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榆儿盼
繁体版

第六章 粪坑记

    这是一个昏暗的世界,周围静得消沉,静得令人窒息。这是哪儿呢?她一点也不认识。

    “孩儿,孩儿……我的孩儿……”一个女人的声音悬浮在上空,越来越近。

    突然,远方雾气缭绕的地方闪现出一个白衣女子,她慢慢地滑到了宋小榆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孩儿,我的孩儿,快过来,我是母亲。”白衣女子说。

    “母亲……”宋小榆小声地说。她就像着了魔一样,乖乖地走了过去,慢慢将手伸了过去。当女子的正面转过来时,宋小榆被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女子的脸是一个没有血肉的骷髅!她赶紧撒腿便跑,那个女人却一边喊着“孩儿”一边追了过来。她摔倒了,看见面前的地上出现了一个越来越大的人影,那双骷髅手正慢慢地伸向她……

    “不,不,不……母亲,别抓我,别抓我……爹爹……爹爹。”

    宋安突然被女儿的呼喊惊醒。他赶紧披上外衣,点燃油灯,过去看一看。

    “榆儿,榆儿……爹爹在这里呢。”

    此时的宋小榆满头大汗,浑身已经湿透了,她眉头紧锁,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什么。宋安伸手过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惊叫一声:“哎呀,怎么这么烫!”宋安赶紧拿来高粱酒洒在手心,然后去擦拭女儿的手心手脚,又用浸过凉水的布搭在女儿的额头上。一晚上,宋安都在忙上忙下,他心力交瘁,丝毫不敢松懈。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女儿的烧却依然未退,反而身上又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这可急坏了宋安。宋安赶紧用小棉被将宋小榆团团裹住,然后抱着女儿一路行走了十几里山路,来到郎中肖贵的家中。肖郎中是这方圆百里之内的唯一大夫,精通各种疑难杂症,经他手被治愈的人不计其数。

    肖郎中一看宋小榆身上起的水泡,就很快做出了诊断。此为“出痘”,主要发生在七岁以前的小儿身上,其症状主要有发烧、胸、腹、背部等地形成批量的水泡。这种病具有一定的传染性。肖郎中开了一个方子,还配了一种涂抹在身上的药,内服外抹,又让宋安一定要看住孩子,千万别让孩子伸手去挠那些水痘。一旦抠破了,身上就会落下疤。

    宋安遵从地按照肖郎中的建议照顾宋小榆服药。为了防止宋小榆挠身上。他就用两块布将女儿的两只手牢牢地裹了起来。看着女儿难受的样子,宋安心里也特别不舒服,他恨不得自己替女儿去承受面前的这一切痛苦。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在宋安的细心照顾下,宋小榆的烧终于退了,身上的水泡也渐渐地消失了。为了彻底根除病症,宋安每天都按照肖郎中的方子到山上去找草药回来给女儿熬药喝。

    为了避免外出受风着凉,宋安每天外出干活都会把宋小榆关在屋子。宋小榆就像一只被关在牢笼中失去自由的小鸟,每天趴在木窗前,望着外面的世界。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私塾上学了,也很久很久没有和自己的伙伴们一起玩耍了。她十分想念他们的秘密基地,十分想念踩在冰冷的河水中捞鱼的情形,十分想念竹筒饭的味道……有时候,小伙伴们也会时常过来找她“玩”。只是,他们只能站在窗前与她说说话,顺便“汇报”一下最近发生的一切。宋小榆问爹爹,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上学,宋安每次都安慰着说:“快了,快了。”

    踩在木柜上,望着窗外的远山,她盼望着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这一天,宋安像平时一样一早就外出干活了。宋小榆惊喜的发现,门未上锁!于是,她趁机溜了出去。前一天晚上刚下了点雨,地上到处都是稀泥,为了不让自己的鞋子踩上丁点泥土,她脱了鞋子,然后挽起裤腿,背起自己的小书包,从后山上的一条小路去了私塾。

    宋小榆很听话,她依然戴着爹爹嘱咐自己每天都要戴的那顶“猫耳朵”帽子。她怕大家笑话自己的样子,就悄悄地躲在私塾后面的一个茅坑旁边,听着屋里先生和同学们朗朗地读书声。

    课间休息时,石头村的俊才首先发现了躲在角落的宋小榆。他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扔向她,嘴里还不停地喊道:“传染病,传染病,快滚。这里不欢迎你!”这一幕正好被汤饼看到了,他赶紧冲过来护住宋小榆,不料却被对方一把推倒在地。芸豆赶紧去告诉二虎,二虎看见汤饼坐在地上伤心地哭,立马就知道是俊才干的,于是他二话没说就扑向了对方,跟对方干了架来。牛夕跑过来帮忙,在拉扯之中,他将俊才一把推进了旁边的粪坑里。

    俊才掉进粪坑的样子十分狼狈可笑,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牛夕更是笑得快岔了气。所幸,粪坑不是很深,俊才自己又爬了起来。最后,他哭着喊着跑回了家。

    这时,伍先生走了过来。所幸,刚才那一幕没有被他看见,不然牛夕又要挨板子了。

    “小榆,你怎么不进屋呢?跟我们进去吧。”说着,伍先生便伸手过来要牵她的手,宋小榆害羞地蹲在一边,低着头沉默不语。

    “小榆,小榆,快跟我们走吧。”芸豆跳到宋小榆的面前,欢快地伸手过来拉住好朋友的手。很快汤饼也跳了过来。他们左右相拥,将宋小榆迎进了私塾中。就这样,曾经那个活泼可爱地宋小榆又回来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不太好了。被推进粪坑的俊才从粪坑中爬起来后,他哭着喊着跑回了家。看见浑身污垢,伤心哭泣的孩子,俊才的娘亲自然又心疼又生气。她摔下手上的活,操起家里的一把菜刀就跑到私塾里。

    俊才娘亲两手叉腰,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用手中的菜刀指着屋里大骂道:“是哪个龟儿子,竟敢把我儿推进粪坑?给老娘滚出来!”

    俊才娘亲这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把屋里的所有人都镇住了,包括正在讲课的伍先生。牛夕见状,赶紧将头埋了起来。

    “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赶紧给我出来!让老娘见识一下你,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是谁,是谁家的野种,赶紧跟老娘出来?你既然有种欺负我儿,就应该堂堂正正地站出来!”

    屋子里,静悄悄,没有人敢吱声。

    伍先生赶紧走过去,向对方行了一个礼,然后说:“哦,俊才的娘亲,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吗?我和您一起来解决。不要对着一群孩子这样说话嘛。”

    “哼!我呸!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俊才他娘指着伍先生便破口大骂,“还以为你是一个有什么修养的读书人,结果也是一个狼心狗肺的妖人。看,这些孩子个个都被你教坏了,都学会打人了!”

    伍修远虽然也是从农村长大的人,但是他毕竟是一个读书人,是有修养品德的人。面对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他也是无可奈何。但是,孩子们个个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所以,他必须想办法阻止事情继续发生。他看了看站在门外的俊才,大概了解的情况。对于面前这些小儿,无非是打打闹闹之事。

    “俊才娘亲,您消消气,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孩子之间的事情,我们大人之间来好好处理……”

    “去你娘的处理!今天老娘非得把欺负我儿的杂种大卸八块不可!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孽种,现在当起了缩头的王八了!今天,我必须为我儿出口气!”俊才的娘亲继续指着面前的这群娃骂。她喷了伍先生一脸的口水。

    牛夕心想:这老娘们,看样子今天是来找自己拼命来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于是,牛夕抓准时机,溜到了屋子的最后面,想要从窗户翻出去,逃走。

    “娘,就是他!”俊才指着一只脚已经跨出窗外的牛夕喊道。牛夕不好意思地对大家谄媚地笑了笑,然后快速越过窗户跳了出去。俊才他娘自然不会放过他,便立马追了过去。伍先生怕出事,赶紧也跟了过去。

    俊才的娘追到了榆树村来,这时韩五娘正好在家,见一个彪悍的妇人手持菜刀冲进了自己的家。她本能地操起家里的锄头就要跟对方干架。周围的村民和邻居看见了,赶紧过来劝架,大家都不敢靠近这两位彪悍的妇人,更怕她们手上的凶器。事实证明,这两个女人还是保持着一丝理智。她们才不傻,要是真的杀了人,自己不仅要坐牢,还可能掉脑袋。于是,她们扔下手中的利器,抱在一起厮打了起来。俊才他娘比韩五娘长得更魁梧一些,所以从力量上来说彼此的势力是有悬殊的。

    牛夕见自己的娘按倒地在地,被打得很惨,非常生气,他跳过去扑在俊才娘亲身上,张嘴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胳膊,疼得对方嗷嗷直叫。俊才见状赶紧过去帮忙。一时间,韩家院子热闹非凡,吸引了一批看热闹的村民。

    伍先生赶来,连忙去劝架,他想要把两个大人分开,结果却被推倒在地,不小心还把腰给闪了。大家见伍先生被推倒了,赶紧过来扶。

    打架的两个娘亲见状,也不好意思地暂时收了手。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地说。使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只会让双方头破血流。这件事也怪我,没能看住孩子们,我是有责任的。既然是孩子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就应该由孩子们自己来解决,不应该让大人掺和起来。”

    “既然伍先生都说话了,那我就努力保持自己的修养跟你这个外村人好好谈谈!”

    韩五娘首先表态,看来伍先生的话是起作用了。

    “不动手可以……你儿子今天欺负了我儿子,你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答复。我儿差点就死了……”俊才的娘突然伤心地哭了起来,周围的人赶紧过来安慰。

    韩五娘一听,心想莫非这逆子真干了点什么,惹恼了对方,要不然人家怎么会拿着菜刀追到家里来了。但是,韩五娘也是好面子的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自己服软道歉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后怎么在这一带混呢,还不得任人欺负。

    韩五娘想了想,突然拔高嗓门说:“奇了怪了,你今天拿着菜刀跑我家里来,想来干什么?你先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俊才娘亲一听也不乐意了,说:“你这娘们,还越说越有理了啊。明明还是你那个龟儿子把我儿子先推进了粪坑里。”

    韩五娘一听,火气立马窜了上来,先不说对方说的事情是否属实,但是对方骂人的口气简直太不要脸了。今天,自己一定要让对方好好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不可。

    “你这个臭婆娘,竟然敢骂我儿子,我要跟你拼命!”说着,韩五娘便使出浑身力气扑向了对方。很快双方又厮打在了一起。女人打架比较豁得出去,揪头发、咬人、吐口水、撕衣服……只要她们想得出来的一切招数在当下都会被用上,管他多少人看来着。

    这时,石头村也有人来了,估计是俊才家的亲戚,见自己人被打了,赶紧过来帮忙。榆树村的人见状,哪能示弱,也纷纷抄起家伙要打架。

    “各位乡亲啊,千万使不得啊。你们能不能听我说两句?”伍先生扶着腰赶紧来阻止。可是,谁也不听他的,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要说,庄稼人哪听得下去满口之乎者也的教书先生的劝解呢。而此刻也不在是最初那个谁欺负了谁的问题了,矛盾已经上升到一个村和另外一个村之间要不要继续友好相处的问题了。

    老乞丐如往常一样,跳进河里洗澡,欢天喜地地哼唱着戏曲中的桥段,河对面那个热闹的景象却与他格格不入。

    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天大的问题。老天好像专门设计了一个剧本,让平凡的人始终掉进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永远在七情六欲的轮回之中,无法渡劫和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