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我没想过飞黄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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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林素梅眼皮慢悠悠向上翻一翻,头也不抬起来,说:“有话就说,你着急什么,我刚进来,不能坐会休息啊。”

    她说完斜了眼一瞥,似笑非笑地一笑,撑着脸像蒙了蛇皮一样,不理郑延秋。

    一起来办事的老人见状,没出声息,转身就离开了,门外传来一阵老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郑延秋退到后面沙发上,拿起一张报纸来浏览,胡乱浏览,心里为刚才那一拍感到惭愧,冲动是魔鬼啊。

    好半天,林素梅埋头整理着文件,并没有理郑延秋的意思,他只好再过去,吸口气缓声说:“你好,我来送资料。”

    郑延秋用剪短的话说明了来意,期间林素梅只听也不做声。

    等到郑延秋将来意说完,林素梅模仿着郑延秋的声调说:“你好,你没看见我在给镇里材料?镇政府的事重要呢,还是你的事重要?”

    听见林素梅这么说,郑延秋强按耐住脾气,抓起户口本和身份证就想走,准备进入13245投诉。

    刚要转身,心想,算了吧,就是投诉了,人家也是有很多理由,现在找人办事就是这个鸟样,哪里不受气。

    况且能不能申请补助,村部应该是关键,这里的盖章是免不了,只好走回来办公室。

    只能又坐下等了好久,等她看上去没事可做,郑延秋陪着笑脸问:“美女,什么时候有空打发我?”

    她喝了口开水,很有表情地吞下去,咂着嘴唇慢悠悠地说:“这样吧,证件复印了放我这里,申请的事我再打听打听,你下午再过来一趟吧。”

    下午,等到郑延秋再去时,林素梅等久了似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好像有人按下了迫击炮的机关,趋步到门口来迎他。

    做了个伸手要握的动作,郑延秋没反应过来,手垂着没动。

    等他反应过来,林素梅的手已经缩回去了,又再一次伸过来,抓住郑延秋的手使劲地摇了摇。

    他把郑延秋让到沙发上,把落地电扇对着他吹,再倒杯冷开水放在茶几上,说:“我是林素梅。”

    郑延秋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才小半天功夫,林素梅的态度发生彻底改变,什么鬼?

    郑延秋问:“我家老头的事,能办吗。”

    她满脸堆笑说:“来,天热,先坐下歇歇,这样吧,我回头专门去财政所,你老人的事,郑候官主任今天有交代。”

    林素梅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大学生村官,来村部两年了,而且也嫁到这个村庄。

    郑延秋说:“前途无量。”

    她又叹气:“这里的工作就是打杂,当下手,虚度年华,在这工作,有的年纪大的人不熟悉电脑,几乎都是打发我们年轻的做,唉~在这里,还不如去外面打工。”

    郑延秋说:“干部就是干部,鲨鱼掉片鳞下来比鲫鱼还大呢,前途无量。”

    林素梅要把脑袋从脖子上甩脱似的拼命摇头说:“前途无亮,真的一点亮都没有,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下次可以辞职,还不知道镇政府能不能放我走。”

    林素梅跟郑延秋说话,说来说去就说到书记石德邦身上去了。

    石德邦认识了,两个人几十年交情,他比郑延秋大几岁,以前在外省刚好都呆在一个城市,那时郑延秋跟亲叔办了家建材厂,石德邦还是跟着他姐夫后面跑腿。

    以前熟到不行,现在不一样了,石德邦几年前在开发区那里承包了填海工程,赚了十多个亿,如今是这里首富,又当上村部书记,据说今年还是市里人大委员。

    郑延秋很识趣,有次打电话想跟他聚聚喝茶,人家刚接电话就推说身边有客人,自那以后,二人再无交集,如今身份不同,不相为谋是肯定的。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素梅说:“郑主任来了,让他跟你说。”

    话刚落音,门口果然出现了一位五十多岁的人,进了门一直走到郑延秋跟前。

    郑延秋刚站起来,手就被握住了。

    他赶紧跟他问好,按辈分,主任还要管他叫叔公。”

    郑秋官说:“你家老人的情况我知道,你不容易,又是独生子,担子重,回头让素梅在财政所申请,看看能不能通过重大疾病补助。”

    他又说,选举时你老头出了不少力,又一个姓氏,世事他懂。

    郑延秋感到意外说:“开始我还有看法,这“五保户”怎么说都是名誉不好的。”

    郑秋官他说:“政府部门也是要严格审查的,何况你爸要求也不切实际的,但申请补助应该问题不大。

    他又说:“我给财政所长打电话,托他尽快帮忙送到市里报批。

    郑延秋心里一阵感激,离开村部,想起五一很快就过去了。

    ……

    五一假日一过,郑延秋就安全部门参加培训,第一天,新入职有五个操作工,两个机修工,办公室一个小玻璃桌上,大家就在上面翻看学习资料。

    有人看着资料就睡着了,有的拿出手机打游戏,反正培训也有工资,没人把培训考试放在心上,据说到时候可以作弊的。

    第一天正式入职,郑延秋总算看清楚这栋楼的构造,安全部,工会还有生产监理办公室都在这里。

    杨坤上班没事干,从第三生产部过来串串门,跟陈英说说话,其他人有的复印资料,有的人坐在格子里办公桌前发呆,也有的描眉毛。

    这是有个人低声对郑延秋:“搞不懂这些人都是怎么坐过来的?”郑延秋笑了说:“你才坐这么小半天就坐不住了?”

    他说:“办公室真的是改造人的地方啊!”郑延秋说:“培训结束咱们就进车间,到时候想坐恐怕没机会了。”

    正说笑着,陈英在办公室里喊:“郑延秋!郑延秋!”

    郑延秋赶紧走了陈英办公桌前,杨坤装模作样拿着一张资料,头也不抬。

    郑延秋说:“刚才是谁在喊我呢?”陈英他说:“怕安全总监看你聊天,不好,抓紧时间熟悉资料,到时候要考试的。”

    没想到陈英这么阴,她做得出来,故意扯开嗓子喊,要告诉所有的人,让总监对郑延秋失去印象分。

    郑延秋生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在看考试资料?”

    陈英对他翻了一个白眼,说:“我也是为你好,要是考试不通过,重考一回再过不了,就直接淘汰。”

    郑延秋气得一股无名火要从嗓子里喷出来。又一想,跟这女人争这口闲气,值得吗?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五一节前,人事部那边给大家发了三百多块菜票,食堂里这会人山人海。

    郑延秋看了一眼,他保安亭隔壁的吸烟间,点起香烟陷入沉思。

    自从父亲得了癌症,郑延秋天天守家里,感觉好像是荒原上的草,不知不觉它这么混混沌沌过了几个月,就到了夏天。

    心里特别不踏实,很久了,自从奶茶店倒闭,每天都在盼望着有点什么像样的事来做,这盼望总是落了空。

    每过去一天,都像在黑暗的台阶上踩了个空,心中空落落的,加上老人的病情,进医院都是要钱。

    这人吧,活着就要活那一线光,人谁不想往亮的地方走?

    坐在这吸烟的集装箱里,眼前烟雾缭,郑延秋自己也觉得奇怪,以前根本不屑一顾的东西,现在倒成了向往的目标,打工,而且渴望尽快进入操作岗位。

    在不知不觉中打工的目标当做了自己的目标,这是什么人生,以前郑延秋死都不跟父亲在海里捕鱼,太苦了,那时他发誓死也不去海里。

    可体面的人生是要脱层皮换的,自己半生已过,办厂、出国、开店都经历了一回,一个疫情,加上父母的身体,一朝让人回到最初。

    大儿子今年二十三,找了个隔壁镇的女朋友,还好那个镇的聘金我,不像江兴镇百万起步那么高,对方父母只要求拿十万聘礼过去就好。

    大儿子的婚姻总算解决了,可小儿子呢,他今年也二十一了,再这么下去,郑延秋怕会耽误了小儿子。

    家里都在等着钱用,剩下的奶茶店也不赚钱,开在学校和街道附近,疫情过后,连外卖都送不进去,要命的是,随时都要配合本地防疫,店铺说不定哪天就关,私人房东的店铺,天就是塌下来,房租一厘都不能少。

    匆匆吃过饭,郑延秋洗好吃饭的盘子,马上就要进去安全部门,工厂有规定,吃饭时间一个半钟头,十一点半至下午一点,规定不能在食堂停留,出厂有保安拦住。

    按照工厂制定的八点小时制工作时间,也只是表面文章,其实这吃饭最多也用不了半个小时,这样算起来,早上七点上班到下午五点下班,除去吃饭,足足九个半小时。

    下午,给新员工培训的是位戴着眼镜的老员工,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估计也是快退休了,所以安排到这个轻松的活。

    首先他给大家讲了多起同行业的安全问题,某某工厂某某时间发生爆炸,总之整个下午都在说个不停,这老人家经常会问: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于是他又会重新讲起说过的内容,空调的风徐徐吹着,讲的先是郑延秋打起瞌睡,接着一个个好像奇迹般的都进入睡眠状态。

    老安全员不好意思,拿出考卷让大家下班前把两张试题做了,没多大功夫,他给大家的交上来的试卷评了分数,基本都及格,有的人考到九十八分,可不是,都是拿着先前手机拍的资料直接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