商贩们继续在为城里的客户供应必需的木炭,虽然需求量远远不如严冬。但是,他们依然会抓住这最后挣钱的机会。

    炭老板一大早便到南山脚下的木炭工作坊里烧炭。自从宋安病倒后,他就因为缺少劳动力而忙得不可开交,托人招工几次都无果。大家都嫌活重工钱低。没办法,只好自己亲自上阵,才干半天就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腰酸背痛。他本身就有肺痨之症,这下整天都被熏得气喘吁吁,咳喘不停,差点要了自己的老命。于是,他索性将手里的工具甩在一边,自己蹲在一边苦闷地抽起了叶子烟。此时,他十分想念宋安这个老实巴交的旧伙计。他不仅吃苦耐劳,干活本分,交给他的事总会规规矩矩地做好。关键是,他要的工钱要比普通工人的低,这么好的劳动力,在哪里还能找到呢?

    正当炭老板发愁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闪进了他的眼里。那不是宋安家里那个不爱说话的儿子吗?他来我这个木炭山干什么?炭老板心里琢磨着,宋福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宋福站在一棵松树下与炭老板保持着一段距离,他嘴唇蠕动着,欲言又止。

    “老哥身体怎么样了?”炭老板首先拉开话匣子打破了僵局。

    “好多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嘘寒问暖的客套话说完后,彼此也无过多的话可言。炭老板等了一会,见宋福还是未张口说话,心里就纳闷,这小子没事跑我这里来干嘛?于是,便问:“你找我有事?”

    “没……没事。”

    “没事?恐怕不是吧?”

    宋福想了想,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向炭老板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要到你这里来做工。”

    “你要到我这里来做工?”炭老板用质疑地眼神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瘦骨嶙峋的青年。“你能干啥?”

    “宋安原来做的什么,我就做什么!”

    炭老板一听,感到很吃惊,面前这个平时默不作声的青年,现在竟然要出来“干大事情”了。

    宋安自上次生病倒下后,身子骨就时而犯病,不过目前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好多次,他都想要强忍着身上的病痛爬起来去上工。他心里特别清楚,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梁支柱,现在还不能倒下。可惜,该死的身体却总是软踏踏地,不听使唤。宋小榆呢,作为一个从未出过大门的乡村姑娘,除了操持着一家的家务和农活外,她还会偶尔帮别人做点编制的手工,但是挣到的钱也屈指可数。这个三口之家就这样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

    对于宋福而言,自从与自己的亲人分离后,他便开始封闭自己。后来遇到宋安和宋小榆,好像自己又得到了一个“家”,但他一直认为这个“家”只不过是自己寄人篱下的临时庇护所。这些年他们一直颠沛流离,终在这梦梁府又落了脚,他却始终对未来感到恐慌与不安,以及对未来的一片迷茫。宋安倒下的那一刻,他再一次陷入无底的深渊,也许是对救治过自己的人的怜惜,或是对生存下去的追随。他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走出了家门,他意识到作为家里的第二个男人,是应该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顶起这个家了。果不其然,男孩一旦愿意顶住压力站起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男人。

    “就你?”木炭老板质疑地问。

    “怎么,难道我不行吗?”宋福不服气地说。

    炭老板本想直接打发宋福离开,但是眼前正是卖木炭的最后时机,而自己又招不上人来做工。既然面前这个年轻人主动找上门来,要不就试一试?有个人总比没人好。思来想去,他便指着地上的一担木炭对宋福说:“这样吧,你将这一些木炭拿到城里去卖。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把它们都卖出去,我就收你做工。但今天只算作试用,所以不会有工钱。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

    这本是炭老板有意让宋福放弃的策略,没想到对方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说完,宋福便走过来准备去挑那担木炭。他从来没有挑过这样的重物,所以一时半会还掌握不好其中的诀窍。炭老板见宋福连扁担都不知道怎么用,便挥手说:“罢了,罢了。你还是走吧。”

    可惜,老古董拧不过倔强。扁担硬生生地被面前这个青年架在了自己的肩上。他歪歪扭扭地就像和某个人在摔跤一样,踉踉跄跄地沿着山路朝城里走去了。

    肩上的这个磨人的怪兽,就是不听使唤。给它来硬的不吃,来软的也不吃。对它破口大骂没反应,好言相劝更没用。它到底吃什么才害怕?该死的贱命东西,还没走出两里地,就把肩上的皮给磨破了,血从里面渗透出来粘住了外面的麻布衣裳,用手轻轻掀开,肩上的皮便被翻了起来,疼得人眼泪直流。

    “喂,小伙子,扁担可不是你这样挑的啊。”一位挑着一担粮食的老伯看见宋福,忍不住停了下来。

    “这个挑扁担可是有诀窍的。按照你现在这样挑,估计天黑都到不了城里。”老伯一边向宋福示范,一边向他讲解。

    “你首先得掌握扁担的平衡。两端都放了东西,你就要把肩膀往前靠一点,让后面的一方离自己稍微远一些。同时,你还要用两只手去抓住前后的吊绳,稳住前后让它们不要晃。走到时候呢,要行小碎步。见过唱戏的人走路吗?类似那样的步伐,当然也不是完全一样。”

    宋福点点头,努力记住老伯说的所有要点。老伯说完后,便精神抖擞地挑着担离开了。看着框里的木炭,宋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拾起地上的扁担,他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身子不再乱晃了,可以继续上路了。

    夕阳西下,宋福终于挑着担进了城,此时街上的人潮已经渐渐退去。很显然,他已经错过了卖炭的最好时机,看着旁边卖货的人一个个收摊离开,他内心十分焦急。他生气地将担子扔在街边一个并不起眼的地方,自己却坐在一旁闷声不吭。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丰乐楼上传来一位女子婉转悠扬的歌声,歌词的本意表达的是女子见到意中人之后心中浓浓地爱意以及喜悦之情,可惜歌声中却透出淡淡地哀伤。酒桌上的男人们把酒言欢,畅所欲言,调侃着梦梁府里那些达官贵族们的八卦糗事。这些城里的公子哥们,整天沉浸在这种酒肉相伴,荒淫腐化、极端奢侈的生活。

    杨梦姬放下手中的琵琶,悄悄地离开了吵杂的人群。身后那些男人眼里的一切只不过都是金钱映照下的商品,哪里能明白一个女子内心深处那些薄如轻鸿,密如蚕丝的情谊呢。她回到自己的房里,觉得有一些烦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来走去,心还是踏实不下来。她抬头一看,自己竟然站在了西边的那扇窗前。因为嫌窗外的集市太吵闹,所以这些年便一直将这扇窗紧闭着。今天,她感到十分烦闷,所以破例将面前这扇窗推开了。木窗推开的那一刻,一阵微风吹来,虽然还带着一些寒凉,但是流动的风一下子将心中郁结的一口闷气给吹散开了。眼前丰盈的景象,让杨梦姬感到很震惊。这么多年,她好像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闻到了生活的气息。就这样,她趴在窗前望着远方车水马龙的街市一时入了神。

    今晚西城区的黄五爷准备宴请朝廷的某个官老爷,点名要来丰乐楼听杨梦姬唱曲。要知道,能被黄五爷看上的人都是极品中的极品,得到的赏赐自然比一般官姬多得多,到手的金银财宝也数不胜数。好多官姬挤破头,私下塞钱给老鸨子出面推荐也要给黄五爷唱一支曲。可惜,这位梦梁府鼎鼎大名的酒业大亨黄五爷只喜欢这位带着傲气的高冷女子,每次来丰乐楼只点杨梦姬,其他人连瞅也不瞅一眼。杨梦姬成为了当台柱子,自然就会遭到其他官姬的羡慕嫉妒恨,大家明面上都客客气气,私底下谁也不待见她。而其中和她明争暗斗争得最厉害的是丰乐楼二号台柱关盼盼。论姿色论歌技,关盼盼都不输与杨梦姬。可惜她终究还是只能做丰乐楼的二号台柱子,原因何为呢?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输在了机遇上,自己没有那么好的命,遇见一个专宠自己的大老板。

    对杨梦姬而言,面前的一切荣华富贵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去晦明,云共山高下。在她生命中,那个可以依靠的山早就从七年前的一场灾祸中灰灰湮灭了。如今,她也不是原来那朵纯真的白云,她的身和魂早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吹得烟消云散,淡淡地,似虚幻的,隐秘在山林的某个角落,被世间万物随意地吸入又吐纳。她选择了这种傲世的态度要与世间邪恶的势力进行抗争,所以她抛下了一起,包括自己的生命,来为这一次近乎毁灭性的赌博下赌注。所以,杨梦姬始终遵从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特立独行,决不阿谀献媚去陪某些达官贵人。丰乐楼的老鸨子对此也没有办法,她生怕得罪了这位姑奶奶,不然自己的口袋可填不满银钱喽。

    三月是柳絮盛行的时候,这小东西因为身体轻盈,所以稍微有点推力便马上漫天飞舞。这不一阵凉风吹来,将满地的柳絮卷起来,舞动在大街小巷,穿梭在人群之间。梦梁府中心的那条五丈河的河面掀起了一轮轮波云。此时夕阳的斜晖这正打在上面,好似一条洒满金粉的丝绸在随风飘动。

    “盈盈一水间,波光绸缎连。柳絮如冬雪,杨柳袖飞天。”

    此情此景,让杨梦姬情不自禁地吐出这一句诗。

    耳边依然是那世俗地奏乐吟唱,杨梦姬感到有一些乏力,想要起身到房里休息休息。此时,她的目光突然落到了远方柒院桥附近的一个青年身上。心想,这个人好生奇怪,身边的人都在不停地吆喝叫卖,他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等周围的商贩都陆续卖完东西走后,就剩他自己了,也不好意思吆喝叫卖。真是看着叫人好生着急。

    此时,丫鬟玲珠抱来一件披风轻轻地搭在了杨梦姬的肩上。她发现自家小姐正痴痴地望着远方,竟然傻笑了起来。她好奇地凑过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到。玲珠不解地问:“小姐,你在笑什么呢?”

    “我笑你啊!也是一个死要面子的愣头青。”

    玲珠一听,生气地说:“哎呀,人家哪里是什么愣头青,愣头草。你刚才一直在那里傻笑,我看你才是他们嘴里说的,大傻姑吧。”

    说完,玲珠便转身就跑。

    “大傻姑?”

    杨梦姬一听,马上就体会到了其中的味道,她起身追了过去,决意要撕烂玲珠的臭嘴巴,吓得玲珠四处逃窜。玲珠深知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只好首先放下姿态前来讨好对方。

    “我的大小姐,今晚你还要迎接贵客呢,还不好生打扮一翻。”玲珠的提醒,让杨梦姬如梦初醒。今晚可是黄五爷捧场,听说还有贵宾出席,那是需要好好准备一下的,至少不能给黄五爷丢面。

    前面刚说了,杨梦姬不是谁的面子都给,不是谁让唱曲就唱的。但是她却唯独专给这个黄五爷面子,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在杨梦姬的眼里,黄五爷并不像其他的达官贵人一样世俗和轻浮,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们认识这么久,黄五爷从来都是只听杨梦姬唱曲,从未提出过非分地想法。杨梦姬感到黄五爷就像一座“山”在保护自己。可惜,这座山终究不是原来那座山。

    此时,柒院桥这边的那个愣头青在做什么呢?他呀,还在一边为自己该如何将面前这一担木炭给卖出去了而发愁呢。他在心里酝酿了好久好久,始终未开口为自己的生意招揽顾客。这眼看就要天黑了,再卖不出去,自己将会失去炭老板给的机会。失去了这个机会后,自己还可以做什么呢?宋安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不可能再让他出来做工养家了。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位堂堂七尺男儿,应该为这个“家”承担起担子了。可惜,面前这个“担子”真的是好沉好沉啊,他瘦弱的肩膀怎样才能扛起它呢?

    最后,宋福还是向生活妥协了,他觉得自己不行,办不到,于是灰心丧气地挑起一个也未少的木炭准备回家去了。当他快出城门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召唤的声音。

    “喂,小伙子,等一等,等一等。”

    宋福停下来脚步,这时一位挎着竹篮子的妇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说:“我从浚仪桥大街一直追你这里,总算把你追上了。哎呦,真是累死我了。”

    妇人还在不停地喘着大气。宋福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看着对方。

    “我找了你……你们好久了。”妇人说。

    “你是?”宋福问。

    “哎呦,傻小子,你不认识我了?”妇人睁大眼睛极其认真说,宋福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妇人无奈地摇摇头。

    “上次我买了你们一车木炭。还记得吗?”妇人说。

    宋福木讷地看着对方,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回忆曾经发生的事。

    “还没记起来?我上次还不小心泼了你一身凉水呢。”

    一提到“凉水”,宋福的身体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颤栗。哦,原来面前这位笑盈盈地妇人,是上次往自己身上泼凉水的妇人啊。不过,今日的妇人和那日的妇人感觉判若两人,今日的妇人显得格外和善。她身材矮小,不及自己鼻尖高。脸上精致的修饰掩盖不住暗流涌动地愁容,今天她特别地高兴,额头上增添了一丝舒展眉宇的喜悦。

    “我们缺木炭,给我们送送吧。”

    “都要吗?”

    “都要。”

    终于有人主动要了这些黑不拉几的木炭,宋福心里如释重负!

    妇人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回过头来跟宋福说着话。

    “自从上次买了你们家的木炭后,就一直想再找你们送一些来。这城里啊,我们也是买过很多家的木炭来使,可惜就是没有你们家的好。你们家的木炭最大最好,烤火最热乎。”妇人见宋福在安静地听,就继续讲:“我跟我们夫人说了,你们家的木炭最好,而且还便宜。夫人说以后就在你们家定木炭了。听到了吗?”

    “嗯。”

    “咦?怎么没见那位老伯?”妇人突然扭转话题,问宋福。

    “他病了。”

    妇人一听,马上露出同情和悲伤的表情,然后说:“哎哟,病了啊?现在好了吗?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出来做这么苦的活,身体肯定吃不消的。现在的老人啊,可要留神着自己的身体,有什么病痛一定要及时医治,要不然晚了,就麻烦了。”看来妇人,并不想听宋福做任何回应,她继续陶醉在自我倾诉地过程中,然后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聊起了张家短李家长的事。宋福走在后面,看着妇人的背影,她扭动着并不瘦弱的身体显得有些笨拙,那件不合身地衣服强行包裹在外面,毫无遮拦地暴露出了她身材的缺陷。

    他们路过一个气势恢宏地大宅院门口时,妇人对宋福说:“这就到了。”宋福抬头仰望,看见门上的匾额上刻着“黄府”两个大大的字。此时,一位穿着华丽,打扮精致,面容姣好,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好从门口的娇子里走下来。妇人看见了,马上走过去向对方作揖问候。

    “夫人,您回来了?”

    “嗯。”贵妇应了一声,便瞟了一眼旁边挑担子的青年,问:“陈干娘,这是干什么的?”

    原来,那妇人被人换作“陈干娘”。

    “回夫人,这是给我们送木炭的卖炭翁。”

    “哦。”黄夫人头也未回地进了大门。

    宋福随陈干娘绕道来到了大宅院地后门,也就是上次“泼水事件”的现场。他将木炭挑进后院那件杂物间里。卸下货物后,宋福接过陈干娘递过来的工钱,那一刻时空突然定格。等等,此情此景好像在哪里相遇过?哦,那是发生在很多年以前的一件小事,那时他不过是一个不大点的小孩,死死盯着别人家的孩子香香地吃肉馅包子,别人吧唧嘴他也跟着吧唧嘴,别人陶醉在咀嚼的享受中他也跟着咀嚼,他就在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当娘亲递给他几文钱去买肉包子时,他突然开心的笑了。那是他人生中,也是唯一一次得到了零花钱。那一次也是他对童年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因为在那以后,他的父亲便倒在了战乱的铁蹄之下,娘亲在逃亡中失去了生命,还未出生的弟弟或是妹妹也跟随娘亲做了古。此刻,他的心中五味杂陈,眼中饱含着热泪。他强忍着,赶紧接过陈干娘手中的银两,然后转身快速拭去眼角的泪水。

    宋福将卖炭获得的银钱递到炭老板面前,木炭老板看了看地上的空竹筐,又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乳臭未干的青年。这确实令炭老板有一些吃惊。他只不过是想借机让对方吃点苦头,打消要来做卖炭翁的念头的,没想到面前这位不起眼的小毛孩竟然真的把一担木炭全都卖光了。不仅如此,他还找到了一家长期需要木炭的客户,这真的是令炭老板刮目相看!

    拖着疲惫的身体,宋福终于回到了家,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哥,你去哪儿了?”宋小榆听见屋外有动静,便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跑出去,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欢喜地迎接自己的亲人。

    宋福什么也没有说,便倒在自己的床榻上睡了。

    从此以后,南山脚下的木炭工坊又重新飘起了一股袅袅炊烟。每个早晨,你总会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劳作在一堆黑乎乎地木炭中,行迹在去城里的蜿蜒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