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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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婚礼风波

    小雪节气过后不久。一股强大的寒流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越过NMG缓坦的草原和沙漠,向黄土高原滚滚而来,茫茫旷野,草木凋零,那五彩斑谰的秋天似乎成了遥远的过去,荒莫的黄土高原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虽说下得不是太大,但连续不断的絮片构成了一幅白色的帷幕,它将所有的东西都撒上了一层冰冷的泡沫,使它们原来丑陋的外形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银妆素裹的世界。

    高加林刚从县图书馆借来一套原版的《悲惨世界》。本以为可以在家安静地休息两天好好看看书,不料第二天清早雪就停了,队长让他带领七个小伙子到县城去拉化肥,说是公社临时调拨的,不拉回来两天后就作废。那时的化肥属紧俏物资可珍贵了,全县只有一家农资公司可以经销,而且还是凭票供应。所以必须把这批化肥尽快拉回来存入仓库,以备年后春耕施用。正巧高加林想给父亲买顶御寒的棉帽,父亲头上戴着那顶棉帽已烂的不成样子,只记得从他小时父亲就戴着这顶帽子,也不知戴了多少个年了?从去年在城里工作时就准备给他换顶新的,可是没来及买就被辞退,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也没能实现,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事办了,不能再拖延了。

    这次调拨的化肥共计两吨半,一吨RB产的尿素,一吨半是本地产的磷醋铵,费用将近一千元,由于高加林是记工员大小也算个干部,所以队长给了一千元钱和两吨半化肥票,其中包括每人一元的进城补助费,让他负责把化肥拉回来。高加林将钱装进提包,带领其它七个小伙子,拉了四辆板车,两人一辆,兴致勃勃向县城赶去。由于刚下过雪路滑不好走,赶到农资公司己将近十一点了,公司大院內车水马龙,混乱不堪,开票的队伍达二十多米,再过半个小时就到下班时间了,看样子中午是没什么希望了。高加林带着他们来到街上的小饭店,用毎人一元钱的补助费饱餐一顿。吃过饭他安排他们先回农资公司,自己去供销社给父亲买帽子,不料刚到供销社门口,猛然看见从供销社出来的黄亚萍和张克南,他们手里提着暖瓶,怀中抱着瓷盆,盆内还有几件化妆品。高加林顿时一阵紧张,自尊心极强的他不想和他们见面,赶紧把脸一扭停在路边。没想到为迟以晚,黄亚萍已经看到他:“这不是加林吗?几时进的城?”既然被发现,高加林只好硬着头皮前去应付:“是你们俩位,我还以为你们去了南京呢?怎么还没办妥手续?”

    黄亚萍现在是县广播电台的主播了,原来的广播站已改成广播电台,她十分幽默地说:“看起来,要在这个穷山沟和你们同吃苦共患难一辈子了。”

    “哎,加林,你最近还好吧?”

    “还凑合,撑不死也饿不着。”

    “你最近这段时间一共发表了六篇作品,真是了不起,我真佩服你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你要记住越是艰苦的环境,越能激发人的斗志。”

    “你别再挖苦我了。”他不想和黄亚萍再说话便问张克南:“买这么多喜庆的东西,是不是要结婚了?”

    张克南向他笑了笑:“真让你说对了,下星期四举行婚礼,到时老同学可得来捧捧场。”

    “对,加林你一定来,到时你来给我送嫁,你知道我是个外乡人,在这里无亲无靠,你就当我娘家哥吧。”

    加林有些犹豫不决:“我合适吗?”

    “怎不合适,我说合适就合适,下星期四一定过来,咱们就说定了,到时不见不散。”

    这下让高加林骑虎难下左右为难,无奈之下只好应下来:“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结婚了?”

    “这还不是他母亲的意思,恐怕我飞了似的,说什么早办早安心。”

    “当父母的当然希望自已的子女早成家立业,那样他们的责任就尽到了。咱们那天见,我还得去农资公司排队给队里买化肥,晚了就买不上了。”

    “要不我给你走走后门把化肥提出来?”张克南热情地说。尽管张克南是想真心帮助他,但对自尊心极强的高加林来说并不想让他帮忙,便带着不客气的语调:“不麻烦你这大主任了,这点事我自已能办。”

    “那好,咱们下星期四见,不见不散。”

    黄亚萍又补充一句:“加林,星期四我等你,千万别迟到了。”

    高加林点点头吿别了两位,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去参加他们的婚礼总觉得有些尴尬,不去吧又不合适,既然答应了他们也只好前往。他边思考边快步走进百货大楼。所谓的大楼,其实就是一栋两层的楼房,当时这里是全县商品最集中的地方,买东西的人特别多,尤其是鞋帽棉衣柜台前更是人头攒动,拥挤不堪。高加林恐怕耽误了买化肥,便不顾一切向前挤去,好不容易捱到了柜台,他将手提包放在柜台上,突然大惊失色,发现提包被人划了一个十多公分的口子,里面买化肥的一千元钱不翼而飞,就剩化肥票了。高加林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如木头一般戳在拒台前似乎没了知觉。这一千元钱在当时的山区,那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即使是上班的工作人员每月才三四拾块钱的工资,不吃不喝三年才能凑够这个数,别说是穷山沟的老百姓,恐怕劳动十年也未必能挣够。现实生活往往就是这样,人要走运一顺百顺,黄土也能变成金,人若背时各种倒霉事就会接踵而至,喝凉水都塞牙缝。

    高加林像掉了魂似的,嚷嚷着我的钱被偷了,我的钱被偷了,满大楼里找小偷,找掉失的钱。找了好长时间也沒见到小偷的影子,更不用说是钱了。他六神无主地蹲在大楼大门外水泥台阶上,不知该如何处理?一刻钟后他的精神状态才渐渐恢复过来,他想此事暂时还不能外传,这刚刚被县里辞退,干了一个月的民办教师被人拿下,回村不到两个月又丢了这么多钱,倒霉的事全让他摊上了不说,如果外人知道他更没面子。寻思到这里,决定先借钱把化肥拉回去,否则开春后农田就无法施肥,产量上不去,百姓就要挨饿,到那时不是他个人丟脸的事了,整个生产队的百姓都会跟着遭殃。可这么多的钱一下子去那里去借呢?他首先想到的是黄亚萍和张克南,也许他俩能帮这个忙,可一想到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最后思来想去,还只有去找他们二位,因为除了他俩以外,其它虽然也有认识的可不是太熟,再说借钱这种事恐怕没有谁愿意帮这个忙,况且数目这么大。所以只好去求他们二位了,由于和张克南的母亲发生过矛盾见面不好开口,看起来也只能先去找黄亚萍了。

    心急如焚的高加林,此时也顾不得自尊了、慌忙赶到人武部。黄亚萍刚刚回到家,就被高加林叫了出来,她得知后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这么多钱让她一下子拿出来的确没这个能力,每月就三十块钱的工资,她既爱吃又爱穿还爱打份,别说剩钱了,毎月她父亲还得补贴于她,筹办婚礼的钱全是他父亲出的。

    黄亚萍停了好大会才说:“我暂时没这能力,克南更解决不了问题,因为他的工资在他母亲手中。即使找他母亲也是白说,他母亲是个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高加林一听以为黄亚萍也没希望,当时就急了:“亚萍,你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帮帮我,这关系到全生产队社员下年的吃饭问题。”

    黄亚萍想了想:“这样吧,我让我爸想想办法。”

    此时的高加林也顾得这么多了,只要能借到钱求谁都可以:“谢谢你亚萍。”

    “加林,给我还客气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全力以赴去办。你先等一下,我去找我爸。”

    高加林也不好意思再客气了,他连连点点头。

    不大会工夫,黄亚萍兴致勃勃地拿了个存折出来:“走吧,去银行取钱。”

    “太谢谢黄叔叔了。”高加林如释重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马上赶到银行取了钱,高加林把钱装进棉衣口袋里,黄亚萍看到加林肩膀上有块泥土痕迹随手给他拍了拍,不料这时克南的母亲徐爱珍一脚踏了进来,她也是来取钱的,看见黄亚萍和高加林在一起有说有笑那么亲热,甚至还动手动脚的,当时脸唰的就长了。黄亚萍一看是她忙招呯逳:“阿姨,你也来取钱。”

    徐爱珍是个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心胸狭窄而又好搬弄是非、吃不得一点亏的女人,他两眼死死盯着高加林,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阿姨,你也来了。”黄亚萍又重新招呼了一遍,而且声音比刚才高了许多。

    “噢。”她这才有所反应,上前将黄亚萍拉到一边非常严肃地问:“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是这么回事,他来给生产队买化肥,钱被偷了,找我借点钱应急。”说过又朝高加林喊道:“加林,这是克南的母亲。”她以为高加林不认识。

    “阿姨你好。”加林只好招呼她一声,为了不给亚萍不给麻烦,故意把克南抬出来:“刚才见到克南。他邀请我下星四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是吗?”

    加林点点头:“你们聊吧,我得赶紧去买化肥,不然就买不上了。”其实他不想和克南的母亲多言语,因为看到她就想起自己被辞退的事,让他全身不自在,甭提多难受了。

    加林走后,徐爱珍认真对黄亚萍说:“亚萍,你怎么还给这个坏小子有来往,你和克南下星期就结婚了……”

    “哎,阿姨,这和我结婚有什么关系?”很显然她对这个未来的婆婆说的话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反感,但又觉得自已说的话可能有些不大得体。出于礼节她问:“阿姨,中午我和克南买的东西,你还满意吧。”

    徐爱珍并没回答亚萍提出的第二个问题:“亚萍,虽说没大关系。可你毕竟和她谈过一段时间,我无所谓,我怕外人说闲话。”

    “身正不怕影子歪,谁爱说就说去吧。阿姨,我还没吃饭呢,我得抓紧回去吃饭。”

    “你没吃饭我回家给你做点吧。”

    “不啦阿姨,我妈做好还等着我哪,那我先走了。”

    徐爱珍一直目送她拐了弯,朝人武部走去这才回过头来。她并不是担心黄亚萍的安全,而是怕黄亚萍去农资公司找高加林。

    她取过钱立马回到家,怒气冲冲地将张克南叫了过来:“你小子是不是脑子又进水了,你怎么邀请高加林那个东西来参加婚礼呢?”

    “这又咋啦?”

    “咋啦?他是你的情敌你难道就不知道?”

    “同学之间,啥情敌情敌的多不好听。”张克南却不以为然。

    徐爱珍满脸的认真:“我的傻儿子,你跟你父亲一样没出息,二十几岁了,看你那窝囊样!上次如果不是老娘出马,媳妇早就成人家的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如果你再不注意,早晚还得让这个小子把亚萍勾走。”

    “妈,你这是说得是啥话?啥勾走勾走的,下星期我和亚萍就结婚了。”

    “你这个窝囊得不知深浅的傻儿子,我刚才去银行,一进门就看见亚萍和那个坏小子两个人有说有笑还拍拍打打的,看他俩亲热劲我都嫌害臊,听说亚萍还借钱给他。他们这样亲密长了还有好,结婚有屁用,人家该好照样好。”就差没说给他儿子带绿帽子了。

    “他俩又在一起了,一小时前我们三个才分开,不知又发生了啥事?”张克南有些犯疑。

    “亚萍说是那小子买化肥的钱掉了,给她借的钱。具体是咋回事我已弄不清。”

    “我等会就去找亚萍,问问咋会事。”

    “你给亚萍说结婚时千万别让那个坏小子来,我一看见他气就不达一处来。”

    张克南没停就去了人武部,找到亚萍一问才知,加林将买化肥的公款让人偷了,无法给百姓交差,不得已才来找亚萍,她只好求她爸帮忙,在银行正巧碰上阿姨。亚萍就知道是克南他妈的事,不然克南也不会这么急就来找她。其实这些都是正大光眀的事情,一旦到了克南他妈嘴里马上就变了味,往往好事也变成了坏事,亚萍想到这里马上埋怨张克南:“也不知咋搞得?啥事一到你妈嘴里就变了样,克南,你就不能说说你妈,咱们马上就生活在一起了,她这样整天疑神疑鬼的,没有事都会让她整出事来,短时间还可以,长了我可受不了,咱有言在先,到时别说我不客气。”

    停了好大会,克南才有气无力地说:“她是我妈,我也是没办法。”

    亚萍听后火气更大了,大声嚷道:“你妈你妈,她说的对听她的,她说的不对也听吗?克南,你也算是个男子汉,成天活在你妈的手心里,你就不能有点主见。”

    克南顿时闷了腔。

    “克南呀克南,你这个样子让我说你啥好呢。”

    “实在不行咱们就搬出去租个房子住,你看这样好不好?”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这房租得让你妈出。还有结过婚你的工资不能再交给你妈,必须交给我!以前的零花钱全是我老爸给的,咱们结婚后,总不能再让我老爸出吧?”

    克南犹豫了一下。亚萍马上问他:“怎么,不同意吗?”

    “同意,同意。”克南立即答应。来时他母亲嘱咐的话一字也没敢提,恐怕再惹黄亚萍生气,况且加林还是他先邀请的。

    再说高加林回到农资公司排队开了票,三点左右将化肥装上车,愁眉不展地拉着板车回到村把化肥搬进仓库,到家天已黒了,一句话没说,往炕上一躺,衣服也没脱盖上被子就睡。他父亲和他母亲问他吃饭不?他说吃过了。他们以为是拉化肥累了也没多想。其实高加林内心的痛苦无法言喻,这么一大笔钱啥时能还上还是个未知数?用什么去他更无从知晓?可是又不敢让任何人去分享,只好深深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他觉得就像掉进了万丈深渊,话也说不出口,气也透不出来,痛苦是那么锐利,那么深刻而又那么复杂和沉重。尽管如此,他必须装着没事那样,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尤其是他年迈的父母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了。

    第二天,他强打精神和往常一样,但仍然沒有逃出父母那双疼爱儿子的眼睛,以为肯定是昨天拉化肥受了风寒,到了下午他父亲催他去瞧医生,他母亲专给他赶了一碗白面条并打了一个荷包蛋。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顿时湿润了,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不仅没有享受到儿子的一点快乐,还得让他们跟着担惊受怕,心中不由地一阵酸楚,他不得不强压住着内心的悲痛,让泪水尽量保持在眼眶内。他勉强地笑了笑故意对父母说:“我就是累了点,过一天就好了,没事吃了妈这碗荷包面就好了。”说过端起碗狼吞虎咽一口气把面吃得干干净净。他父母的担心也随时烟消云散,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

    星期四这天,他一大早就爬了起来,因为己答应亚萍和克南的邀请,得去参加他们的婚礼,起码得倒饰倒饰别像个叫化子似的让人瞧不起,春秋天的衣服倒有几件,大部份是在县城时黄亚萍买的,可是没有冬季的,这大冷天除了棉衣外也没有什么衣服可穿,找来寻去就找到叔父给得那套绿军装,你别说这军装套在棉衣外边不大不小正合适,又换了一双亚萍给买的三接头的皮鞋,把头发梳了梳,给父亲要了些钱说是去参加同学的婚礼,推出那辆新飞鸽牌自行车,这车子是他叔叔买的,在他被县上辞退的事情上,他叔父按章办事没能帮上侄子的忙,觉得有些亏欠侄子,听说又回校当了民办教师,所以给他买了这辆自行车。那时的飞鸽牌自行车比现在的小轿车都稀罕,一般人是买不到的,一百多元钱是小事,主要是购车票,如果没有一定关系是不可能得到的,所以高加林非常珍惜这辆自行车,平时上学校都舍不得骑,这次去县城参加亚萍的婚礼倒派上了用场。为了提前赶到早饭没吃就要走,他母亲怕天冷儿子不吃饭冻坏了身子,抓住车子非让他吃了再走。高加林只好依了母亲,匆匆吃了几口便骑车去了县城。

    进城之后,加林先到供销社买了两个最新款的不锈钢印花热水瓶,那时这种热水瓶算是最时尚的商品了,他向售货员要了个纸箱,把两个热水瓶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然后将箱子用绳子捆在后座上,还怕不保险,于是一手推着车一手扶着箱子,离人武部还有几十米远就看到大门两边贴着鲜红的禧字,进了大门就见里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用说这都是来参加婚礼的亲明好友,这些人大都是县直各机关的领导以及黄亚萍的同事及好友,由于黄亚萍老家是南京的,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亲戚。加林曾在县城呆过一段时间,经常参加会议,认识不少领导,可自卑感较强的他,总觉矮人一头,不愿与这些人见面。他把车子锁在一个避静处,将水瓶从车上拿下来,尽管不想见外人,但是总得见一见亚萍吧,只好硬着头皮一手提一个水瓶,低着头快速向黄亚萍家走去,还好路上没碰上一个领导和熟人。

    正在梳妆的黄亚萍见了他顿时激动不己:“加林,你可来了,刚才还担心你不来呢。一下子买两个水瓶,买一个不就行了。”说着话将水瓶接过来。

    “老同学结婚,我这当娘家哥的那有不来之理,这一对水瓶就象征你们两个,祝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还是作家想得周到。哎,你吃早饭沒有,饭店有早餐你先吃点,离中午开席还得好长时间。”

    “我吃过了,你快忙你的事吧,别问我了。”

    “事己基本办完,就等克南来车接我了,这边去个车子送一送,就缺你这个娘家哥送我呢。”

    “只要黄叔和阿姨同意,我没意见,就怕克南他妈你那个婆婆看我不顺眼,再有啥不好的看法。”

    “你是我和克南请的朋友,她管的着吗?我就看不惯她那幅德行,这事由不得她。”

    这时又进来几个贺喜的,高加林急忙退了出去。

    中午十一时一辆挽结着红绸带的吉普车缓缓驶进人武部大院,后面还跟着一班乘手扶拖拉机的吹鼓手。克南很不自然地走下吉普车,只见他穿着一套新制服,脚下的皮鞋漆黑铮亮。可他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当新郎的喜悦,却增添了几分紧张,在人的引领下神态拘束地走进了亚萍的闺房。

    俗话说:“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按照当地风俗中午迎亲的宾客要在女家吃过饭然后再发嫁。由于距离太近,经过两家协商,亚萍父亲主张新事新办一切从简。克南母亲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又不好拒绝。最后商定中午女家的饭就免了,等举办过婚礼和男家一块就餐。宴席设在县宾馆的大厅内,婚礼也在这里举行。

    十一点半左右,张克南抱着新娘子上了那辆扎着大红花的吉普车,随后就是高加林那辆送亲的车子,两辆吉普车在一阵鞭炮声中一前一后缓缓驶出人武部大门。不料车队行驶在离招待所不到一百米的丁字路口时,一辆东方红牌拖拉机突然从右边插了过来。与此同时车前忽地窜出一只大狗,差点撞到吉普车上,司机一紧张偏离了方向,车子“咣当”一声撞到拖拉机上,将车头上面的盖板弹在地上,挡风玻璃四分五裂,司机被卡在驾驶室内动弹不得,亚萍的头部被撞伤,鲜血直流,她吓得魂飞魄散,全身如筛糠一般,连话也不会说了。克南的右脚被前面的座位挤住无法动弹。幸亏速度不是太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后面的车子立马停下,加林第一个从车上跳下,快速跑了过去,费了好大劲才把变形的车门打开,将亚萍从车上抱了下来,惊恐万状的亚萍看到高加林象见了亲人似的,楼住他的脖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一幕正好被跑过来的徐爱珍看到,顿时火冒三丈。可当时情况紧急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发火。加林抱着亚萍一口气跑到附近的卫生院,赶忙叫来医生给亚萍包扎伤口。随后司机和克南也被送到这里,高加林吩咐医生给他们作一个全面检查。徐爱珍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上去一把拉住高加林,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你是那家的鸡,怎敢在这里指手画脚,不许你参与我们家的事,今天如果不是你参与,也不会出现这种倒霉的事情,赶快走开,别让我再看到你。”

    高加林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如此侮辱,心中自然不是滋味。但为了亚萍和克南两人的婚礼能顺利进行,不得不忍气吞声,站在走廊内再也不敢吃热向前发号施令了。

    经过检查除司机的右腿软组织损伤,黄亚萍头部轻微受伤外、几个人只是受些惊吓并无大碍,既然这样婚礼还得照常进行。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加林为了不和徐爱珍见面,只好慢慢地跟在人群后面。可到宾馆大门时,被徐爱珍一把拦住:“我儿子的婚礼不许你这号人参加,你马上给我离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既然徐爱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高加林也不好意思再向前走了,可是总不能不辞而别吧:“不参加可以,不过你得让我给亚萍和克南打个招呼吧。”

    徐爱珍却说:“招呼不用打了,我知道就行了,你赶快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为了不影响亚萍和克南的婚礼,高加林强压心中的怒火,忍辱求全地退了出来,内心的悲愤和痛苦不言而喻。他两眼噙着泪到人武部骑上自行车子愤然离开了县城。

    当他行驶到大马河桥上的时候,再也抑制不住内心那种委屈的情绪,他把车子立在桥头,两手紧紧抓住桥边的石头栏杆,猛地抬起头向河川愤怒地大声喊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一连喊了好几遍,发泄过的他看着桥下流淌的河水,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巧珍的影子,想起第一次卖馍返回的时候,巧珍就是站在这里等他,从此两人建立了恋爱关系;同样也是在这里又无情地将她抛弃……现在桥依然是那个样子,桥下的河水照样向东流去,可他的一切梦想全破灭了,工作掉了不说就连爱他似乎爱过自己生命的巧珍,也和别人结了婚,善良的巧珍给他求了个民办教师的职位也被别人夺了去,买化肥的钱被偷,最可恨的是今天竟然受到如此大辱,觉得上天对他太不公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真想一纵身从这桥上跳下去!可是又一想这一切似乎全是自已造成的,自己酿成的苦酒还得自已品偿。他在大马河桥上停留了足足有半个钟头,然后垂头丧气地骑上自行车慢吞吞地向家驶去。

    再说亚萍和克南两人的婚礼很快结束,紧接着宴席就要开始了。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黄亚萍突然发现高加林不见了,匆忙去找,被克南的母亲叫住:“那个高加林己走了。”

    “走了。”黄亚萍顿时一怔马上又埋怨道:“他怎么连声招呼不打就走呢?”

    “被我撵走了。”徐爱珍觉得婚礼己毕,不会再出什么事情,没必要再顾虑了,所以回答的非常干脆。

    她没想到黄亚萍听后会大吃一惊:“啊,你咋能这样做,他是我和克南请来的客人,你咋能撵走他呢?”

    “记住我是你的婆婆,是克南的母亲,我有权维护我儿子的幸福。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等客人走后,咱们回家再说。”立马摆出一幅婆婆的尊容,而且口气是那么严肃,说过丟下亚萍去招呼客人去了。

    黄亚萍气得面色焦黄,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从来没谁敢对她用这种口气说话。为了不使她父母担心,不得不强压心中的怒火。

    宴席很快结束客人走后,亚萍回到新房一句话没说,往床上一躺蒙上被子就睡。张克南不知咋回事?叫她也不应声,晚饭也未吃,急得他团团转。他母亲徐爱珍得知后来到新房,故意摆出一副婆婆的架势,声调咄咄逼人:“我说亚萍,刚才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我不好意思说你,既然你和克南结婚了,为什么还要跟那个坏小子来往,而且我那天已对克南讲了不准那个高加林参加婚礼,你怎么还叫他来?而且还是送亲!”

    黄亚萍忽得坐了起来,满肚子的气愤如火山爆发喷涌而出:“高加林是你儿子邀请的,这话该去问你儿子去?再说加林和我还有克南都是同学关系,来送亲又怎么啦?你再是婆婆,不经我的允许,也不能将我的客人撵走,还口口声声说你有权维护你儿子的幸福,难道我不让你儿子幸福吗?如果是这样我干吗给克南结婚呢,你这样鸡蛋里面挑骨头,这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我说亚萍你别误会,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见那小子气就不达一处来。今天婚礼办成这个样子,全是那小子造成的,我特地安排克南去给你说不让他来参加,你为什么还要让他来。”

    “克南从未向我提起,克南,难道你哑吧了。”

    站在一旁的张克南象个木头戳在那里,不知如何似好,听到亚萍问他才赶忙过去说:“是,是,加林是我邀请的,我忘了对亚萍说了。我说妈,以后这些事你少掺合好不好?”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这刚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我还不是为你好吗?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从来不大发火的克南父亲实在听不下去了,把徐爱珍拉回到他们的房间小声说:“行了,这大喜的日子,看叫你搅和成啥样了,刚出了车祸还显不够,有什么事不能过两天再讲吗?我求求你少说句行不行?”

    “我是嫌咱那儿子不争气,这刚结婚……”

    “别说了,他们小两口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你这个当婆婆的别跟着掺和了。”

    “没想到连你也开始嫌弃我,你们爷俩一个德性,我这以后的日子咋活呀……”

    克南父亲再次打断了她的话:“我求求你,你不说话谁也不会把你当成哑巴。这大喜的日子非让你搅黄不可。”

    徐爱珍正要发火,不料有几个邻居前来闹洞房,她不想让外人看笑话才停止了争吵,不然还不知要闹个啥样呢?几个邻居到新房一看黄亚萍睡了便退了出去。

    本来黄亚萍对这桩婚姻就不太满意,没想到自己的大喜之日,居然被这个搬弄是非的婆婆弄得一塌糊涂。她越想越生气,晚上衣服也没脱,面朝里躺在床上。张克南也不敢去打扰,小心翼翼地睡在床帮上,连大气也不敢喘。就这样度过了一个难得的新婚之夜。

    第二天一早黄亚萍连早饭也没吃,就去了人武部。她父母感到奇怪便问她怎么回事?她怕父母担心,也不敢讲实话,撒了个谎说她跟惯了父母,一天不见就想得慌,所以就来了。她父母信以为真也没在意,吃过中午饭她母亲便催她回去,黄亚萍本想在家过夜,又怕父母疑心也只好回到新房,晚上黄亚萍依然和衣而眠。

    到了第三天晚上黄亚萍的气己消得差不多了,既然己成夫妻,总不能老是穿着衣服睡吧,于是将衣服脱掉,等张克南找他亲近。可张克南由于心怯怎么也不敢上前去。黄亚萍有些急了冲他嚷道:“克南,你总不会是个太监吧?就不能主动一点吗?”

    张克南一听得到黄亚萍的允许,便鼓足了劲忙乎起来,可是第一次的他由于心情过于紧张,几次没有成功。黄亚萍有些不耐烦了,责问他:“克南,你到底行不行?”

    “对不起亚萍,由于我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所以……”

    “你这是啥意思,你没经验,难道我就有经验吗?”

    “不、亚萍,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让我再试试。”

    “那好吧。”

    张克南再次小心翼翼行动起来,正要成功之时,不料黄亚萍一疼突然“哎哟”大叫一声。这一叫不要紧,本来心里发楚的张克南,当时被吓得魂飞天外。黄亚萍以为是第一次缺乏经验也没在意,可是想不到以后几个晚上,张克南一到关键时候就犯同样的错误,连连败北。惹得黄亚萍心中火起,把张克南一顿好训。向来矮黄亚萍一头的他,现在更是丧失体面,如同老鼠见猫一般,终日慌恐不安。同样黄亚萍心里也不是滋味,平时心高气傲的她没想到自己结婚后竟嫁给了一个太监,而且还碰上一个惹是生非的婆婆,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因此闷闷不乐,愁眉苦脸,三天两头往人武部跑,有时一住就是几天。他父母也察觉到不对劲,问她咋回事?她总说没有什么。但从她的表情和行为来看,她父母猜到一定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既然女儿不愿讲,她父母也不好强迫,只能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