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江冉轻笑，思索道：“嗯…我应该算是她在京都为数不多的好友了吧。”

    县令静默，观这人与时璟那般亲密，怎么也不可能只是好友吧？而且这人身后的那个老人，凶相毕露，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云辽及时站出来，“大人，此人所说皆属实。”

    县令皱眉不语，常氏站在他身旁也不敢多说什么，就这般僵持了许久。

    房间里的气氛逐渐凝滞，云辽云朔暗自向江冉的方向靠了靠，刘不凡却丝毫未动，安静的靠在墙边。

    而江冉本人却一直垂眸看着时璟，偶尔偏头咳两声，但视线却又很快回到时璟身上，仿佛察觉不到这里的危险。

    时璟睁开眼睛便看到了这样一副剑拔弩张的画面，烦躁的闭了闭眼，紧接着便察觉到一个一直盯着她的视线。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了。

    “你们…”她开口，声音嘶哑至极，连她自己都皱起了眉头。

    时璟强撑着坐起来，云辽想上前来帮她，对上她目光的一瞬间又被钉在了原地。

    江冉俯身过来搀扶她，转身拿了一杯水递送到她的唇边。

    喝了水，她的声音便不那么嘶哑了。

    时璟的目光扫过这屋里的每一个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劳烦诸君，滚出去。”

    她厌恶这房间里站着的每一个人，如若不是他们的阻拦，她怎会错过救出亲人的最后机会？！

    她手掌紧握，杀意尽显，浑身气到颤抖，身上雪白的纱布点缀上了小摊血迹。

    江冉的视线落到时璟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怀里的这个女人，那么倔强，把自己伪装的那么冷漠，此刻却在颤抖。

    “刘叔。”江冉头也不回，温和的声音此刻似乎没了情绪波动，“该清理现场了。”

    从回到江冉身边便一直未动的老头子抬起眼，目光落到县令身上，他便瞬间满身恶寒。

    刘不凡动了，他们两人却未动。

    云辽云朔两人也未动。

    “都不想滚？”时璟抬眼，刘不凡停了下来。

    她的声音并未有任何的感情波动，只是淡淡的叫他们滚。

    然而江冉知道，她在隐忍，她将所有的情绪都憋在了心里。

    云辽道：“时小姐，是我与县令大人带着援兵去救了你，还请您莫要不知好歹，而且您的家……”

    云辽话说一半，家字甚至还未说完，就被云朔拉到身后，力气之大让她差点摔倒。

    县令夫人吓得脸色煞白，忍不住退了退。

    她怎么能，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云辽敏锐的感觉到了两道及其锐利的视线，抬头对上时璟冰冷的目光，瞬间，浑身战栗。

    云朔也是满身纱布，拉扯云辽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疼的他直满冷汗，却紧咬着牙关不曾痛呼出声。

    他腰弯的及低，拱手道：“姑娘，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时璟没看云朔，她推开江冉，下了床，行至云朔身旁，视线从这屋里的每个人身上扫过。

    “我，莫要不知好歹？”

    从云朔的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少女站在他身旁，江冉离她不远，在问出这一句话以后便再没了动静，安安静静的站在那。

    也没有人回答她的反问。

    许久，又好像没过多久，少女低低的笑了一声，语气轻扬：“云辽，你从始至终都看我不顺眼，我要你走你却又不走，我就想问问，你究竟要如何？”

    “属下……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时璟慢悠悠的说着，语气与她平时没有不同。

    但云朔却觉得，越是平静，才越可怕。

    “消息现在应该已经传回了京都，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时大将军死了，时家灭了，我时璟该嚣张不起来了吧。”她淡淡道：“别管我曾经多么嚣张，至少在几天前，我也只是想要救下亲人。”

    “可是你们怎么想的呢，我猜猜。”

    “应该是，去了也是添乱，蚂蚁撼树愚不可及，还有就是去专门显摆这类的？”

    突然，一直冷静说笑的时璟回身踹了云辽一脚，眼眸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他妈要你们帮我了吗？！”

    时璟眼眶通红，却没有一点泪水流出，她骂出了两世的唯一一句脏话。

    云辽重重的撞到县令身边的墙上，发出重重的咚的一声，她甚至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移了位。

    她垂眸，说不出任何话。

    解释什么，说她刚刚说话真的没过脑子，完全是下意识的言语，说她其实理解了时璟，同情她？还是说她这几日的追随都是心甘情愿？

    没办法说出口，都是托词。

    云辽沉默的跪下，祈求原谅。

    时璟看着她跪下，走过去，冰凉的手指穿过她的发根，发狠的扯着她的头发，逼她抬头。

    “如果，不是你们一直阻拦，甚至将我打晕，我本可以救下他们的。”

    她偏头看向县令，“如果你，县令大人，您大发慈悲的出下手，哪怕一点点帮助，他们都不会死！”

    一字一顿，字字泣血。

    每声质问都如一柄利刃，刺的人心喘不来气。

    县令弯腰，行了个大礼仪。

    他神色动容，道：“姑娘，我对不住时将军，他曾于我二人有恩，此番是我辜负了他，此后愿追随姑娘，求慰集内疚之情。”

    云朔从弯腰变半跪，沉声道：“属下亦然如此。”

    他从始至终跟在时璟身旁，见到了事情最糟糕最惨的结果，连他这个外人见了忍不住为之悲愤如此，更何况是身为血缘至亲的她本人？

    更何况时将军，他可是臻羽国的战神，对百姓亲如一家，那么好的清官，他却死了……

    “属下。”云辽说话的声音一顿，因为她看到了时璟冰冷的目光转了过来。

    她使劲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她异常清醒，她继续道：“属下愿追随姑娘。”

    常氏俯身，“妾，也愿尽微薄之力。”

    看着这跪了满屋子的人，时璟的神色却依旧冷漠，甚至连杀意都未曾减轻半分。

    “哦？”

    她冷笑，松开了对云辽的桎梏，转身往回走。

    许久，她才道：“那么，县令大人。”

    时璟坐在床边，翘起了二郎腿，神色嘲讽。

    “我要，道兴。”

    室内一时无声，县令瞪大了眼睛，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疯了——

    他深吸一口气，腰弯的更低了：“任凭姑娘差遣。”

    江冉抬眼，只看到了时璟冰冷的神色，连县令答允了她这般难如登天的要求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也对，人都死光了，还要这惺惺作态有什么用。

    “时璟。”

    时璟还是懒羊羊的翘着二郎腿，淡淡的嗯了一声。

    江冉道：“你伤口崩开了，需要重新包扎。”

    时璟低头看了看被红色染透了的纱布，大片的血迹晕染着，似雪中的红梅一般好看。

    先前确实挺疼的，现在许是上了药的缘故，更疼了。

    但此刻她并不讨厌疼痛的感觉，因为疼过以后，就只剩下极致的爽感了。

    她抬手，缓缓抚上肩头最重的那处伤口，似想起了被刺穿了的场景。须臾，她手下发狠，重重的按了下去——

    “嘶——”

    “姑娘！”

    “时小姐！”

    各种不同的声音响起，却只有江冉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站在时璟身前，蹙眉垂视着她。

    时璟抽手，没抽动。她皱眉，用了点力气又抽手，亦依旧丝毫未动。

    她抬头，对上江冉的目光，冷冷道：“小崽子，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江冉曾透露过他是哪年出生的，所以算下来，时璟比江冉还要大上一岁。

    他温吞道：“时璟，你要好好珍视自己的身体。”

    时璟神色淡淡，半点反应都没有。

    “……养好身体，才能手刃仇人，为你时家上下所有人报仇。”

    仇恨是时璟现在活着的唯一动力，也令她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江冉其实十分抗拒用仇恨来激励时璟，这相当于踩着她的伤口反复蹂躏，但他别无他法了。

    时璟偏头，“叫外面的医者进来换药吧。”

    没错。

    她笑了笑，卸去了挣扎的力道。

    就算如何悲痛，都要努力的活下去。活下去，为她时家上下几十口人名讨个公道，为她死去的亲人，报仇。

    怎么样都无所谓啊……

    “你们也都出去吧。”

    云辽云朔领命出去了，县令夫人也出去了，只有县令在起身后迟疑了一下。

    他呐呐道：“姑娘……京都那边派人来了，再有两日便至。”

    时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京都派人来是一定的事，她不意外。

    县令转身离开，与进来的医者擦身而过，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为满脸愁苦的医者忧心。

    都说医者的命脆，为这些达官显贵治病一个不小心就死无全尸了。

    可他观时璟，应不是那残暴不仁之辈。

    时璟垂眸看着跪在地上颤抖的医者，冷冷道：“你们是不是没脑子？”

    那医者吓得一激灵，小声疑问的啊了声。

    她皱眉，“换个女的来！”

    身旁的江冉轻轻一笑，温声道：“时璟，你别这样故意吓人，会把他们吓坏的。”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