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飞和方婷闻声驻足，面面相觑，困惑地望向那双手合十、面含微笑的僧人。

    “施主不妨求上一签，贫僧愿意替你免费解答。”那僧人看向签台，而他这话分明是冲着罗小飞说的。

    “啊……我不问签！”罗小飞摆手。

    罗小飞年轻，心性高傲，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事得求决于占卜。

    “人家说免费的，你就去抽一支吧！”方婷怂恿。

    那僧人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免不免费的无所谓，关键是我真的不需要呀，不如你把这个机会留给别人吧。”罗小飞扭头看向女友，“要不你去。”

    “不抽也罢，一切随缘！”

    见这对情侣如此推来让去，已经带点儿戏谑的味道，僧人只好作罢。恰好有游客抽好签求解，僧人深看了罗小飞一眼便忙活去了。

    三年后，罗小飞的人生巨变，他突然想起僧人最后那一瞥，在浪迹天涯前，他特意去了一趟“云塔寺”，去会了会那僧人。令他惊讶的是对方似乎一眼便认出了自己，更为震惊的是对方竟然猜测出方婷已经离世。

    罗小飞问当年殿前那么多人，为何单单愿意为自己免费解签？僧人的一番话，令其痛哭流涕。那是什么样的语言，能让人心如刀割、痛不欲生，但却不能让人幡然醒悟？有些时候活着或许真的要比死更让人难以忍受，遁入空门的解脱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死亡，一个人社会意义的死亡。

    可罗小飞还想活着，苟活着，这便是他痛苦的根源。

    后来，当罗小飞在鸟山村茶园的泥径上认出王睿，读懂他眼神的含意时，他非但毫无畏惧，反而感受到了一种解脱。

    下山时罗小飞和方婷突然决定绕道去趟茶园。

    阳光炫目，秋蝉愈寂。

    两人在茶园的小径散步，在向阳的草坡上躺着，他们看着草叶上蝴蝶的翩跹，白云在澄碧的天空嬉戏，他们听风在耳边轻吟，说着同样轻柔幼稚的情话。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罗小飞“变”出了精心准备的一枚蝴蝶蓝发卡，并替女友戴上。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热恋的情侣单独相处更愉悦的事情了，当他们正年轻，还有没有被欲望俘获，没有被俗事纠缠。

    “婷婷，毕业后你会去当导游吗？”

    “会吧，不然呢，我们就是导游学校呀，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嘛。”

    “那你呢，专业运动员的苦你可吃不了！”

    “小瞧人，我天赋异禀！”

    罗小飞摘了截草茎搁嘴里嚼，清新的味道充斥口腔，让他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一种想要亲吻的强烈冲动，他做贼心虚地别过头。

    返程，突然起风，原本晴朗的天空像有无数匹黑马在狂奔，不一会，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天地瞬间被水幕连接，一片迷蒙。

    半山腰有座茅草屋，简易的木板床，床前有炉子可以生火。一扇窗，用竹棍支起，透过它可以俯瞰山脚下的那片竹林。

    年轻男女单独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气氛瞬间就会变得微妙，尤其是两人还互相钟意。

    外面是瓢泼大雨，屋里却是针落可闻，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罗小飞：冷吗？

    方婷：嗯。

    罗小飞猛地抱住方婷，对方浑身一颤，但并没有拒绝。他们就这样拥抱着，感受着彼此的体温。罗小飞开始求索，近乎疯狂。他们之间有过非常亲密的接触，但只限于亲吻，长时间不知疲倦的亲吻，但此刻，罗小飞想要的显然更多，但这遭到了对方断然的拒绝。

    “我想要，很想！”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你就不想吗？”

    “不想！”

    “你不爱我吗？”

    “你爱我吗？”

    “爱，爱得发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脑子里全是你！”

    “真的？”

    “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

    “……”

    雨下得更猛了，茅草屋里的声响被风雨淹没。

    ……

    罗小飞终是吃不了体校的苦，受不了那些个“清规戒律”，在一次被教练狠狠训斥时他顶了回去，教练恼火扬言开除他。

    “用不着，我自己走！”

    罗小飞在众人注视下潇洒离开训练场。

    大家还以为罗小飞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但当发现他清空了宿舍里所有的私人物品，才相信是真的。

    罗小飞离开了生活三年的体校，他没有回历阳，而是去了旅游学校找方婷。

    “怎么这么冲动？快回去吧，去和教练道歉，我想他会原谅你的！”

    方婷的手被生硬地甩开。

    两人对峙。

    “你有病吧！”罗小飞暴怒。

    这是罗小飞头一回冲方婷发火，女孩眼睛一酸，流下眼泪。

    “好了，别这样。”罗小飞去搂对方，“你不是早就说过我走不了体育这条路吗？不如趁早！”

    看着罗小飞孩子般的表情，方婷心软了，不再挣脱对方的手臂。

    “可是你以后做什么呢？”

    “别担心，我早就想好了！”罗小飞耸耸肩，“子承父业啦，其实家里也有这个意思的。”

    “哦。”方婷吃了一惊。

    “婷婷，你跟我去趟历阳吧，我爸妈想见见你。”罗小飞撒娇地说。

    “啊……”方婷愕然。

    “你不想去？”罗小飞紧张地问。

    “不是……就是太突然了。”

    “你的意思是准备准备就好意思去喽？”

    罗小飞突然变了声调，一副坏笑。

    “讨厌！”方婷脸瞬间变得绯红。

    那天在方婷学校的小树林里，他们聊了很久，聊他们共同的未来，更多的是浪漫的臆想，直到学校要关门了，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手。

    罗小飞回到历阳后开始帮忙家里的花木生意，挺上进的，还看了许多有关花木栽培的书籍，让父母欣慰不已。

    罗小飞在广州体校那几年没有白混，虽然没能捧回像样的奖杯，但练就了一副好身板，成熟了有个男人样了，关键是还领回来一个漂亮媳妇。

    方婷到罗小飞家做客，深切感受到男友父母的热情。家宴快结束时，罗父借着酒劲许诺，如果方婷不愿待在历阳这个小地方，可以为孩子们在广州市里买套房。这充分表达了对方婷的认可。

    其实方婷并不在乎这些，她深爱着罗小飞，只要是能和他在一起，把家安在哪里她都甘之如饴。

    方婷毕业后在广州干了一阵导游，期间罗小飞隔三差五就跑去看望她。回想起来，那可能是他们俩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了。他们的足迹遍布广州的大街小巷，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当然，他们有时也会闹别扭，但冷战一两天便又和好如初。

    公司给方婷安排了宿舍，是个只有十来平米的单间，这也成为了两人的安乐窝。方婷把备用钥匙给了罗小飞。

    那是个周末，罗小飞约方婷吃火锅，正宗的川味，罗小飞知道方婷的母亲是重庆人，好这口，虽然他自己对那重口，尤其是花椒的麻并不适应。

    他本以为方婷会欣然就约的，没想到电话里头的语气是冰冷的。罗小飞蒙圈了，他心急如焚地赶到女友的宿舍。

    方婷躺在床上，头朝墙壁，不理他，被问急了竟然抽泣起来。罗小飞慌了，却也束手无策，只能在床沿干坐着。

    “急死人，到底怎么了啦？再这样我走了！”

    罗小飞说着霍然起身朝门走去。

    “书下压着……”方婷终于开口，声音怯怯地。

    罗小飞关上门，返身来到书桌前拾起那本《刺鸟》，看见一张盖有医院印章的诊单。当读懂那些潦草字迹的含义后，一下窜到床边。

    “真的吗？”罗小飞颤抖地问。

    “嗯……”方婷的回答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