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与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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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阿金的故事

    一个天气阴沉的上午,方文泊离开家里,驱车去了一趟市郊区。

    足足1个半小时的车程,方文泊终于到了目的地。这里一大片都是未开垦的荒地,周围种了许多树,形成一道道树墙,这样荒野的大风似乎才被缓和了一下,不至于刮得人发冷。

    在最大的一排树木后面,是一堵高墙,中间一个铁质的大门。旁边写着这个荒野中建筑的名字:

    五桥监狱。

    ******

    这里曾经是个小村子,因为早年有五座桥而得名,后来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居民们早已搬空,后来只留下了这所监狱,见证着这片荒野如今的落寂。

    方文泊访问的是一名被关押了十几年的囚犯——阿金。

    阿金不是他的本名,但本名是什么,早已被人忘记。狱友们只是习惯于用这个名字称呼这个曾经年轻的瘦弱青年。而现在的阿金已经不年轻了。十几年的监狱生活可以彻底地改变一个人,即使他在入狱之前本就是个地痞混混。

    阿金坐在探望间的破塑料凳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的这个穿戴整齐的年轻人。

    阿金曾经混迹多年,阅人无数,从对方的穿着打扮就可以看出,外面的这个年轻人是个有钱的主,一般这个年纪不太可能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肯定是个富家公子了。

    不过不同于阿金以前见过的那些富二代,这个年轻人的气质完全不同,多了很多成熟和稳重,还有进入监狱环境中仍然镇定的神情。

    “你是谁?”阿金显然不知道这个来访者的身份。十几年了,就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愿再管他这个不肖子,这个时候居然有个有钱人来看望自己。

    方文泊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拿出了一张旧照片,让阿金看了看。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胡里花哨的年轻人,坐在一辆车的前盖上。

    阿金的脸色刷的一下子就变了,这张照片上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就是因为这个人而入的狱。

    “你到底是谁?怎么有方景跃的照片?”阿金略有些紧张地问。

    “我是方景跃的弟弟。”方文泊淡淡地回答,他想看看这个犯人会有什么反应。

    阿金的脸色变得铁青,掺杂着疑惑、恐惧和一丝的不甘。

    “你来找我干什么?”阿金大声的说,随后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和不远处的狱警,立刻压低了声音,“你是想找我麻烦吗?”

    “不是。”

    “那能是什么?”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当年你谋杀我哥哥的详情。”方文泊不动声色地回答。

    阿金带着更加恐惧和不信的表情看着方文泊。

    “无可奉告!”阿金给出了答复,迅速站起来,准备回去。

    “是吗?”方文泊一点也不着急,缓缓地说,“你都被关了十几年了,是不是时间太长了点?他们当初应该不是这么承诺的吧。”

    听到这句话,阿金停住了脚步。

    “这种事情,只是过失致死罪,认罪态度好一点,判不了几年,有我们在,用不了几年就出来了。”方文泊继续按照他的推测对阿金说,“他们之前是不是这么给你说的?”

    “你怎么知道?”阿金不由自主地回答。很快他就意识到刚才下意识的回答露了馅,赶紧改口:“什么他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只是一场意外!”

    “我有办法让你很快就出来,还能给你一大笔钱,绝对够你豪华过下半辈子了。”方文泊抛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

    阿金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做着心里斗争。最终,他回到窗前,重新坐了下来。

    “我怎么相信你?”阿金并不放心。

    方文泊拿出手机翻出了一条旧新闻给他看,上面标着:

    逸文集团已故董事长之子在失踪五年后回到公司,目前担任逸文电子总裁总助理。编者认为,这个意外可能会对逸文集团的后续发展产生积极影响……

    底下是一副图片,上面有一些逸文集团的高层、市领导,站在最中间的正是方文泊。

    “这个可以证明我的身份。让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披着一套行头就到处唬人的骗子。”

    “你刚才说的条件,可靠吗?我不是太相信。”

    “我的身份就是最可靠的!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财富和地位。你之前不也是被钱收买才干的那件事吗?”

    阿金没有说话,低头思考着。

    “只不过他们说话不算话,答应给你减刑,却让你待了十几年。至于答应给你的钱,恐怕也早就成泡影了。”

    阿金惊恐地抬头看了看方文泊。他犹豫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你的条件……,算了。谁知道你是不是也说话不算话。”阿金做了一个自己并不情愿的决定。

    “你别无选择!”方文泊的语气十分肯定。

    阿金仍然没有表态。

    “好吧。”方文泊还是一点也不着急。“那我先走了。不过你要想清楚,那天酒吧的人应该不少吧,我还可以找别的人了解情况,只要给的起钱,消息多得是,只是那个时候你的消息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方文泊起身拿起随身的东西,转头就走。走了几步,回头笑着又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啊,剩下的服刑期,你慢慢熬吧。”

    阿金怔怔地盯着方文泊,眼看着方文泊就要走到门口了,终于忍不住了。

    “等等!我们再谈谈吧。”

    “对嘛,这才是聪明人。”方文泊微笑着又回到窗前。

    “你想知道哪些内容?”阿金坐下来问,他希望对方的问题不要太刁钻。

    “全部。你所知道的全部。”方文泊不客气的提出了要求。

    阿金看着对面的年轻人,锐利的眼神盯得自己直发冷,他知道这个人不好糊弄,必须要用真话才能换得报酬。

    “其实我并不认识那些人。”阿金道出了十几年前的那件事,由于探监的时间有限,他简要的说了一个大概。

    ******

    十几年前的阿金,是一个流浪街头的混混。

    大概是时代飞速变迁带来的必然副产品,也可能是社会风气的使然,那个时代,有着很多不务正业的青年。他们整天混迹街头,打架斗殴,或者敲诈勒索。有不少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黑社会背景,他们幻想着泡美女、喝咖啡、开豪车,四处游荡,想去哪就去哪。

    青春在无知和任性中不知不觉地被浪费了,直到中年时才发现一事无成。阿金就是这样一个典型。不过他混的比较差。

    阿金除了几个要好的朋友,没有依靠的团体。别说势力庞大的黑帮,就连个流氓团伙都没有。没有正式工作,每天却有不少的开销,所以他整天绞尽脑汁地想弄点钱。

    最初是敲诈一些比他还要弱小的中学生或者乞丐,不过这样弄不到多少钱。后来,他发现了一条财路,那就是“傍大款”。

    不同于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人的傍大款,阿金这样的混混傍大款其实就是充当有钱人的打手。不过中年的有钱人一般不会理会他这样的人,所以他的主要靠山其实就是一些富家子弟、公子哥。

    这些纨绔子弟也有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如果想修理一下对方,雇几个打手是最合适的。阿金就跟着一个有钱而且脾气不好的“雄哥”。

    事发的前一天晚上,阿金去了个地下赌场,结果钱全部输光了,垂头丧气地从赌场走出来。正走在一条没有人的暗色小巷子里时,路边两个人拦住了他。

    “你是雄哥的人吧。”其中一个人微笑地对他说,“有点事情想请你帮个忙,有没有兴趣?”

    阿金看了一眼这两个人:“我不认识你们,走开!”

    但阿金很快就不敢再说什么硬话了,因为一支手枪顶住了他的后脑。

    尽管阿金平时和一帮兄弟们耀武扬威,但在那个年代,一般人还是搞不到枪的。这两个人的枪看起来不是普通警察的枪,还带着灭音器。另外,这两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一点也不像平时接触的那些黑帮成员。

    凭借着直觉,阿金感觉这两个人来头不小,是“大人物”,就是那些有钱有势力,但从不轻易露面的幕后大佬。要么就是有秘密任务的特工。

    不管是哪一种,阿金都绝对惹不起。

    “两位老大,有话好好说。”阿金立即堆起了笑脸。见风使舵是他这种人生存的本能。

    其中一个人一把抓住阿金,把他拉到一个墙角。另一个人在路口放风。

    ******

    阿金很快就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杀一个人。

    确切的说,要杀的这个人他还认识。是和他的雄哥相互看不顺眼的一个年轻人,也是个有钱的主,手下也有不少弟兄。

    动手的时间要求越快越好,报酬是三百万。如果他不干,那这些酬劳就给别人了。

    阿金看到这些钱,不由地动心了。对于他这样一个人,当时的这些钱可是个天文数字。

    “放心吧,我会搞定的。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不!”那个人摇摇头,“不能悄无声息,必须光明正大。”

    “什么?”阿金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样要求的。一般这类事情,都是要求不能让人知道,这次却是……

    看到阿金不解的样子,那个人给出了回答:“你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死于非预谋的意外事故。比如车祸、打架误伤意外事故等。即使是车祸,最好也要做成酒驾或车辆故障等原因,绝对不能让人怀疑他是被蓄意谋杀的。至于用什么办法,你自己想办法。”

    “这个……”阿金有些为难,“如果要求这样搞的话,我不可避免肯定要受到牵连,万一被判刑的话……”

    “这种事情,只要你掌握好,只是过失致死罪,认罪态度好一点,判不了几年,有我们在,用不了几年就出来了。”那个人向阿金打着包票,“我们有最专业的律师。另外,事成之后,还有加倍的酬劳,补偿你的牢狱之灾。”

    阿金听到加倍的酬劳,开始犹豫起来。

    最终,贪婪还是战胜了理智,他咬了咬牙,决定用下半辈子赌一次。

    ******

    第二天晚上,酒吧。

    阿金和雄哥以及一些道上混的兄弟在酒吧喝酒,碰到了那个目标。

    那个年轻人穿着一件深色衬衣,也带着一帮哥们,在吧台前胡吹海喝。雄哥本来就看他不爽,就上去刺了几句,于是,两帮人就吵了起来。

    阿金这次倒是冷静了,如果是平时,他会第一个上去护主。但现在他有任务在身,必须时刻紧盯着目标,寻找合适的机会下手。

    就在阿金还在谋划如何巧妙地制造意外事故时,深色衬衣年轻人的一句话,惊醒了阿金。

    “懒得跟你说,我明天就要出国度假了,回来再跟你算账。”年轻人说着便回到座位,继续喝酒。

    “坏了!”阿金心里咯噔了一下。如果这样的话,他就必须今晚动手了。否则,等明天那小子离开了,后面的那几百万就打了水漂,已经到手的三百万也肯定保不住。

    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要在今晚动手,那就是现在了,趁着他们双方气还没消,找个机会……

    阿金瞬间想好了计划,于是便上前跟着叫骂,挑起对方的怒火。

    果然如阿金所料,年轻人一拍桌子又跳了起来。混战开始了,双方撕扯扭打在一起。这正是阿金要的效果。

    阿金趁乱绕到年轻人的后面,那里有把椅子。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椅子,特意把椅子下面支架的钢条棱角露在外边,准备用这一面进行攻击。

    他必须保证一击致命!

    “嘭”的一声,阿金的椅子狠狠地砸到了年轻人的后脑上。

    年轻人被突如其来的一下打懵了,愣了几秒,然后倒下了。双方的人也没有料到这一下,赶紧去看,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酒吧里顿时乱作一团。

    雄哥见势不妙,急忙带着弟兄们准备撤离,而对方的人誓不罢休,拦着不让他们离开,阿金作为动手的人,更是被看得紧紧的。那些人一面打电话报警,一面叫救护车,同时通知年轻人的家属。

    刚才动手的时候,阿金并没有多想。现在看到这些人如此的惊慌失措,他突然隐隐地感觉到,自己闯的这个祸,比他之前预计的要严重许多。

    阿金有些心慌了。

    ******

    后来的事,让阿金更慌张。

    在法庭上,阿金才完全弄清楚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份,他的家族是富可敌国的跨国公司,他的长辈和政府要员交情很深,他的家人请的是收费昂贵的顶级律师,他的父亲跺一跺脚,本市都要大地震……

    而自己有什么?阿金只好拼命的诚恳认罪,表明自己悔恨交加,良心不安,一定要洗心革面。

    但对方的律师却不打算放过阿金。律师收了钱,自然是要办事的,于是侃侃而谈,把阿金的罪行加了一重又一重,从不学无术到社会败类,从害死了一位有志青年到这种行为对法律的公然挑衅,再到对社会深远的影响……,总之,凶手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否则法律的尊严将荡然无存,社会的安定将无法保证,对广大的青少年们的终身影响更是不敢想象……

    但法官还是保持了冷静,毕竟这件事情并没有证据表明是谋杀,犯罪者是一时冲动过失杀人,而且认罪态度较好等等。

    但阿金的不良历史记录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坑了他一把,最终虽然没有判死刑,却也没有机会再走出监狱——他被判了无期徒刑。

    在整个审判期间,那两个曾威胁收买他并且答应帮忙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阿金这才明白自己被利用了。他为自己之前的经历感到了悔恨,不只是遭遇了这样的事件,还由于他浪费了大量宝贵的青春不学无术,导致了他的无知和见识短浅,分辨不出本来并不高明的欺骗和利用。

    ******

    在狱中,漫长的时间一年年的过去,耗费的不只是他的青春,还有他的所有希望。当他在监狱的电视新闻上看到人们的收入和物价不断上涨,人们使用着各式各样新潮的他从没见过的东西,而三百万在大都市连一套普通居室都买不起时,他深深地感到了自己当年的愚蠢,也忧虑着自己对现代社会越来越跟不上节奏。

    监狱对于一个人最大的伤害,不仅仅是坐牢期间失去的自由,更在于狱中封闭的状态对外面社会的脱节。那些被时代快速发展所抛下的人,在出狱之后,仿佛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然后他们不得不把自己锁进孤独的心理监狱,最终将人生中剩余的所有自由也全都失去了。

    ******

    ******

    “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方文泊听完了阿金的讲述,问道。

    “见到了我能认出来,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站在人堆里就找不到了,说了也没什么用。”

    方文泊有些失望,本来还指望找到那两个人,这么看来,唯一的线索也断了,今后恐怕是不太可能找到了。

    但有一点方文泊可以肯定,那两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街头老大,不可能是因为哥哥无意中得罪了他们而被杀,是有预谋的。如果单独来看,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但如果和后来父亲的死联系在一起,那就明了了。应该有一股势力不小的隐秘力量,在对付他的家族,他的哥哥只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是时候离开了。

    方文泊站起身来准备走。

    “哎,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的承诺呢?不会是跟那两个混蛋一样吧?”阿金有些不满和担心。

    “放心吧,你的父母我知道在哪儿,我会把钱给他们,再把你弄出去。”

    阿金对眼前的这个人不敢抱什么希望,但如果不说,那就没有任何好处。说了,最起码还有点指望。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年轻人能够信守诺言了。

    不过阿金的逻辑不够严谨,他没有想到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探监时间已过,恰好到了午饭时间,阿金和其他犯人都去餐厅吃饭。餐厅在大厅内的另一侧,在这里,阿金仍然可以看到大厅中的方文泊。

    方文泊向狱警打了招呼,正准备出去,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早上来的时候天就阴得很重,这会儿已经下了好一阵子了。

    方文泊没有带伞,只好等一等了。他回到大厅的座位上,拿出一本杂志来,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来。

    阿金坐在餐桌前,看着外面的方文泊,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何如此的淡定,面对自己这个仇人,情绪居然没有任何起伏。但饭还是要吃的,阿金顾不了方文泊了,剩下的事已经不由他了,他暂时不想管这些。

    今天的饭菜还凑合,阿金也有些饿了,多吃了一些,和几个狱友边聊边吃,足足过了十几分钟。

    突然,阿金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就倒在了地上,眼睛瞪得老圆,脸上憋得通红,不停地挣扎。周围的狱友慌忙将他扶起来,想要问他怎么回事,却发现阿金嘴巴张得老大,似乎是喘不上气,手脚不停地颤抖着,没过一会儿,就断了气。

    这突发的一幕,惊动了餐厅和大厅中的所有人。几个狱警连忙过去维持秩序,同时叫了狱医过来。

    狱医诊断了一下,原来是吃饭时米粒不小心吸到了气管里,窒息而死。阿金的死最终被定性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