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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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改革开放

    季节不管人间的酸甜苦辣,依然按照自已的规律不断地变换着,冬去春来,沉睡了一冬天的大地将在春风中慢慢苏醒,再一次焕发出活力和生机。同时,中国社会生活中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生产责任制的浪潮席卷全国。尽管社会中仍然有不少的质疑之声,但没有人再能阻挡住这个大趋势的发展了。生产责任制是继土改和合作社以后,中国农村所经历的又一次巨大的变革。

    一九八二年一月一日,中共中央历史上第一个关于农村工作的一号文件正式出台,明确指出包产到户、包干到户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

    解放后,中国农村将分散的私有制土地整合起来,由个体劳动合成大集体的生产方式,这次恰恰相反,又将整合起来土地重新分散开来,由私人经营。这种大合大分的聚散方式,也许只有中国才具有这种如此雄伟的气魄。

    生产责任制对于高明楼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原以为全队分为两个组,权力依然掌握在他手中,可以敷衍一阵子,不想刚刚维持了一年多时间,中央一号文件正式出台,明确指出包产到户。统冶了这么多年的高家村,很快将会四分五裂,手中的权力也将随着分田到户而消失,难免有些抵触情绪。但在社会发展的大趋势下,不得不宣布高家村将实行生产责任制。土地将按照上級文件规定分给个人承包,但仍以集体经济为核算单位。根据上级精神,要首先成立生产责任制分田领导小组,来实施这项工作。高明楼不甘心权力的消失,他要做最后的挣扎,声称这段时间他哮喘病复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暂时不能维持工作,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推迟分田时间,等过去这阵子风,说不定不知那一会又回到从前那样,他脑海中仍存有一丝侥幸。

    没想到他这次的设想落了空,村民为了尽快分田到户,既然高明楼有病,那就另选他人,经过会议讨论,一致推选由高加林担任分田领导小组组长,将高明楼撂到了一边。既然这样高明楼干脆来个一推三二五,说自已有病分地的事他就不参加了。其实他内心并不是这么想的,他要来个坐山观虎斗,寻思着这分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土地大小高低肥瘦不同,牵涉到每家毎户的经济利益,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弄不好还会打得头破血流,到时出了事还得他出面收拾残局,也让高加林这小子看看姜还是老的辣,高家村离开他高明楼还是不行的。

    高加林不好推辞乡亲们对他的那份信任,只好应允下来,他也知道高明搂是故意看他的笑话。这段时间尽管由于丟钱心情沉重,但他依然吃苦在前,任劳任怨。在村民中的威信逐渐提高,所以这次生产承包责任制分田的重任就落他的肩上。他也很想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尽自己最大努力为百姓们干点实事,来洗刷他前期那些不光彩的劣迹,为了干好这项工作,他反复阅读了有关文件资料。由于他经常读书看报比较关心国家大事和新生事物,去年报纸已介绍过AH凤阳小岗村的承包责任制,该村是全国第一个实行包产到户的村庄。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何不去外地取取精,到小岗村作一次实地考察,借鉴人家的成功经验完成这次分田到户,也让高明搂看看他的能耐。他把这个想法偷偷地告诉乡亲们,想不到得到了大伙的大力支持,并凑钱给他解决了路费问题,让他大受鼓舞。于是他便悄悄地离开了家,从遥平乘火车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终于来到中国农村生产责任制的最前沿的AH风阳县小岗村。

    小岗村位于AH中部,一九七八年冬,该村十八户农民私自把土地分到户,冒险在土地承包责任书按下鲜红手印,实施了“大包干”。这一“按”竟成了中国农村改革的第一份宣言,它揭开了中国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序幕,甚至可以说改变了中国农村发展史,奏响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序曲。自强不息的小岗人创造出了“敢想敢干,敢为天下先”的小岗精神。以前小岗村是全县有名的“吃粮靠返销,用钱靠救济,生产靠贷款”的三靠村,毎年最多收3万斤粮食,秋收后几乎家家外出讨饭。包干后当年就从上年的3万斤粮食增收至18万斤,一下子就翻了6倍。人均收入由从前的22元一跃上升为400元。以前可耕地很少,全村1000多亩地,除了517亩可耕地,其他的都荒掉了,没有人种了。大包干后,这些荒地都被重新利用起来了,人们的积极性也充分调动了起来,再也看不到荒草丛生,再也没有要饭的了,家里饭都吃不完,谁还出去要饭呢?在包干之前,小岗村生产的粮食每年应交1800斤,由于贫穷历史上就没有交过国家皇粮。包产后把欠国家的皇粮全补交完毕。由于粮多粮库无处容纳,只好现盖粮仓存放。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得不让人匪夷所思。

    高加林通过这次考察不仅让他大开眼界,而且受益匪浅,尽管他曾在县里呆了几个月也曾去省城学习,见过不少世面,可都没有这次感受深刻,让他未想到的是外面的世界如此绚丽多姿,这对他以后的人生成长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晚上他将这次考察简单地写了一篇小岗村生产责任制调查报告。

    他回到村里将这次考察经过和结果,向大伙作了详细介绍,没想到乡亲们听见顿时沸腾起来,一致要求学习小岗村把土地一寸不留全部分了,有人竟然提出像土改时分地主财物一样,将生产队所有的财产一起分掉,这显然违背了上级的文件精神。高加林开始有些犹豫不决,当他看到乡亲们那一个个期盼的面孔时,也顾不上自已的安危,马上召开分田领导小组会议,会上决定一次性将生产队所有的财产分净。不过这事必须向高明楼汇报,他毕竟是高家村的最高领导,高加林知道高明楼是不会同意的,但是又不知如何说服于他?就在这时不知高明楼从那里得到消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将高加林告到公社,说他不按上级文件精神,将集体财产全部分掉。公社主任立即派人把高加林请进派出所,不由分说给他扣了个破坏集体经济的帽子。

    刚刚到任不久的公社李书记是个比较开放的年青干部,闻讯后把高加林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向他仔细了解了高家村分田到户的情况。高加林丝毫没有隐瞒将去小岗村调查的经过全盘托出,并把那份小岗村生产责任制调查报告也呈现出来。李书记看后突然眼前一亮,问他报告内容是否属实?高加林答千真万确,如有半点虚假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李书记点点头对他说:调查报告先放我这儿,你回去后就按你们定的方案实施吧,不过先不要声张。高加林听后顿时欣喜若狂,他没想到自己的行为竟然得到李书记的认可。立马谢别了李书记回到村里首先找到高明搂,将李书记的意见传达于他。可高明搂怎么也不相信,总以为是高加林在骗他,于是也顾不得哮喘,马不停蹄地骑上车子去了公社,气喘吁吁地见了李书记一问,才知高加林所说的全是真的。既然公社领导都同意了,高明搂也不敢横加阻拦,尽管心里不是滋味,可又说不出口,既然高加林是村民选的分田领导小组的组长,又得到公社李书记的支持,分就分了吧。

    高加林马上召聚分田领导小组商议,经过讨论首先将土地按川、山、水、坝地和阳、背、远、近划为不同的等级,然后再进行抓阄,凭运气抓到那抉就是那块。方案制定好以后立即召开村民大会,没想到村民全票通过。接下来进行的就是丈量土地,由于工作细致,十天不到土地全部承包到户。紧接着将牛、驴、犁、耙、架子车等所有公共财产以等次作价,按人口比例拉平,差价互补。除几间仓库和饲养室以外,通通分尽。并没有出现什么矛盾,更没有打的头破血流。高明楼这才真正领略到高加林的能耐,同时也印证了他以前对高加林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定要取代他成为高家村的掌权人的看法,因此对他是既痛恨而又敬佩。

    高家村在高加林的带领下,将生产队所有的财产一分到底,尽管是秘密进行的,但毕竟不是件小事,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被附近村庄得知,顿时在当地掀起一股分田分财产的浪潮。公社李书记看到百姓的分田情绪如此高涨,也不再阻拦,一场轰轰烈烈地分地和财产的运动在全公社范围内大规模展开。从那时起他对高加林就大加赞赏,将来如有机会一定让他来公社帮忙。

    高加林一家三口分了十一亩山地,由于人口少没有分到牲口,得了五十元钱和一辆架子车。自从分了地,他的记工员也自动下了岗,除了经营好自己的土地外,还有好多剩余时间,从那次掉钱之后,他再也无心去搞文学创作了,整个心思都在还钱上,尽管人家不说要,可欠款终久是要还的,为了还帐他连烟也戒了一分钱也舍不得花,可单凭省吃俭用甚年何月才能凑够呢,说不好听恐怕这一辈子也难实现,要想还债必须得挣钱,他寻思着利用剩余时间去做小生意,准备将山里的一些土特产,用自行车驮到百里之外的遥平市出售也许能赚些零钱。经过一番认真思考后,他选定了本地产的小米,也称延安小米。此米色泽金黄,颗粒浑圆,晶莹明亮;焖成干饭,香甜松软,越嚼越香,回味无穷;煮成稀饭,粘糯爽口,清香四溢。因其质优,誉满全国。该米不仅口感好,而且营养丰富,蛋白质高达9.7%,脂肪1.7%,碳水化合物76.1%,粗纤维0.1%,以及钙、磷、铁、胡萝卜素、硫胺素、核黄素、尼克醋等多种微量元素;还含有维生素B13与维生素B15。同时还具有养阴、壮阳、清热、利尿、消肿等功能,对高血压、皮肤病、炎症均有一定的预防和抑制作用。所以被人们誉为“黄金搭档”食品。明代时已被列为贡品。清朝宫廷用的绝大部分都是延安小米。

    从来没做过买卖的高加林决定试一试。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母,不料遭到父母的強烈反对,他父亲正坐在坑头上抽着旱烟袋,一听儿子要去做生意,烟也顾不得抽了:“那做生意只有像二能人这种精明人才能做,你可不是那块料。咋又想起做生意,那能想一出是一出?”

    他母亲正在和面,听到儿子要去做买卖,不由地紧张起来,两只面手也顾不得洗,撂下盆就赶了过来:“是啊,恁爸说得对,咋想一出是一出。说不好听你连个秤都不认的,还不让人坑死,还是在家好好种地吧。”

    “爸,妈,我好歹也是个高中毕业,又到县城混了一段时间,总不能老让您二老养活吧,我虽然没做过生意,可算帐总会吧,再说现在市场开放了,我也得干点事总不能老是这样闲着?我先试两趟,行了就干不行就算。”

    老两口听后觉得儿子说得也有些道理,啥东西不都是学来的吗?虽说儿子没做过生意,但凭儿子的才能说不定还真能赚到钱呢,既然他要去试一试,那就闯闯吧。

    “那你准备去卖啥呢?”他父亲问他。

    “我准备去驮小米。”

    他母亲问:“这小米能行吗?”

    “这小米在明代就是贡品了……”

    “供品?我咋没见过用小米上供的?”他母亲满脸疑问。

    “我说妈呀,恁咋连贡品都不知,它不是上供的供,是给朝廷进贡的贡,从明朝朱元璋就开始吃咱们本地的小米了,清朝宫里吃的小米全是延安府进贡的。”

    “噢,俺明白了,原来是给朝廷进贡吃的。”

    “所以咱本地的小米质粘味香而誉满全国,为我国“四大著名小米”之一。”

    高玉德从箱子底下拿出刚分的50元钱递给儿子,但他仍不放心又嘱咐道:“拿它当本钱吧。买东西时要多问几家,这叫货比三家,那家的好那家便宜就买那家的。卖时也要先问问行情,看看别人卖啥价,千万不要卖低了,低了少卖钱,高了卖不出去。”

    “爸我记住了,您放心我一定按您说的去办。”

    他母亲怕儿子被人家骗了斤数,特地把自家那杆多年的秤拿了出来,教给儿子如何辨认。

    翌日吃过早饭,高加林骑着自行车带了一个白布口袋,去了20里外一个叫三河公社的集镇,据说这个集镇上的小米最多,而且价格要比其它集市每斤便宜1至2分钱。农贸市场设在镇外一片开阔地上,出售的各种农作物摆得乱七八糟,叫卖声彼此起伏,人来人往,混乱不堪。笫一次做买卖的高加林来到市场后并没有急着采购,而是推着车子转悠了一圈,看看人家是怎样讨价还价的。接着按照父亲的嘱咐货比三家的原则,连续问了好多个卖小米的,其中就有一个价格低的,别人每斤二毛三,他要二毛二,便宜一分钱。可是数量太小,只有四十斤,卖主告诉他,在集市上很少有超过一百斤的,除非到村庄上收,价格比市场上要便宜一点。高加林算了一下如果能便宜一分钱,一百五十斤就便宜一块五毛钱,就等于在生产队劳动一星期的工分,看来还是去乡下买合适。这次他总计买了三家,凑够一百五十斤便驮回了家。

    从高家村距遥平市大约有120里路程,必须在凌晨5点之前出发,10点左右赶到市场,再晚就罢市了。

    虽然时节已过清明,可山里的气温一早一晚依然很低,凌晨三点多钟,他母亲起来披着棉祆为儿子操办吃食,先烙了四张儿子最喜欢吃的白面油饼,然后又在面汤里打了一个荷包蛋。四点多钟高加林起来吃饱喝足,推车就要出发。他母亲把吃剩下的两个油饼,用毛巾包好放在自行车兜里,让儿子路上饿了充饥,看起来还是母亲想的周到。

    此时青白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在一起,点染着山村的景物。高加林趁着清淡的晨曦踏上了人生又一艰苦的旅程。天亮时他己过县城,驶上通往市里的柏油马路,车子以每小时15公里的速度快速行驶,离市区还有三十里路程时,他停了下来,在路边的茶摊花了一分钱买了一碗茶,从车袋中拿出母亲为他预备的油饼,掰在碗里连茶一起吃下,休息了一会,又继续向遥平进发。

    9点半钟到达遥平,几经打听穿街过巷来到南关农贸市场刚好10点,正是旺集时分,市场里人声鼎沸、拥挤不堪。他好不容易找个地方把口袋放下来。他问了问周边小米的价格每斤2毛8分钱,比买的价格贵5分,还算不错,二十分钟后就顺利的出手了,算了算这次净赚7元5角,这比干农活强多了,在家出满勤一天也只能挣二毛钱,一个月也只有6元钱的收入,而且半年才分一次红,这一趟比在生产队一个月挣得还要多,况且当时就可得到现钱,如果毎趟驮200斤就能赚10元,毎月按15次计算,这一个月下来就是150元,比一个吃黄粮的国家干部的薪水还要高出4倍哪。第一次尝到甜头的他不由地欣喜若狂,到街上花了5毛钱饱餐一顿,然后便兴高采烈地打道回府了。

    由于心情舒畅,下午3点多钟就到了家,他父母得知儿子第一次做生意一天就赚了七块多,高兴的不知如何似好,一个劲地夸儿子有能耐。高加林简单地吃了一点饭后就要去乡下收小米。老两口怕累着儿子让他明天再去。高加林却说明天去就要耽误一趟,一趟就是10块钱,看他执意要去老两口也只好依了他。

    高加林这次带了一大一小两条口袋去了乡下,途中他想起父亲临行时嘱咐他,到村上收东西不同在集市上必须得吆喝,不然人家不知道你是干啥的,但一想到这里他的脸立刻感到火辣辣地发烫。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大声说过话,别说是呟喝了。他突然想起那次去县城卖馍时的情景;那天他走到一个小沟岔的时候,准备在这没人的拐沟里试验喊叫一下,到城里好习惯一些嘛!他满脸通红朝公路两头望了望,见没什么人,于是就像做一件见不得不的事一样,匆忙地折身走进了公路边的那条拐沟里。他在这荒沟里走了好一段路,直到看不见公路的时候才停住。他站在那里把口张开,但没勇气喊出声来。又张了一下嘴,还是不行,由于紧张汗水已经沁满了他的额头。周围静悄悄的,几只雪白的蝴蝶在他面前一丛淡蓝色的野花里安详地飞舞着;两面山坡上茂密的苦艾发出一股新鲜刺鼻的味道。高加林感到整个大地都在敛声屏气地等待他那一声:“白蒸馍哎——!”啊呀,这是那么的难人!他觉得就像要在大庭广众面前学一声狗叫唤一样受辱。他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决心下一声非喊出来不可!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把眼一闭,张开嘴终于叫一声:“白蒸馍哎——”他听见四面山里都在回荡着他那一声演戏般的、悲哀的喊叫声。他牙咬住嘴唇,强忍着没让眼里的泪花子溢出来。

    看起来这次还得出一回洋相。他提了提精神把眼一闭,嘴一张大叫一声:“卖小米哎。”没想到他这一嗓子竟然把周边树上的小鸟全吓飞了。喊过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琢磨:“坏了,喊反了,应该是买小米,不是卖小米。”他自已都觉得好笑。于是便再次聊足了劲又大叫一声:“买小米哎——”这次自我感觉良好。于是便骑上车子往村里赶去。到了村上他刚开始吆喝了两声不够理想,嗓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可又喊了几声感到顺畅多了。尽管是笫一次吆喝着做生意,想不到效果还不错,转了两个村就收了200斤小米,而且价格比集市上便宜一分。高加林感到非常满意,他把小米分别装到两个口袋内,前面车杠上放60斤,后坐上放140斤,然后骑上车高高兴兴地一路哼着小曲天还没黒就回到了家。

    老两口一看儿子又买回了小米,乐得嘴张着半天不能合拢。尤其是他母亲专给儿下赶了两碗白面条,炒了三个鸡蛋。那时白面稀罕得很,一年到头除春节能吃上几个白面馒头,平时根本见不到。他母亲为了犒劳儿子催着老伴专门去集市上买了五斤白面。高加林告诉他们这一次能赚10元钱。高玉德坐在炕头上一手捋着他那山羊胡,一手用指头盘算着,用不了半年就能赚1千多块,正愁没钱给儿子说媳妇来,这下好了,明天就去找媒婆,看看咐近村里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儿子也老大不小,这事早该张落了,如果不是进城,现在恐怕孙子都抱上了,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耽搁了。他看着正在吃饭的儿子:“林林,爸给你说个事,你也不小了,我前些天就和恁妈商量过了。想叫东头的李大婶给你说个亲……”

    正在吃饭的高加林一听把筷子一放,没等父亲说完,便插了过去:“爸,妈,这事不用恁二老操心。”

    他母亲听后一脸的不乐意:“你这孩子咋说话,你的亲事爹妈不操心谁操心,难道叫人家走路的去操心,和你大小差不多的你看谁没结婚生子,俺一看到人家抱着的孩子心里就难受,如果你不去城里……”

    “妈,您不说行不行,这事真不用恁二老操心。您放心我不会让恁二老失望,一定给您娶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我自有安排。”高加林的口气十分坚决而又一本正经。

    老两口一听这话再看儿子那认真的样子、还以为他己经有意中人了,他母亲催他:“那你啥时侯领家来,让爸妈瞧瞧。”

    “我说妈,我说是到时候,我还不急哪,看您急得。”

    “你说的这是啥话,儿女一天不成家,当老的一天就不能安心,到时候是啥时候,你总不能给爸妈的枝枝扛着吧?”

    “妈,恁放心好了,就凭您儿子仪表人才,又有文化,还愁找不着媳妇,不好的咱都不要。”

    也是,儿子要个头有个头,要脸形有脸形,要文化有文化,虽然家穷点,但找个对象也不是件太难的事,儿子不让咱操心也许他心里早有目标了,他母亲也不想再说这事,于是把话题岔开:“别说啦,快吃饭吧,别凉了,吃过洗洗快上炕歇着,明天还得早起去卖小米。”

    一夜不提,凌晨三点多钟,他母亲起来烙好油饼做好饭,待儿子起来吃过,剩下的几张又给他装进车兜里。高加林吃饱喝足骑上自行车趁着清晨的薄雾踏上了去往市区的旅程,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这次比昨天顺利多了,9点半钟就到了市场,不到半个小时小米就出了手,算了算这趟赚了10元整,他不由地心花怒放,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做生意的本事,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四个月准能把黄亚萍的帐还上。他简单地吃点饭就慌着往回赶,到家还不到3点,吃过饭没停就去了乡下,天黑前驮着200斤小米就赶了回来。总而言之这第二趟比笫一趟轻松多了,他以为笫三趟会比笫二趟更顺利,对他而言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可事与愿违,没想到第三趟把前面两趟赚得钱全赔上还不够。

    翌日拂晓高加林骑车驼着两口袋小米出发了,7点多钟到了县城通往遥平的柏油马路,兴致勃勃的他正以每小时15公里的速度在公路右边快速行驶着,突然从后面开过来一辆带拖斗的50型拖拉机,这时迎面过来一位骑车的老年人,拖拉机在超高加林的自行车时,为了避让骑车的老年人方向盘向右稍打一点,没想到前面车头过去,后面拖斗却刮住了高加林车后坐上的布口袋,一下子扯了半尺长的大口子,自行车忽得一头扎进路旁边的沟里,幸亏自行车没有卷到车轮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口袋中的小米从路上一直撒到沟底,自行车前车圈剽成了麻花型,高加林也被压在车下来。司机为了摆脱责任,一加油门迅速逃离现场。惊恐万状的高加林从沟里爬起去追赶,可拖拉机已逃之夭夭。他望着远去的拖拉机骂了几声娘,再看一片狼藉的现场,刚才的那股高兴劲早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恐慌和无奈。原以为这趟会更轻松顺利,没想到竟让该死的拖拉机给刮了,看起来干啥都不是容易的。尽管人安然无恙,但还是让他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感到一阵后怕。

    几分钟后高加林从惊恐中慢慢平静下来,他将米袋子从歪倒的车上缷下,把车子扛到路边。开始收拾撒落在路边和沟里的小米,幸亏刮了一只口袋,不然这么多的小米连存放的地方也未了。他把干净的小米重新装进口袋,把粘土的10余斤归到一堆,沟里还有一些实在捡不起来的也只好放弃,粘土的小米由于没口袋盛,急得他不知如何似好,过了好大会他突然想到一个办法,用自己穿的秋裤两头一轧,问题不就解决了吗?他连忙将秋裤脱下,先将裤腿的下头用绳子轧住,把粘土的小米装进裤腿,问题总算解决了,可自行车坏成这样得去集镇上修理,他算了一下最近的集镇离这里也有20余里,也只有截个车把米和自行车拉到集镇上。但车并不是那么好截的,一个多小时过去,有四辆汽车和五辆拖拉机路过,可无论高加林怎样招手都无济于是,他们理都不理,不但未停,反而速度更快了。

    就在高加林急得一筹莫展之时,远处又有一辆汽车朝这边开过来,可他对这类大型的车辆再也不准备拦截。他渴望能来一辆手扶拖拉机也许能帮上忙。于是便退到路旁等汽车过去,没想到汽车到跟前突然嗄然停下。高加林觉得奇怪,拦了一个多小时一辆也未拦住,不拦倒停下一辆,他疑惑不解地望着汽车,突然张克南从驾驶室内下来:“哎,加林,你这是咋回事?”

    狼狈不堪的高加林一看是张克南,顿时有些紧张,满脸的自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稍等片刻他撒谎说:“噢,是克南,我去给叔叔送些小米,不慎被拖拉机刮着,自行车也摔坏了,米也撒了,正愁没法走呢。”

    “这么巧。我老远就看见是你,我正好去市里拉东西,那就捎你一程吧。”原来张克南带车去地区物资局拉货物。

    张克南帮着高加林把车子和小米装在后面的车箱内,由于骂驶室只有一个副驾驶的位子,两人坐不下,他们便一起坐在后车箱里,几个月没见面了,这样说话也方便。高加林看到新婚不久的张克南,似乎比以前瘦了一些,而且两眉之间还稍带有一丝忧虑,好像有些不开心,于是便问他:“克南,最近还好吧?”

    “好谈不上,也只能凑合着过。”张克南说话时面部显示出一种无奈的表情。

    “这是什么话,刚结婚还在蜜月期,咋叫只能凑合着过?”高加林满脸疑惑地问他。

    “还不如不结呢。”

    “怎么回事?难道你们闹矛盾了?”

    “从结婚那天起,就一直不顺。”

    高加林更觉好奇,结婚正是夫妻甜蜜生活的开始,张克南竟然说还不如不结呢?这里一定有问题:“克南,到底是咋回事?”

    开始张克南不想说,后来在加林的再三追问下不得不说了实话:“唉,你也不是外人,我也不想瞒你了,就因为我妈把你撵走引起的。”

    “啊,因我引起的?”高加林想起那天克南他妈撵他的情景,虽说自已受了点委曲,可这事克南和亚萍并不知道,“克南,这么说我成了罪魁祸首?”

    “并不是你成了罪魁祸首,而是我妈,我妈不该那样对你,我听了也很生气。事情的经过嘛,亚萍发现你不在,到处找你,最后我妈说你被她撵走了。在婚礼上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她两人没有吵,可回到家就吵了起来。亚萍不吃不喝连衣服也不脱,我妈又哭又叫,亚萍说我没主见,我妈怨我没出息。未结婚时只怕我妈一人,谁知结了婚亚萍比我妈更凶。现在我是老鼠钻进风箱中里——两头受气,还落个猪八戒照镜子——內外不是人,没有一个体谅我的。这些话我从来没对外讲过,今天是笫一次对你诉说。”一肚子委曲的张克南说着眼泪竟流了出来。

    高加林当时没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沒想到你们之间的矛盾是引他而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愧疚感甭提有多难受了,过了一会:“对不起,克南,这事全怨我。”

    “哎,这事怨不着你,都怪我妈太小心眼了。在婚礼前我妈是不是在银行见到你了?”

    “对,我把买化肥的钱掉了,回去没法向乡亲们交差,想找你和亚萍想想办法,找你怕遇到你妈,所以也没去,只好去找亚萍,向黄叔借了一千元,在银行取款时见到你妈。亚萍还对你妈说你俩邀请我去参加婚礼。”

    “事情就是从邀请你参加婚礼引起的,她回到家让我去找亚萍,不准你来参加婚礼。我没有对亚萍说,这事也不能说,所以婚礼上就发生了这一系列不愉快的事情。”

    “不要说了克南,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任何事情都不会发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害得你们夫妻俩连蜜月也没过好,后悔也晚了。你们的事我以后尽量不参与,免得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高加林非常自责地说。

    “这不怪你,你也不要自责,也不是单独那一件事,亚萍和我妈是针尖对麦芒,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为了少生气,我和亚萍已搬出来了。”

    “你们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高加林担心地问。

    “现在比开始好一点,可是我一见亚萍心里就发怵,就像老鼠见猫一样,总是提心吊胆的。”

    “两口子之间你不应该有这种心理。”

    “我也知道不应该有,可是不知咋搞的看见他不由自主地就产生一种恐惧心理,总觉得自己样样不如她,像是矮她一头似的,又加上我妈那个样,我夹在中间能有好果子吗?甭提有多难受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结婚。”说着便低下头。

    “也许是你们两个性格不和造成的,磨合一段时间可能就好了。都怨我,给你们增添了这么多不愉快,如果婚礼我不参加,或许就没有这些事情了,回去代我向亚萍说声对不起。”

    “你用不着这样,事情和你无关。哎,加林,你现在情况咋样?”张克南不想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故意把话题岔开。

    “就那撑不死也饿不着,在农村就那么回事,就是借黄叔那一千元钱不知何时才能还上。”

    “现在不是分田到户了吗?加林,你总不能在农村一辈子吧,不行去找找你叔叔,让他想想办法。”

    “他是个原则性强的人,找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高加林一转身,发现前面路边有个修车铺,赶忙叫道:“克南,我该下车了,师傅。修车地方停一下。”他们说着话不知不觉快到市区了。

    汽车停稳后克南帮助加林将自行车和小米卸下来之后。克南带车去了市里。高加林在修车铺花了10块钱換了一个车圈和十几根车条,然后赶紧去了市场,集市己经罢市,人也廖廖无几,幸亏还有一个买米的,非2毛7一斤不可,多一分也不要。高加林怕再迟了卖不掉,只好便宜一分卖了,一过称才177斤。算了一下帐,上两趟赚得钱全赔上,还倒贴3元,不过还有10多斤带土的小米也不算亏本。

    高加林卖过米,简单地吃了些饭,己到下午4点多钟,他紧蹬慢蹬到县城夜幕已笼罩四野。

    回到家将近9点了。老两口提心吊胆地在家门口朝路上己张望多时,看到儿子回来,他们那两颗悬在喉咙里的心脏才回归胸腔。他母亲急忙上去抓住加林:“儿子咋回事?咋到现在才来?你要再不来,娘就撑不住了。”

    “是啊,是不是出啥事啦?”他父亲紧接着问道。

    “车子坏到半路耽搁了。”

    “是不是你叔买的车不好?”

    “爸,你想那里去了,是车胎被钉扎了,车子一歪把口袋摔开了,米撒了出来。这后面是撒的小米。”高加林怕父母着急实情子字未提。

    从此以后,高加林吸取了这次的教训,他只要听到后面有车的声音便及早避开,再也不敢和机动车较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