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伊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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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谦见男人这么说,不敢再多话,他自上而下细细打量男人后改造的身躯。眉宇刚劲有力,富有男子气概。昂贵的仿生皮肤将机械电子部件遮盖,呈现在灯光下的肌肉线条堪称完美,诸如毛孔等细节足以以假乱真。
看完后,顾谦不禁骇然。有一说一,他从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几乎将原生配件全部换成了军用科技义体。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这句话在他身上得到了最灵魂的体现。
“缨缨,快点进来!”
“小飞棍来咯。”顾缨一边戴丁腈手套,一边麻利地溜进手术室。
“怎么了?”德冯特条件反射惊坐起。
“我女儿是我助手,您的义体太高端了,关于人体结构,有些地方我不懂,需要她帮忙拆解,否则可能损坏。”顾谦害怕男人起疑心,于是又补充道,“她在加利戈斯大学念书,有临床医师执照,硕士学位。”
德冯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重新仰躺下:“怪不得我看见她从电车下来,直接就往贫民窟走。”
“她打小学习成绩就好,将来一定大有前途。”顾谦自豪的说。
“哎呀爸爸,你不要说我的事嘛,谈生意。”顾缨撇撇嘴。
顾谦尴尬的干笑两声,转问躺在手术台上的德冯特:“请问先生,您安装了仿生肺吗?”
“嗯。”
“那就不能用呼吸麻醉机,有机和人造组织纤维打造的高性能肺会过滤掉氧化亚氮和乙醚,当然,您可能会说义体不会有痛觉神经,但我想说,您麻醉后对我们而言更安全,我和我女儿都是普通市民,像您这样浑身名牌的大人物,肯定得有点保障我们才敢给您做手术,毕竟正常情况您随随便便捏死我们……”顾谦吧啦吧啦的说一大堆。
“顾缨。”德冯特忽然叫女孩的名字。
顾谦识趣的闭上了嘴。
“有什么问题吗?”顾缨隔着灭菌口罩问。
“拆除了所有义体配件,我能活多久。”
“保留基本器官,供血的心脏,脊椎和大脑,活几天没太大问题,但我们这卫生条件差,最多半天,交叉感染就会要了你的命。”
“够了。”德冯特仰望天花板,“我想看看,自己剩下的人类部分还有多少。”
“那我建议你采用局部麻醉,再用全息投影观看自己的手术全过程。由脚开始拆,最后摘除眼睛。”顾缨简单介绍业务。
“可以。”
顾谦给德冯特注射麻醉剂和镇定剂按比例混合的液体,德冯特觉得自己在无名的空间里飞翔。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对义体的控制,再也无法动弹。这像极了梦魇,在睡梦中,被压得动弹不得。
不知不觉,德冯特已经被麻醉了,精神类药物暂时切断了大脑和脊椎的桥接。
“我很好奇,像你们这样的人,还需要吃饭和休息吗?”顾缨执手术刀,沿着预留的缝隙,小心剖开他的足部仿生皮肤,寻找脚踝螺栓固定点。
“我们的大部分肠道早在十年前就被移除了。”德冯特说,“那时没有麻醉剂,医生和护士为了防止我们挣扎,会用绑带将我们的四肢牢牢固定。”
“吓人。”顾缨不寒而栗,这让她对义体的厌恶又增多几分。
“所有的内脏都是无用的。”德冯特说,“躯体也是无用的。人身上所有的器官中,唯一必须保留的是脑和脊髓。神经中枢决定了我是谁,决定了一切的爱恨情仇,除此之外的一切,机器都能做得更好。”
“人类花了几百万年进化的躯体,被你说得一无是处。”顾缨不敢苟同。她拨开仿生肌腱,找到合金骨骼的连接点螺栓,对站在一旁的顾谦说,“老爸,接下来的工作交给你了。”
顾谦点点头,接替了女儿的工作,拆除义体。
两人相互配合,义体的移除进行得飞快。
亲眼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儿肢解,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德冯特完全可以选择全麻醉改造,不知不觉就死去了,类似安乐死。然而他坚持选择清醒地经历整个过程,见证死神临近,死亡对他而言是解脱,是来自天界的召唤。
在那里,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他曾经珍爱的一切都在那里等着他。
他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也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在这人世帮他们讨还血债。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事,那就是和他们待在一起,享受永恒的平静和永远的幸福。
“这座城市充斥着幻梦,而我,是逐梦之人。”
真是悲哀。
其实根本没有梦,普通人怀揣着理想,想要在这座城市拼搏,可是他们穷其一生也无法完成身份的跨越。当人们渴望的东西整天环绕在他们身边,却又得不到,他们就会感到焦虑,而这,正是资本乐于见到的。
在欲望面前,斗争的信念不值一提。
恍惚间,德冯特看见了曾经属于自己的胃、小肠,还有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
接着是鲜红的肺。
心脏,血红的心脏仍旧在跳动,血沫随着心脏的节律像细小的肥皂泡一般从血管里挤出来。
视线拉回现实。
投影仪展露在眼前,自己头颅下方没有躯干,只有一条白生生的脊椎和心脏浸泡在透明的液体中。残存的头颅透过透明的管子和心脏连接在一起,管子里流的不是红色的血,而是一种浅黄色液体,比浸泡脊椎的液体颜色略深一些。
他还活着,然而只剩下一个头颅。
顾缨把他的头颅上的仿生皮肤剥离,摘除热成像仪义眼,头皮揭开,半球形的金属头骨暴露无遗。细微的手术刀在头骨上纵横,切开小小的开口,银色的液体从切口注入。头部的刨面图显示在一旁,银色的注入物沿着整个脑部蔓延,将整个头脑包括延生的脊髓都包裹起来。
德冯特的头骨被一块块分割。
顾谦是这方面的专家,即使坚硬如钻石的合金合金颅骨,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乐高,由一片片的不规则弧面拼接。
拆除完毕,投影中粉色的大脑通过视神经连接着仅存的一颗眼球,蓝色的电信号传输线接驳着他的后脑脑机,这让他可以完成简单的听、说。加强型心脏源源不断的为他大脑供氧,维系生命的液体在管道循环,能量的流动被投影仪高亮显示出来,形成网络。
“怎么样,满意吗?”
拆除的义体整齐码放在金属台面上,表面沾满黏糊糊的隔膜液。
“不错,虽然称不上体面,但至少干干净净,没带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去见家人。”德冯特的声音由扩音喇叭发出,音频介乎男女之间。
“你的家人?”顾缨问。
“他们很早就死了。”德冯特说,“死在荒坂公司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