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榆儿盼
繁体版

第七章 宋福

    七月七日这一天,因为牛郎织女久别重逢,所以现代人都理解为这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情人节。殊不知,在古代,这一天与恋人却没有一毛钱关系。牛郎和织女终年分开,一年只能在七夕这一天见面,试问是悲剧还是喜剧呢?

    那时的人们自然不会将七夕这一天当成吉祥的象征,相反他们会避开这一天去做事情。按照当地人们的习俗,这一天不宜谈情,不宜论婚嫁。而七夕这一天出生的女娃,也是一个不好的天兆。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女婴就在这一天出生了,因为特殊的家族环境,特殊的身份,她最终沦落为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虽然,七夕节这一天有众多不好的代表,但是这个节日对一些人而言却有着另外一番意义。七夕节又名乞巧节,是专属少女们的节日。这一天,所有少女都会盛装打扮,焚香列拜,乞求获得巧智。富贵的人家一般会特意在院中搭建一个彩楼,名曰“乞巧楼”。他们会在乞巧楼上摆满各种精致小巧的手工、玩具、美食来专门祭拜织女星。不仅如此,家里还会大摆筵席来欢庆这一天。而对于普通人家而言,虽然没有富足的钱财来丰盈这一天,但是他们也会象征性地做一些有仪式感的事情。他们一般会清扫庭院,设置一个简易的祭拜香案,上面摆上花爪、酒炙、针线等物品,还有一种土泥偶人“磨喝乐”(梵文音译,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儿子,佛教天龙八部之一,传入中国以后经过一番汉化,由蛇首人身的形象演化为可爱儿童形象),特意来乞巧。

    人们还会在这一天捉一只蜘蛛放在盒子里,第二天再来看看蜘蛛结网的情况。倘若蜘蛛网结得又圆又正,则为“得巧”,说明昨晚乞巧获得了织女赐予的巧智。倘若蜘蛛网又破又扁,则为“失巧”。大户人家一般会同时抓很多只蜘蛛,只要有一只蜘蛛结的网又圆又正,他们就认为是得巧。所以,他们的女儿每年总会“乞巧”成功。

    因为民间的这个风俗,也给街市上的各大商家带来了商机。商贩们会在这一天推出各种新鲜好玩的玩具,种类繁多,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因此这一天,人们也称之为“儿童节”或是“玩具节”。所以,这一天又是全天下孩子的狂欢节。而大人们也会借机外出购物。一时间,大街小巷川流不息,热闹非凡,堪比度年。而这一天,货郎们也会挑着自己的货物到乡村郊野来兜售各种玩意。

    孩子们一早就被货郎的拨浪鼓和叫卖声给唤醒了。他们纷纷走出家门,寻找货郎的身影。这不,已经有一群孩子将这个“不速之客”给团团围住了。货郎面前小小的货架上,陈列着形态各异、各种有趣好玩的玩具。围观的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看面前这个被罗列起来的世界,一会发现一个小茶壶,一会又找到一个小水车,一会又看见一个形态怪异的泥人……总之,眼前这一切是那么的有吸引力,让看见它的人都完全失去抵抗力,痴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至少可以待上一个时辰。

    卖货的货郎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翁,他面带微笑,粗糙地手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伸手向周围的人介绍自己的宝贝。汤饼和二虎分别扭在胖二娘的两边,吵着闹着指着货郎架子上的玩具说“要”。而站在一旁的牛夕正沉浸在糖葫芦的甜蜜之中,而另外一只手上抓着刚才从货郎手里买来的四五个玩具。几只小土狗在他脚边欢蹦乱跳,时而停下来,可怜巴巴地望着牛夕汪汪地叫两声,它们努力摇着尾巴希望能博得对方的赏赐。

    “榆儿,你想要哪个玩具啊?”宋安指着货架上的东西问宋小榆。宋小榆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在了一把小风车上面。

    “是这个风车吗?”宋安问。

    宋小榆点点头。

    “老板,这个风车多少钱啊?”宋安问货郎。

    “十文钱。”宋安一听愣住了,区区一个小风车,竟然要收十文钱,这都可以买一袋面了。宋安看了看周围的孩子,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玩具,再看看女儿渴望的眼神,心想,每年就这么一次,应该满足孩子的愿望。于是,他咬了咬牙决定买下这把小风车。

    就在他仔细掏钱的时候,宋小榆指着货架上的另一处说:“爹爹,我不想要风车了,我更想要那个小葫芦。”在年幼的宋小榆心里,她已经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家庭环境,所以,她非常清楚此刻的自己应该向能力有限的父亲索要什么东西更合理。

    货郎将货架上那个打磨光滑的小葫芦取下来递到宋小榆的手上。

    “老板,这个多少钱?”宋安问。

    “两文钱。”

    宋安太清楚女儿的心思了,她太善解人意反而令宋安内心感到不安与惭愧。但是,现实又是这样,自己确实无能为力去改变面临的困难。身上捉襟见肘,哪里有资本去随心所欲啊……

    一上午孩子们都围在货郎的周围转悠,即使不买东西,也不愿意离开。哪怕货郎挑起货架准备离开,他们也要追着跑着跟着到村口,直到货郎的身影消失在山野之间,那有节奏的拨浪鼓声淡漠在了山谷的云雾里,他们这才肯回家。

    “爹爹,货郎的家在哪里?”宋小榆问。

    “听说在很远很远的米粮村。”

    “爹爹,您去过那里吗?”

    “嗯,我去过,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呢。去那里需要翻过几座大山,经过一条河,穿过一个狭长的山洞,走一条沿着悬崖的古道……”

    “爹爹,货郎挑着这么多东西来我们这里一定很辛苦。”

    “那当然了。为了活,什么苦都能吃,什么苦都要吃……”

    虽然宋小榆还不能理解爹爹的这句话,但是货郎挑着沉甸甸的货物翻山越岭来这里卖货的画面已经充盈了她整个脑袋。白手起家,两肩担起一家的生活,那是底层百姓求生的方式!

    芸豆的爹爹刘光成借来一辆马车准备带一家人上县城看热闹去,宋安和宋小榆也趁机搭了一个便车出去转一转。这是宋小榆第一次出远门,她像初来这个世界的生灵,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到处都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景象。

    她看到了人们在湖上放“荷叶灯”,尝到了芸豆常念叨的栗糕,还看了精彩的傀儡戏。这一天,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前方有一群人正围在一个街角看热闹,宋安也带着女儿挤进了人群看个究竟。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正挥动着手里的鞭子抽打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少年。少年脖子上被一根铁链子拴着,整个人蜷缩在角落,浑身颤栗着。凌乱的头发后面,有一双恐惧而仇恨的眼神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画面冲刺着血腥和残忍,宋安赶紧用手捂住了女儿的双眼。

    围观的人群露出麻木而冷漠的眼神,他们议论纷纷,眼前的一切好像与他们无关,更没有一个人走上前去阻止男人的暴力行为。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宋安问旁边的一位老人。

    “听说是,这个小孩偷了店主家的包子。”

    “偷包子?包子能值几个钱啊,至于将人打成这样吗?”旁边的一位大姐说。但是,她也只是嘴上打抱不平,却依然站在旁边看热闹。

    男子再次挥动手里的鞭子抽打在少年单薄的身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着:“我叫你偷,我叫你偷!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这位官人,请问这娃一共吃了你几个包子?需要赔您多少钱?”人群中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一个。不对,是五个包子。又大又鲜的肉包子。一个包子三文钱,五个包子一共十五文钱。怎么,你想要替他还钱啊?”包子铺老板的一句话马上又把对方想要说的话给噎回去了。这时人群中开始骚动了起来,大家对男人打的如意算盘早就心知肚明。

    “我没有,明明我只吃了你家一个包子!”少年突然大声辩护道。

    包子铺老板一听,顿时怒气冲天:“我叫你嘴硬,我叫你嘴硬!”他又挥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打向角落的少年,本已破烂的衣服上又被划出了几道鲜红的血印。

    场面实在太血腥了,宋安赶紧拉着宋小榆离开。离开时,宋小榆看见了那个角落的少年,他们的眼神进行了短暂的交汇。那种感同身受只有孩子之间才能心领神会。宋小榆拉着宋安的手,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他。那一刻,宋安内心即心痛也是无奈。他无法回答女儿的问题,只好拉着女儿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个哥哥好可怜啊。他的爹爹和娘亲看见了一定会很心疼的。”宋小榆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宋安知道,这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路上,父女俩都保持着沉默。不知道为什么,宋安突然想起了自己已逝的娘亲,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想起了模糊的岁月。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逃难。在战乱中失去亲人的宋安孤身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有一次他饿晕在荒野差点被野狼吃掉,幸运的是,他遇见了现在的娘亲,然后被收养,才结束了自己无家可归的命运。他想,如果不是当初娘亲的慈悲,也不会有今天的自己……

    “榆儿,我们要不要帮助那个小哥哥?”宋安问女儿。

    “嗯,要。”

    于是,父女俩又调头重新来到刚才那个包子铺门前。此时,围观的人已经渐渐散去,包子铺的老板也到门店上忙活了起来。那个被铁链拴着的少年依偎在墙角好像熟睡了过去。

    “老板……”宋安站在包子铺面前喊。

    “来啦,客官您需要几个包子?”一个店小二跑过来热情的招呼道。

    “我要找你们家的老板。”

    “老板……哦,你等会。”说着,店小二便跑进屋去了。很快包子铺的老板便两腿一撇一撇地走了出来。

    “是谁找我啊!”

    “是我,老板。”

    男人见原来是一个糟老头,就不耐烦地问:“有什么事吗?”

    “老板,那个娃吃了您家包子的钱,我替他还。”宋安说着,将目光看向墙角的少年。少年睁开眼睛,透过凌乱的头发注视着远方发生的一切。

    男人一听,有人愿意替一个穷小子还钱,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马上离开大嘴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一共吃了十个包子,需要三十文钱。”

    “这,刚才不是说只吃了五个包子吗?怎么现在突然变成了十个了?”宋安有一些不高兴地说。

    “五个包子,你没听错吧?那小子可吃了我家十个包子呢。十个,十个!”男子夸张地伸出十根手指头向宋安比划着。

    宋安摸了摸自己兜里的钱,有一些为难的表情。

    “还不起?那就快离开,别站在这儿,影响我的买卖。”男人说着,便转身要离开。

    “等等。”宋安喊住了对方,随后便从身上掏出了所有的家当。

    “怎么想通了?”男子凑过身来,诡异地对宋安咧嘴笑了笑说。

    “老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身上只有这么多钱,一共二十六文钱。你能不能宽容宽容……”

    男人一看宋安手里的那堆银钱,一把抢了过去,数了数,果然只有二十六文钱。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糟老头。叹了一口气说:“哎,好吧,今天我就发发善心,成全你。看,我这又损失四文钱。”

    他来给少年开锁时,嘴里还骂骂咧咧地絮叨了一翻,好像自己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少年被包子铺老板释放了。宋安带着宋小榆赶紧走过去将其从地上扶了起来。

    “孩子,你现在没事了,快走吧。”宋安对少年说。

    少年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什么也没有说。

    “你爹娘在哪里?快回家吧。”宋安说。少年低着头,始终沉默,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宋小榆手里那半块糖饼。

    宋小榆看了看宋安,又看了看面前这个遍体鳞伤的少年,然后将手里剩下的糖饼递到了少年的面前。少年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手指动了动,但却不敢伸手过来拿。

    宋小榆又将手里的糖饼往前递了递。

    “娃,从吃吧。”宋安说。

    此时,少年二话没说,一把抓过来,狼吞虎咽地几口就吃下了肚。

    夕阳的斜晖映照在大地,喧闹的人潮也渐渐退去。宋安携着女儿驮着暮色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途中,宋小榆突然停下了脚步。

    “榆儿,怎么了?”宋安问。这时,他顺着女儿手指向的方向看去,惊讶的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瘦小的身影。那不是今天在街市上相遇的那个少年吗?他远远地站在那边,也停下了脚步。

    宋安没有沉默了片刻,最后又继续拉着女儿宋小榆往前走。而背后那个少年一直跟在后面,他们走,他就走。他们停,他就停。

    最后,宋安实在忍不住,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朝对方说道:“娃,天快黑了,赶快回家吧。”他以为多次强调这样的话,男孩终究会主动放弃,然后选择离开的。但是,他想错了。他们一路行走,快到榆树村村头的时候,那个男孩依然跟在后面。当宋安再次转身想要“轰走”对方的时候,只见少年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紧接着少年连忙向他磕了三个响头。这一举动到是把宋安给吓住了。

    “娃,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宋安赶紧伸手过去扶少年。

    “你的家在哪儿?”宋安关切地问。

    只见,少年摇摇头。

    “那你爹娘呢?”

    少年垂下目光,摇摇头。

    “爹爹,哥哥意思是,他没有家,没有爹爹和娘亲。”女儿的这句话突然击中了宋安的心门。他望着小小的女儿,又看了看面前这个落魄的少年,内心十分的复杂。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背着手,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往家的方向走。刚走了两步,他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了看身边的少年。他依然什么也没说,然后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当他们走到村头的那棵老榆树下时,宋安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看了看面前的这个干瘦的少年,说:“你能吃苦吗?”少年连连点头。

    宋安心想,没想到自己一生贫寒,从未婚娶,最后却意外得到了一双“儿女”,这是否是老天对我老宋的眷顾啊?

    “娃,饿了吧,快过来吃饭。”宋安关切地说。而少年却一直站在门外迟迟不肯进来。这时,宋小榆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去拉住了少年手,少年这才慢慢地挪步进了屋。

    桌上放着三碗汤面,上面都还冒着热气。宋安将其中一碗轻轻地推到了少年面前。

    “吃吧。”

    少年看了看宋安,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没几口,一大碗汤面便完全下了肚。宋安又将自己的那一碗推到了少年面前,少年端起来便往嘴里灌,两三下就又都吃光了。宋小榆见状,赶紧将自己还未吃两口的汤面推到了少年面前。只见,少年无所顾忌地端起来便开吃,很快第三碗也都被他舔得干干净净。宋安看着面前这个新成员,忍不住会心地笑了笑。终于有了饱腹感觉的少年,意识开始清醒了过来,他看着面前的三个空碗,又看了看宋安和宋小榆,突然有一些不好意思。

    眼前的这间茅草屋破败不堪,昏暗的光照下,视线唯一能掠见的家具就是一张低矮的四方桌,两个小木凳,一个半人高的木柜,两三个用竹子编制而成的簸箕,墙角还有一些日常农用工具。就是在这样个极简的屋舍中,他感受到了一种温暖而被接纳的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