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奈落天又道：“我推算过你的命线，并无凶兆。”

    贺淳华暗舒一口气。奈落天真是精于人心，很清楚他眼下最关心什么。

    “至于贺灵川——”

    贺淳华竖起耳朵。

    “他的命数依旧有些模糊，但大体上会是先祸后福的格局，符合我们的期许。”奈落天淡淡道“神降之躯的命数与天神纠结在一起，本来就很难推算。”

    贺淳华似懂非懂：“先祸是指，神降？”

    “这么说未尝不可。”天神的降临，对皮囊来说当然是一场大祸。

    “那后福呢？”

    后福是指奈落天的成功降临吗？

    毕竟福与祸都是对“贺灵川”这具身体而言。从他本人角度看，神明降临带来的痛苦、未知和身不由己，肯定是祸；但天神降临之后，对这具身体的提升可不可以说是福呢？或许他们就因此成功夺取大方壶、离开了盘龙废墟？

    又或者，这福气还指他们结束盘龙沙漠之行，从此顺风顺水？

    贺淳华心乱，还有一重顾虑：

    奈落天会不会在骗他？预示贺灵川后头还有福运，让他只管安心请神？

    但“神降”对川儿来说怎可能是福？

    奈落天还未回答，外头乱声忽起。

    此时东方未明，贺淳华却听见客栈外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还有人尖叫“救命”。

    他刚离开前线，对兵戈之声异常敏锐，两步冲到窗边要伸手，才想起自己还在与神明沟通。

    一转头，案上的香灭了，空气中的灰烟也散了。

    奈落天已经离开。

    贺淳华这才推窗往外一看：

    火光冲天。

    他在黑水城住了快二十年，随便一瞥就知道失火的地点是官署和军械库，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糟了。

    什么人会先攻这两处地点？不是叛军，就是外敌！

    黑水城地处西部，国内的叛军不会攻打这里，所以唯一的可能性——

    唉，看来长子晚上的提示不无道理。

    贺淳华飞快着衣，奔去敲长子屋门：“川儿！”

    敲了几声，贺灵川没应。

    贺淳华干脆震断门闩，推门进去。

    屋里空空如也。

    人呢？

    他心头一惊，却闻长子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老爹，外头出事了！”

    他一转身，见儿子着装整齐，头发都一丝不苟，不由得道：“你去哪了？”

    “跟裘虎抓了几个蚱蜢田鸡，正在后院烤着吃。”贺灵川左手一伸，果然抓着几根竹签子，上头串着的肥蚱蜢和长腿田鸡还冒着焦香味儿。

    裘虎也从不远处冒了出来。

    事实上，当贺淳华闭门独处时，无论睡觉还是做别的贺灵川都不愿离他太近。

    他不确定这个便宜老爹会不会悄悄作法，趁他不备把奈落天召到人间。

    只要贺灵川不在身边，这个仪式就办不成。

    眼下事态紧急，贺淳华也没留意这点儿异常，只道：“跟我去找胡郡守！”

    嵘山弟子飞快集合，贺淳华的亲兵也奔了过来，一百多人汇齐，往官署奔去。贺灵川也不藏拙，提醒道：“派人去护北门。”

    贺淳华心中一懔。

    是了，先前他自己就分析，来犯的必是外敌。

    无论对方怎样兴风作浪，只要守住城北大门，城内的动乱早晚都能平息。

    “赵清河！”

    赵清河闻声出列，带五十人奔赴北门去也。

    这厢贺淳华赶到官署，见吏卒四下奔走如没头苍蝇，独不见胡郡守身影。

    他揪住一个小吏问：“胡郡守呢？”

    贺淳华在黑水城当了多年郡守，这小吏原就是他手下，一见到老领导，立刻镇定不少：“胡郡守没、没来！”

    贺淳华皱眉，对亲兵一抬下巴：“去胡家找他！”

    亲兵应声而去，但走不出百米就有官差冲了过来，脸色刷白：“贺大人大人！胡郡守被斩于家中！”

    从酒楼分开不到三个时辰，胡郡守就无了？贺淳华心中一紧：“何人所为？”

    “他家人指认，是几个粗壮汉子翻墙进去，两刀毙命！”

    贺淳华当即从怀中掏出令牌，振声喝道：“黑水城务暂时由我接管，巡守军卫何在？”

    众人背后的官署，火还没灭。

    但贺淳华在这里为官十多年，从官吏到街坊都认得他。他连喝三声，人们慌乱大减，也开始听令行事。

    仅仅不到半刻钟，混乱局势就有很大改观，城防军首领也过来报备，对贺淳华这个老上级重新掌权欢迎之至。袭击胡郡守的凶手，贺淳华也当场发下通缉令。

    但他脸上不见轻松。

    对方跑到黑水城里又放火又杀人，总不能是一时兴起吧？

    就在这时，北边响起了急促的钟声：

    “当当当当！”

    城内原本好不容易消停下去的恐慌，再度高涨起来，因为在边陲重镇，这种钟声只有一个含义：

    外敌入侵！

    黑水城的钟声，已经快十年没响过了。

    贺淳华立刻带人赶去北门。

    黑水城面积还不到陪都石桓城的一半大，从官署到北门，奔行不到一刻钟。

    城堞才映入眼帘，前方呼喝声起。众人定睛一看，却是贺淳华的亲兵追着几个汉子冲入了居民区中。

    那一路鸡飞狗跳、惊呼连连。

    贺灵川一瞥看出，被追逐的汉子有几分眼熟。

    “裘虎，留个活口。”

    裘虎点头，手指一勾，三个嵘山弟子紧随其后，都穿入岔道当中。

    贺淳华再往前百多步就到北门，这里又是一番乱象：

    城门兀自闭着，但被砸得砰砰作响。

    贺淳华的数十亲兵用力抵在门后，防止门闩吃不住力。

    剩下十几人与刚赶到的城防军站在城门上，往下射箭。

    外敌就已经兵临城下了？好快！

    赵清河大步迎了上来：“大人，那几个歹贼趁乱过来袭杀城门卫，想把城门打开，被我们赶来阻截了。”

    说罢他往城门楼里一指，众人就见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有卫兵的，也有贼人的。

    墙上也有斑斑新血，可见方才这里的搏杀相当激烈。

    “余下七八人，往市井逃走。”

    贺淳华暗暗一惊。若非赵清河赶得及时，黑水城这会儿已经门户大开，任敌军长驱直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