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太阳高挂树梢,艾尔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睡眼蒙眬中看见一只鹿就站在自己的跟前。那条鹿很像是他在跟着自己老师一起陪同叶尼亚的城主打猎时被射杀的那一只。城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但身子依旧硬朗,骑在黑色的高头大马上神采奕奕,腰间揣着一把镶银的匕首,搭着弓箭,时不时会跟他的老师寒暄一句。随从们纷纷骑着快马向林地见奔去,还有几条猎犬紧随其后。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将林地间的鹿赶到城主的必经之路上,好让城主用弓箭将其射杀。尽管城主的身体和眼睛因为衰老的关系已经变得迟钝和模糊,但因为从小就接受骑士训练的他对付一只鹿还是绰绰有余。只见“嗖”的一声,箭矢飞了出去,在空中形成一个起伏不大的弧线射中一只母鹿。城主兴奋地策马赶了过去,那受伤的鹿起初还想挣扎着跑起来,但跌跌撞撞地没走几步就倒了下去,随即发出悲鸣的叫声。艾尔紧随在众人身后,等到他气喘吁吁地赶过去才发现众人脸上并没有因为捕获猎物而产生的喜悦,相反,他们都满脸愁容,自己的老师更是跪在地上双手紧锁地放在胸前做出祷告的动作。
那是一只怀孕的母鹿。
他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但是在这种气氛凝固的场合他不敢擅自做声,只得呆呆地看着众人。城主脸色更是难堪,他看了一遍众人的脸后毫不迟疑地掏出了腰间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母鹿的心脏,结果了正在失血挣扎的母鹿的生命。
“野兽牲畜大多都在春天或者初秋繁育,可现在是初夏。”城主说道,“一切照旧,叫屠户将它处理完后头砍下来送到会议大厅去。”
后来艾尔才知道那天大家脸色为什么会那么难看。因为按照千百年来的规矩,射杀怀孕的母鹿本就是忌讳,如果真的不小心射杀了怀孕的母鹿,那就必须将其掩埋在原地,否则就会有灾厄降临。
等到他完全苏醒,那鹿又不见了踪影,他不由得怀疑自己因为吸入昏睡草烟雾后出现了幻觉。他摸了摸自己正在阵痛中的脑袋,万幸在猛烈的撞击下头颅并没有破损。
艾尔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森林当中,昨夜的拼命狂飙使得他离开了大部队,身上没有食物,甚至御寒的破毛毯都丢在了原地。
“可怜的赛克斯,他现在一定是遭到了那些匪徒的折磨虐待,真希望他能活下去。”他自顾自地嘟囔着,边走边观察着天空中太阳运动的轨迹来得知自己正在前行的方向。又时不时会握住右手拳头在胸前轻轻地撞击,这是光明教派比较常见的一种祈祷手势,以往他的老师每天清晨都会带他去教堂做祷告,但自从老师被杀害,自己从叶尼亚逃出来以后他就再也没能去祷告,取而代之的就是握拳轻击胸膛的祈祷手势。
森林中灌木丛生,尽管偶尔会看得见一些小径,但那都是些其他动物长年累月的走路留下来的,而并非通向走出森林的路。艾尔感到筋疲力竭,在找到一条小溪之后就连忙冲了上去用手捧起甘甜的溪水喝了起来。斯特迪亚中西部平原丘陵居多,而东部则是一座名为雷萨的巨大森林,它连接着斯特迪亚和苏美利亚两个国家。无数条溪水和河流奔涌在森林当中,最后他们都汇聚到瑞文河后奔向辽阔的大海。
溪水清澈见底,艾尔蹲坐在旁边,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此刻他伤痕累累,不仅蓬头垢面,衣服更是随处都是破洞。
“要是老师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那非得打死我不可。”
他简单地洗漱了下自己手臂和脸上的淤泥,随后又将那羽毛拿了出来。尽管这些天他一只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但这片羽毛仍保持着初见时如云朵般的洁白,表面依旧光滑。他看着眼前这不知道什么用的东西,内心却莫名欣喜。这种欣喜同一个吝啬之人发现自己经历一场火灾之后却惊喜地发现自己储存金币的木箱完好无损一样。那吝啬鬼不在乎自己劫后余生的家人,更不在乎那废墟下有烧焦的尸体,他只在乎自己的财产是否还在。一种罪恶和愧疚之情忽然出现在艾尔的心里,一想到自己昨晚撇下赛克斯,撇下所有人桃之夭夭后那种愧疚感更是变得强烈。而此刻被自己捧在手中的羽毛更像是这一切的见证者,它不断地拷问着他的灵魂。自私还是不得不去做的选择,这对他而言是个困惑的问题,但他终究还苟活于世,生活还在继续,但命运通向何方终究是个未知数。就在他出神地看着羽毛的时候一股强烈的眩晕感顿然席卷他的身心,但又像是一支飞快的箭矢从他的身体穿过,他不由得往前跌进了溪水当中,本能地用双手支撑住身体。还没等艾尔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痛饮的溪水则变成了一条血河,天空更是变得一片昏暗。他吓得连忙往后退去,心脏就像要是穿身而出一样扑通扑通地跳。而一眨眼之间方才那耸人的一幕却不见了踪迹,河流依然清澈,天空依旧晴朗,但羽毛却掉落在溪水里面。艾尔忽然想到昨夜自己遭袭之前那场堪称是预言未来的梦境,他起身走向溪水,若有所思地看向躺在溪水当中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