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篇:纸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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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记忆深渊(1)

    黑,无穷无尽的黑,填满了四周,闭塞的环境里,空气都变得迟缓,偶尔传来声音,不知是什么发出。身体的燥热越来越难以忍耐,想得到解放,头顶却被死死压住。

    呼吸愈发急促,二氧化碳将氧气大把大把地吞噬,身体出现干裂,沙哑的喉咙说不出自身的难受。异物在体内化形,将一切都破环,倔强的生命力让痛苦无限期延长。皮肤破开小口,很快寸寸脱落,露出其中的生灵,没有光,漆黑一片。怒气不可制止地发酵,以卵击石的脆弱,放逐最初傲慢。年复一年,朽木化作尘埃,心儿依旧不甘跳动,蛰伏蓄积,终究劈开那束缚自由的枷锁。一弯细峡,摇曳生命的坚强,成功破土而出的嫩笋,享受阳光雨露的轻抚。

    走上三生路的王娇彤,一脚刚离别幽凰他们,一脚就踏入了无尽的黑暗。没有路线,没有提示,求生的本能让王娇彤脱离。数年的不见天日,前世的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热爱太阳,这无垠宇宙中唯一给予地球温柔的恒星。

    时间轮转,洁白的月钩,诉说着残缺的美,一如失去肉体的王娇彤,喃喃让自己笑容。虫鸣在林间回荡,蝴蝶扇动跳舞的翅膀,放松一天的疲惫。夜色将万物染上恬淡,寒冷让意识清醒,更好的等待曙光破晓的一霎。

    日夜交接的时候,金乌从山谷翔跃,支离破碎的黑夜,淡淡遮不住光明。那一束灿烂的晨光,染透东边的朝霞,将整个世界同化成鎏金色,昭告一天的开始。万物不再混沌,欣欣然张开沉睡的双眼,森林沸腾了起来。

    经过一夜的无功而返,王娇彤接受了作为竹笋的命运。聆听着四周的伙伴的交谈,王娇彤接过话就和他们聊了起来。可身处深山的竹子们,又能知道些什么?没有性别分化的竹子,甚至连爱恋都无从说起,更不会有八卦的事情出现。于是,一大群竹子,就只能尬聊自己每天看到了多少动物,今天的天气又是怎样?时不时比较一下今天谁长高的最多?

    从一开始的听竹子们对话的百无聊赖,到后来的她接管话局,将自己的经历说成是梦而娓娓而谈,引来森林里同伴的阵阵惊呼,到现在的说累了,也不再参加竹子们的茶话会,王娇彤感到万分的无聊与乏味。

    只不过,毕竟也做了这么久的植物,王娇彤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自身需要的营养由大地供给,无处不在的氧气让身心愉悦。没有情感的烦恼,也没有事务的繁忙,当一根泯然众竹的竹子好像也不错。反正也没有办法逃离,王娇彤选择做一条咸鱼。伴随着竹子高度地急速上升,王娇彤可以看到的事物也是越来越多,每天变换的高度和景物,是她无味的生活里难得的调味剂。呼吸着以前在城市里呼吸不到的清新的空气,对于不断重复的机械生活,王娇彤咬咬牙也就得过且过了。

    直到一天,王娇彤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回到了冥界,漫山遍野的彼岸花,就像在冥界大地上铺了一层血被。王娇彤脚踩在血被里,身体从脚往上开始变得透明,直到整个下半身都宛如玻璃的时候才停了下来。且就在此时,鲜艳的彼岸花开始以她为中心朵朵枯萎开来。瘫在地上的白色花瓣,呈圆圈状向外扩张将红色吞噬,显得十分的触目惊心和毛骨悚然。当红白两色各占一半,一条裂缝兀然在王娇彤面前的大地上撕裂开来,一片片枯萎的花瓣在没有风的指引下,飞入裂缝中,铺成了一道向下的阶梯。她走了下去,小心翼翼,而头上飞来的红色花瓣,将身后的阶梯步步瓦解。没有选择,她被迫向下疾跑,一个踏空,她从阶梯上滚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王娇彤停了下来,混头晕脑的她,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一线,,一块石头出现在她眼中。上面刻着“三生”,石头的下部厚实可见,上部却很淡。她想看得仔细一点,于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可抬眼一看,看到的却是郁郁葱葱的竹林,梦醒了。

    回想起刚刚的梦,王娇彤既是心悸又满是疑惑。但是还没等到她思考,一只麻雀落在了她魂魄在的这根竹子的枝干上,一段清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了她的脑海,真实得就像她亲身经历过一样。

    在一片黑暗中,王娇彤听到,一阵尖锐的鸟叫夹杂着敲击蛋壳的声音。当随着浅薄的蛋壳被破开,刺眼的阳光照进这一隅漆黑的角落,她在等待在外面的麻雀母亲眼中看到,一张稚嫩的鸟喙,浅浅显着血色,连带着几乎通明的躯体,一只顶着黑色眼珠的小麻雀爬了出来,含糊的啼叫声呼唤父母的关怀。可母亲的嘴巴里没有食物,小麻雀只能蜷缩在母亲怀中一动不动地等待,直到外出的父亲,将带回来的食物送到它的嘴里,小麻雀吧唧吧唧嘴,发出欢快的叫声。时间飞快地过去,小麻雀体型急剧变大,仅仅两个星期后,天空迎来了它的又一个征服者,这只被叫做小无的麻雀。不再依靠父母,小无肆意地在空中飞翔,地上的小虫和种子是它的食物来源。时间变换,长大的小无承担起为种族繁衍后代的责任。它成为了一个母亲,却没有爱情的滋润。虽然麻雀属于一夫一妻制,可小无与它共同繁殖后代的雄鸟,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之所以一同哺育新生的后代,不过是为了保障后代的顺利长大。自然环境,优胜劣汰,弱小的麻雀,唯有抱在一起,才有一线生存。幼鸟长大后,选择离开,雄鸟也不见了踪影。小无再次形单影只,自己捕食自己生活。而到了繁殖的季节,再次重复往年的经历……如今,小无已经到了无法哺育后代的年龄,森林里此起彼伏的麻雀求偶声,皆与它无关。迟缓的动作抓不住灵活的昆虫,老旧的鸟喙也啄不开坚硬的种子,小无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开始在森林里飞几米歇半天,寻找着自己的死亡之地。

    王娇彤被这一段在她脑海中如放电影般放映的记忆惊住了,她想询问,可麻雀和竹子的话怎么可能互通,听不懂她的话的小无,在一阵风起,小无借着风力又飞去了别方。

    为什么我脑海里会突然有这一段记忆,如果是因为刚才小无和我接触了,为什么以前那些蚂蚁什么的,我没有收到记忆,难道是那个梦?可梦的事情能算数吗?这记忆究竟是假是真?这宛如循环的记忆,就是小无的生活吗?和我现在的样子,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我的未来也会如它一样吗?安逸的生活过久了,我真的迷失了吗?王娇彤不断地在和自己做着思想斗争,突然又是一段记忆涌入,是一只蝴蝶停在了她的竹叶上。

    一片健康的叶片上,一截短小的生物获得生命。找不到同伴,弱小的它也不敢在别的生物面前显现,孤独的它只能一个人寂寞的活着。看着美丽的森林里,美丽的动物四处存在,天生的爱美之心让它对美不由自主地倾慕。如果没有那场雨,它可能一直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可晶莹剔透的雨珠将万物收纳其中,它看见了真实的自己。晴天霹雳,万籁俱寂,感到丑陋的它给自己将自己的名字从小丽改成小丑。张开小巧的嘴巴里稚嫩的口器,八对足的协调配合,让小丑如行尸走肉般在叶片上行走取食。直到千疮百孔的叶片提供不了生活所需,小丑才偷偷在夜里转战它地。很快,寒冬来临,早早吐丝的小丑将自己裹成一个茧,寒冷到不了其中,它也将自己与世界隔离。身体内的基因表达,给小丑带来痛彻心扉的经历,但它没有放弃,这是它心心念念的变美之道,就算皮肤被生生撕裂开来,漆黑的环境里,一双带着鲜血的翅膀滴下,回响声久久不绝,小丑坚持了下去。外界春回大地,小丑迎来自己的生死关头。蛹破开的刹那,新生的皮肤接受外界的刺激,蜷缩在一起。没有牙齿的小丑,抿紧嘴唇,眼睛也无力睁开,三对足都在收紧用力,助力翅膀的扑飞。一段很短的路程,小丑竭尽了全力,飞起的翅膀惊鸿一现,它落到了地上。反复地休息,尝试,小丑彻底告别了过去,它改回了名字小丽,化成美丽的蝴蝶,在林间飞舞,向世界展示它来之不易的美。

    灵魂形态的汗水从王娇彤头顶滚落,那破茧成蝶的一瞬间,百分百感同身受的痛苦,胜过她从土里出来的疼痛百倍千倍。没有知晓到脚下踩着的这根竹子的变化,小丽休息好之后,继续在林间舞蹈。

    等到王娇彤终于缓了过来,她萌生出了新的想法。她开始鄙弃之前那个安于现状的自己,就算什么也做不了,她也要尽自己的努力,活出和别的竹子不一样的姿态。丑陋的小丑,可以成为美丽的蝴蝶小丽,她作为一个与别的竹子完全不同的个体,亦要活出自己的精彩,怎可与别的竹子一概而论。

    接下来的日子里,是一段又一段的记忆涌入,蚂蚁的分工明确,蛇的冷血无情,蜣螂的持之不懈……短短几个月,王娇彤就像经历了百世一样,无数的记忆在她脑海里呈现,同时,她也长得越来越高耸笔直。

    阳光明媚,一个少年来到了森林里,手拿刀具,一眼就看中了王娇彤魂魄所在这根挺拔的竹子,什么也没有说,就挥刀砍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