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伊始(3)
.....
“我回来咯。”
“那么快就放假了?”趴在工作台上忙碌的顾谦戴着眼镜,左臂手肘以下的部位安装着金属机械义体,皮肤表面与义肢相接的增殖肉芽如树根般虬结。
“要毕业了嘛,明天不用去学校。”
屋子内的空间非常逼仄,到处像堆垃圾似的码放着廉价感十足的山寨义体,其中卖得最火热的牌子自然要数‘荒坂坷技’,尽管它的名字和大名鼎鼎的‘荒坂科技’仅有一字之差,价格却便宜了一百倍,从眼球到大腿,各种部件一应俱全,用过的人都说好。
顾缨左看右看找不到地方放背包,于是随地一扔,随即捏着芯片朝她父亲的工作台奔去:“老爸,你看看这个东西值钱不?”
“啥子东西?”顾谦抬起头。
“脑机芯片!我帮你接咯一单生意。”顾缨说。
顾谦停下手中的活,调整聚光镜的位置,把芯片放在下面观察,芯片的背板蚀刻着一串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代码。
“这东西你哪儿来嘞?”
“别人给嘞,他叫我拿给你估价。”顾缨回答。
“估个锤子啊估,他豁你嘞。”顾谦口吐芬芳,“这个东西要跟义体搭配才有用,单单一个烂芯片逑用没得。”
“那如果有义体喃?”顾缨问,“拿克黑市卖。”
“卖不脱,军队装备在这儿哪个瓜娃子敢收,收咯第二天就遭查水表。”
“我晓得,我是说万一,万一有大老板......”
“锤子嘞大老板,你想发财发疯了。”顾谦不住的摇头,“要嘛卖不脱,要嘛黑吃黑,你压得住那些个混社会嘞不嘛?”
顾缨无言以对。
“呢就是个烫手山芋,搞快点拿回克,用这个东西嘞人你惹不起。”
顾谦话音未落,门口处叮叮的铃声响起。
“我日,你是不是把人家引得屋头来咯。”顾谦大惊失色。
“慌啥子,我克开。”顾缨倒是完全不担心。
“你爬,老子一个男嘞,还不至于让自个儿嘞女罩到。”顾谦推开顾缨,径直走向门口。
“老爸,你嘞腿都得打闪闪,有浪哈人啊。”顾缨强忍住笑意。
顾谦没理会女儿的揶揄,深吸一口气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一名身高近一米九的男人。男人外套深蓝色风衣,戴着墨镜,衣领遮住了他的大半边脸,他手里拿着顾谦送给女儿的赤岬。在他那宽大手掌的对比下,动能手枪就像是儿童玩具。
“请问,是顾医生吗?”来者以纯正的英语询问。
“嗯。”顾谦讷讷的回答,心里盘算着该如何送走这尊大佛。
“能进去说话吗?”男人问。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顾谦让开道路。
“你没骗我,你父亲真是医生。”德冯特环顾四周,淡淡的说。
“小女性格顽劣,不知道您尊贵的身份,希望您能原谅。”顾谦诚惶诚恐,递上脑机芯片。
“我用不上了,你们自己留着吧。”德冯特说,“顾医生,您家的手术室在哪?”
“里面,来,我给您带路。”顾谦走在前面,佝偻着背,他的双腿也和手臂一样,用的是廉价的义体,因为臀部尺寸不匹配,走路姿势看起来略微有些滑稽。
“医生,您以前是在康陶公司做事的么?”德冯特望向斑驳的墙壁。
“您怎么知道?”顾谦停止脚步,回头疑惑道。
德冯特指着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照片,照片里的女人身穿传统的中式旗袍,牵着小女孩的手,顾谦穿着橙色工作服,胸口绣着康陶公司的标志。
“那个啊,是,我以前是康陶的工人,最底层那种,非自有员工,劳务派遣,工资倒是蛮高。”顾谦说,“我在他们的矿场干了二十年,后来因为一次事故失去了两条腿和一只手,公司说我没用了,给我一笔赔偿叫我自己辞职。”
“为什么不换好的义体,他们给的钱肯定足够。”德冯特问。
“那么贵,舍不得,公司赔的钱加上存的钱,都够我在贫民窟买下一栋小屋做些小生意了。”顾谦的话里透露着一丝心酸,“至于手和脚,只要没坏,凑合用也行。”
“你们那边的人对房子好像很热衷。”德冯特看着这个有着典型东方面孔的中年男人。
“对我们来说,亲人和房子加起来就等同于家,不管人在何方,心中总有牵挂,血浓于水的亲情你们大概不会理解。”
顾谦撩开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外屋和里屋的隔断是顾谦自己做的,塑料材质,自制的门框对于德冯特来说属实有些矮,他弓着腰钻进去,里屋的面积大概不到十五平,所谓的‘手术台’不过是一张可供顾客平躺的诊疗椅,医疗器械的卫生程度之低,令人堪忧。他甚至怀疑这老头是不是压根儿没有消毒的概念,把做手术的地方搞得跟屠宰场一样,简陋得不忍直视。
“帮我做一场手术。”德冯特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可以,我们的收费标准是五百马内一小时,麻醉剂的价格是八千马内一支。”顾谦显然不想错过捞钱的机会,狮子大张口。
“没问题。”德冯特爽快的答应了,“帮我拆除我身上的所有义体,作为外科医生,我相信你能做到。”
“这是当然,如果我猜得不错,您大概是想换回原生的器官?”顾谦问。
“不,直接拆除,无需替换。”
“直接拆除?!您会死的!”
“没事,反正没有抑制剂我也活不了多久。”
“那您怎么付钱。”
“下一个来拿东西的人会支付。可能一天,也可能一周,届时您可以随意开价,狠狠的宰他一笔,他绝对不会还价。”
“我们不会引火上身吧。”顾谦犹豫不决。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风险和回报成正比,这是您女儿说的原话。”
顾缨站在外面,把半个脑袋探进屋:“老爸,给她做,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滚!”顾谦指着门外骂道。
“有钱不赚是哈雀儿。”顾缨吐了吐舌头,把头缩了回去。
“先生,我可以给您做义体摘除手术,但能请您的朋友尽快来取走您的东西和尸体吗?我们家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经不起这么大的风浪。”其实顾谦知道自己和女儿已经陷入泥沼无法独善其身,躺在他面前的男人不是善茬,来找他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他这么说,只是想讨个安慰。
“我不喜欢重复说过的话。”德冯特取出最后一支抑制剂,针头扎进自己的脖子,将幽绿的液体注入脊髓,随后摘掉墨镜,脱下外套躺上手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