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群海此次去欧洲的会议时间比较长，是个难得的良机。方文泊早上便动身，去了生物技术园区的研发办公楼。

    方文泊进入了一号研发办公楼，这里是最为常见的医药设计部。方文泊推测，那件有争论的事，如果真的跟生物技术有关，那说不定和现在的在研产品有关。从几十年前就开始争论，一直到几年前似乎还没有结束。不过这也正常，生物技术的研发本来就是很慢的，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人才投入，持续很长时间还可能功亏一篑。也正因为这样，世界上顶尖的生物医药公司数量很少，而逸文集团就是其中分量最重的巨头之一。

    既然几年前还有争论，方文泊断定现在一定没有结束。而从父亲叔父的争论中可以看出，方群海认为这件事是光明正大且意义非凡的，并且要全力投入。那么，很有可能是一件公开的东西，并且投入巨大。既然不一定是什么秘密的事，方文泊认为在公开的产品计划中应该就能找到。

    办公区里的员工果然没有对方文泊的到来感到惊奇，大家仍然各忙各的。只有这个区的主管连忙站起身迎了过来。尽管方文泊不是生物技术部的上司，但主管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自己上司的侄子，一句随口的话就能决定自己的前途，所以不敢怠慢。

    “方总，今天怎么有空到这边来了？”

    “没什么，我想熟悉一下公司的业务。之前你们总裁教诲过我，要我多多学习，不要局限于电子业务，这段时间其他的部门我都了解过了，今天也过这边来看下。”

    “方总真是孜孜不倦啊。”主管赞叹道，“您先稍坐，我拿一下资料。”说完，便从旁边的一个桌子上拿起了一沓文件递给方文泊。

    “这是目前正在攻关的药品，还有已经设计完成、试验阶段和已公开发售的清单。下面这一份是价格表、销售额统计和利润数据报告，还有生物技术和医药的详细介绍。”

    “很不错，今年的利润都快赶上电子业务了。”方文泊嘴上赞扬着，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样能套出更多的内容。

    主管一听受到了方文泊的肯定，脸色一下子好了很多，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目前医药部分的研发运营状况。方文泊指着计划表中的名字，逐个问了起来。主管便大概介绍了一番。方文泊扫了一遍，都是些正常的产品项目，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全部看完后，方文泊问：“对了，这些医药更为详细的研发资料也在这里吗？”

    “都在这里，不过，那些详细的研发资料比较专业，恐怕……”主管扶了扶眼睛，不知道该怎么说。很显然，他的意思是方文泊并不懂医药学，但却又不好意思在这位能够影响自己命运的人面前直言。

    方文泊倒也不介意，接过话茬说：“术业有专攻，这些专业的东西，我肯定是看不懂的，还得依靠你们这些专家。我只是想问下，研发资料对应的所有产品内容，都在计划表中吗？没有遗漏的吧？”

    “绝对不会！请方总放心。所有的产品，都是先立计划，然后开始研发，随后再建立正式的研发资料库。”

    “嗯，那就好。对了，在设立计划之前，是否有初步的测试研究资料。电子业务那边一般会有市场调研和初步的技术可行性报告。不知道你们这边是否也是这样？”

    “方总您还真是说对了。在设立计划之前，的确需要先进行初步研究和测试。对于那些可行性较好的项目，都会加入到计划列表中。”

    “如果可行性较差，没有希望研发成功的呢？资料是否会保留？”

    “嗯，这个嘛……”主管说，“不是很肯定。公司早年的一些这类资料，有些销毁了，有些因为管理不当遗失了。后来的资料一般都会保留，但如果是已被业界证实为错误的结论，资料也不会再保留。”

    “哦，明白了。对了，公司有没有一些保密不公开的计划表？”方文泊突然不动声色地问道，同时注意观察着主管的表情。

    主管不假思索地回答：“有的。一般是防止竞争对手知道后进行恶意干扰或捷足先登。有一些项目不在这份计划表中，而在另外一份保密级别更高的资料中。”

    “很好，保密工作一定不能松懈！我们的竞争对手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多谢方总关心，我们一定不负所望！”主管立刻表了决心。

    方文泊微笑着点点头，放下资料，开始踱着步子往里面走去，随处观看。走到尽头时，看到了一个封闭的玻璃房间。加了好几层门，里面都是些瓶瓶罐罐，还有不少人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玻璃房间的最里面是个楼梯，直通到了地下。

    “这个是生物技术试验室吗？”方文泊问道。

    “是的，这个是1号室。”

    “1号？其他的实验室在哪呢？”

    “您看到里面那个楼梯了吗，从那里进去，到地下室，是其他的实验室。”

    “这么说，除了1号实验室，其他的都在地下了？”

    “对。”主管回答道，“生物技术实验室对环境的要求和对安全的要求都很严格，所以一般都建在地下。这个1号室由于做的是一些比较初级的研究，所以放在了一楼。其实啊，1号室只是冰山一角，地下的实验室非常多。”

    “大概有多少呢？”

    “具体的数字我也不清楚，但整个逸文生物技术的工作空间，大部分都在地下。您可以想想有多大了。”

    听到这个，方文泊心里暗暗一惊。逸文生物技术的地上办公区已经很大了，占用了一整块工业园区，想不到更多的区域却在地下。如果后面要进去找线索的话，恐怕要费上一番功夫了。

    “哦，这个生物技术实验室，和医药研究不一样吗？”

    “嗯，怎么说呢，确实不一样，但也是强关联。”主管接着回答，“医药是产品，但其研发依托的主要是生物学和化学的理论基础。生物技术实验室，主要就是研究这些基础理论。”

    “那这个研究很花钱吧。”

    “可不是吗？生物技术是最花钱也是最耗时的，但也是最重要的，一旦有了突破，那对于医药界的影响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说得对，基础科学决定上层应用。确实很重要。”方文泊感叹道，“那这方面的资料，应该保密级别更高吧。”

    “那是当然了，一些高度机密的东西，一向都只有方董事长自己管着。而且，他经常去实验室，有些关键性的研究他总是亲自参与。”

    “我叔父就是这样，工作很是认真。”

    “是啊，很多事都是亲力亲为，说实话，能在方总这样的上司领导下工作，我觉得很荣幸。”主管提起方群海，脸上无不满是敬佩之情。

    方文泊又大概看了一圈，寻思白天直接去实验室不太妥当，于是便先告辞了。临出门前，想起了一件事，又回头问：“公司的医药生产不在这边吗？”

    “没有在这边，公司的研发和生产是分开的。医药大规模生产，因为涉及到环境污染方面的问题，都是建在郊区，并且全部在地下。”

    “我听说，之前生产基地还出过一次事故？”

    “嗯，是一场火灾。不过不是现在的基地，而是以前的老基地。”

    “老基地？”方文泊诧异道，“原来还有一个老的基地，我还真是不知道。”

    “时间比较早，所以您不知道。老基地在碧水湖旁边。当时那场大火太厉害了，所以后来就搬迁了。”

    “想必损失很重吧。”

    “是的。不仅是生产间，更重要的是那里的生物技术实验室。”

    “等等。”方文泊眼睛一亮，“生物技术实验室不都在这边吗？怎么老基地那边也有？”

    “是这样的。早年时，逸文生物技术的研发实验室和生产基地是在一起的，都在碧水湖老基地那里，只有一少部分实验室在这里。后来在那场大火之后，实验室全部搬到了这里。生产基地则搬到了现在的新基地。”

    “原来是这样。那老基地现在呢？已经荒废了？”

    “是啊，早已荒废了。”

    方文泊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便离开了办公楼。

    ******

    方文泊考虑到周内加班和夜间值班的人员会比较多，不方便进实验室，便决定等到周末再去。方群海离开的时间较长，他有足够的时间等。而且，这个周末刚好碰到长假，最近忙了过一阵子，员工们都准备好好休息休息，就连门卫安排的人手都减少了，简直是天赐良机。

    方文泊焦躁不安地盼望着周末。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在实验室里会发现什么。他意识到，似乎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这种热切期盼着周末放假的心情了。

    上次有这种心情，还是在林荫雨离开公司之前。

    一想到林荫雨，方文泊的心就沉了下去，一股说不上来的伤痛袭来。他曾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个不相干的人，试图努力地忘记她，结果却是徒劳。

    越是想忘记，就越是记得深切。每一次为了忘记而做的努力，又成了一次加深记忆的过程。

    努力忘记一个人，从来就没有人真正成功过。

    此刻，方文泊却不能考虑这些儿女情长。尽管林荫雨的音容笑貌总是不时地出现在脑海里，但方文泊必须将其暂时撇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人们常说死去的人是不幸的。实际上活着的人更不幸。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无法放松，既要思念故人，又要面对现实，背负着双重的枷锁负重前行，直到筋疲力尽地摔倒在地。

    ******

    周末终于到了。

    方文泊早己计划好了一切。在放假的前一天白天，借口要查些资料，便进入了办公楼里的一间较为偏僻的资料室里。下班时，在门卫例行检查时，躲在柜子后面避过了检查。当时，所有的员工都在讨论着度假的事，大家都急切地想下班，根本就没有人会想到方文泊会在这间屋子里，只当他早已离开了。

    尽管公司的人都走光了，但方文泊知道现在还不能出去，他耐着性子一直等到了深夜才动身。

    方文泊考虑得很周到。晚上，很多灯都会熄灯，加上这次是放长假，有些地方会断电，在整个公司里，这意味着很多地方将是灯光照不到的黑暗区域，这些区域就会成为监控的盲区。

    几天前，他就已经搞到了公司的建筑设计图，将这幅图结合办公室内的陈设布置，以及所有的监控点，规划出了一条从资料室到地下实验室的路线。尽管在白天和有灯光的情况下，监控可以封住所有的路线，但在这个长假的特殊夜晚，由于熄灯的原因，这条七拐八拐的线路，却全部处于黑暗之中，完全避开了监控。

    而之所以选在深夜，是因为这个时候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被发现的风险。只要躲过了监控和守卫，凭借着手里的有方群海虹膜信息的电子眼，方文泊估计自己基本上可以畅通无阻。

    方文泊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便悄悄地从资料室里出来。此时外面一片漆黑，安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方文泊首先顺着走廊的一侧，贴着墙角，来到了方群海的一间办公室。

    很顺利，电子眼打开了门，方文泊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很久以前，人类没有发明锁之前，都只能用简单的木棒顶门之类的办法来确保安全。后来人们发明了锁。早期的锁原理很简单，很容易被破开，于是人们便不断地设计出越来越复杂的锁。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破解锁的技术也在与日俱增，从早期的简单铜锁，到铁锁，到安全级别更高的复杂机械锁，再到密码电子锁，以及严格限制身份的指纹锁和虹膜锁。逸文集团的重要区域门禁和文件保密都用的是虹膜锁。为了保险起见，方文泊还带了一个钳子，以防止碰到机械明锁。

    这个办公室是方群海平时经常来的一个办公室，房子里堆满了各种资料。方文泊快速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

    这一点方文泊已经估计到了，这边办公区大都是常规药物的研发，这些产品都是公开的，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方文泊想到，能够持续了很长时间并且直到现在还和父亲有争执的，应该是一种尚在研究阶段的东西，多半在实验室里。

    方文泊没有犹豫，立刻动身去了实验室。

    首先进入的是常规的办公区，尽管方文泊估计地下实验室不止一个入口，但这个是最近的，并且路线都已经研究好了，便毫不迟疑地从办公区溜了过去。

    在黑夜的掩护下，方文泊快速地从墙角走到柜子旁边，再猫腰来到一排办公桌后，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一楼实验室的门口。

    “嘀”的一声，电子眼顺利地打开了门。方文泊一闪身，快速地奔到了通往地下实验室的楼梯口。

    楼梯口下面一片漆黑，方文泊用手机的微弱灯光慢慢地往下走。

    大约下了两层的高度，便到了地下建筑群的入口。这里是一个宽阔的过道，中间是几部电梯，两旁是楼梯。电梯中彻夜有灯，也有监控，方文泊顺着楼梯往下走。

    下了一层，从这里算，是地下实验室的地下一层。从这里开始，通道分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通往四个区，中间有几个房间，其中一个是方群海的办公室。方文泊推断有关实验室的相关资料应该在这个办公室里，便用电子眼打开门，进去查看。

    这个办公室的资料明显比一楼的那个办公室多很多。方文泊先将柜子里的资料查看了一遍，都是一些生物化学基础实验的研究资料报告。再找了抽屉，主要是一些研究进度表和风险评估之类的东西。

    方文泊皱了皱眉，想着怎么没有什么异常的发现。这样的话，桌子下面的一个保险柜就成了最后的希望。

    方文泊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了保险柜。保险柜里只放着一沓资料。方文泊立刻查看起来。

    果不其然，这是一份绝密的研究计划表，上面列举了数项生物技术的研究内容，全部是英文。

    方文泊在英格兰的几年，英文大有长进，尽管和美式英语有一些差别，但基本不影响阅读。然而，要完全读懂后面的详述也不容易，这些资料中有不少专业词汇，方文泊看得一知半解，当他费尽心思地弄明白大半内容后，却感到有些失望。

    资料的内容虽然是绝密，但主要是由于竞争市场的原因，方文泊的直觉告诉他自己，这些并不是他想要找的。

    就在方文泊准备放弃查看时，这时，最后一份计划表的其中几行字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TS001、TS002、FX-A、FX-X……

    这是什么？方文泊猜想可能是项目编号。再看了一下后面的说明，非常简短，连研究内容是什么都没有写，只在前三个项目后面写了Over，最后一个FX-X则没有任何说明。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项目完成了还是被中止了？最后一个没有任何说明又是什么意思？

    方文泊再往后看了一下日期，惊讶地发现，这几个项目的立项时间都很早，最早一个居然是几十年前。

    方文泊紧张地思索着。一般生物医药项目由于研发周期很长，出现很早时间的项目是很正常的。但这类项目由于迁延日久，在业界一般都早己公开，专业资料保密实属正常，但发布计划居然还如此绝密，就让人有点奇怪了。

    方文泊对比着看了一下其它的项目内容，都有各个阶段的进展和成果，而惟独这几个项目却没有任何进度说明。是研究从一开始就无法开展导致被迫终止，还是早已结束？但无论哪种情况，都不应该再出现在这份在研计划表中。

    方文泊又在办公室里仔细地查找了一番，希望能找出点蛛丝马迹。但最终还是失望了。

    看来，必须要在深入到地下别的实验室查看了。方文泊小心翼翼地将所有资料原样放好，悄悄地走出了办公室。

    要去实验室，就必须从中间走廊穿过里面的一段过道。

    当方文泊来到过道前时，不由地叹了口气，果然灯亮着。这里被公司的监控一览无余，无法绕过。

    “还好，我早有准备。”方文泊暗自心里说道，然后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软件。上面显示了一副监控画面。

    在方文泊的计划中，他已经料到了这种情况，于是便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提前找来了一个微型的监控器，在前一天晚上，趁没人注意时，将监控器粘在了一颗树上。这颗树的旁边，正是公司的监控室。微型监控器可以透过监控室的窗子，观察到监控室里的情况。现在，方文泊在手机上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监控室的值班人员了。

    不出所料，在这样一个全民放假的夜里，值班的员工根本就没有心思一直盯着显示屏。几个人坐在一起边玩着手机边聊天。公司已很久没有过治安案件了，安保人员的警惕心不自觉地放松了，怎么也没想到，一贯监视别人的自己，现在正在被人暗地里监视着。

    方文泊看准了时机，趁着值班人员不注意时迅速地穿过了过道。

    过道后面便是实验室，方文泊摸进了其中一间。这个实验室除了各种各样的实验设备，就是一些专业的方文泊根本就看不懂图表和资料。方文泊对这些东西基本上是两眼一抹黑，此时他真恨不得把生物化学的所有课程通通再学一遍。

    连着转了好几个实验室，一无所获。

    方文泊意识到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地下实验室的房间成百上千，一个一个看过去，根本就来不及，更可况也不一定看得懂。这样大海捞针不是办法。方文泊不禁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费劲心思地搞到了芝麻开门的咒语，进去后却鉴别不出想要的宝石。

    方文泊看了看表，已经没有时间再这样漫无目的地乱找了，便立刻返回。

    还好，值班的人员一点也没有发现异样，方文泊顺利地穿过了过道，回到了一楼。然后顺着来时的线路溜出了办公区。

    等到方文泊回到家时，已经凌晨5点多了。疲惫不堪的他一进卧室便趴在床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