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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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银刀

    “绛景浮玄晨,紫轩乘云征。仰超金阙内,俯眄西华城。东霞启五晖,神元焕七灵。”

    “翳映纪三烛,流任自齐冥。风鼓空洞宇,香烟散玉庭。手携织女舞,双衿落锦青。”

    “左徊文羽旗,华盖随云倾。宴寝九庭外,是非不我营………”

    遥遥玉音,通天彻地,戚解仿佛飘摇于太虚,下者无可托,上者无可依,四面八方具是混沌虚无。

    墨黑之色从高处倾泻而下,眼看就要淹没戚解时忽有三五仙子从他身后飞出,她们或托花篮、或抱玉瓶地环绕戚解,不停挥洒花瓣与玉露,使花露交相辉映,慢慢净化着盘亘在戚解周围的虚无深黑。

    光明和温暖从他的身上升起,如同一轮太阳从黑夜中攀上天空。

    戚解想要抓住这团温暖,却发现自己的右手空空如也,从肘部被切断,前臂不翼而飞。

    刹那间,荒村、观婵、宝霄阁、蚨子银等等记忆接踵而来,戚解周围的太虚与光明一同支离破碎,他睁开眼,看到了涂了漆的车厢顶板。

    戚解正要坐起身子,就看到观婵依偎在自己怀中把头埋进自己的斗篷里,睡得正香甜……甚至还在说梦话。

    “能不能……分我半只……炉鸭……”

    戚解听到,伴随这阵梦话响起的还有观婵那猛兽咆哮一般的胃鸣声,他摇了摇观婵。

    观婵如同受惊的小兽,揉着双眼起身后看到戚解后顿时清醒了过来,有些难受地开口道:“你的手臂疼吗?对不起,都是因为——”

    “——啊,没事,等过一段时间我修炼出肉虫就能让他自己长出来。”戚解平静道,他之所以能果决地自断一臂,也是出于对咒法的信心。

    “我睡了多久了?”

    “大概一天了,现在是……”观婵边回答边掀开车帘,戚解看到马车被牵进了一间塌了一半的茅草屋里,一定是自己睡得太死了,马车颠簸都没醒过来。

    马匹被观婵卸下来牵到了屋角,此时正趴在那里大口吐着白雾。

    戚解连忙下车为其贴上几张热符,马匹挨饿受冷就会掉膘,这将极大降低它们的驮运能力,这附近没有草料,必须尽最大努力地保持马匹的体重。

    一天多没进水米的观婵饿得都眼冒绿光了,戚解赶快从伏虫里取出各种干粮,让观婵准备饭食,他则顺便烧些水喂给马匹。

    戚解携带的均是保质期较长的食物,面饼大米自不必说,还有腊肉、熏肉、肉酱和腌菜。

    观婵颇通药理,对食疗也略知一二,知道突然进食最忌太硬或弹韧的食物,于是她选择了更温和的粥食作为这天的晚餐。

    米淘洗干净后,腊肉沿肌肉纹理撕开,再将二者一同放入锅中炖煮,等待腊肉被焖烂。

    观婵又取出面饼,用小刀将其切块,然后刷上肉酱用串子串起置于火上炙烤。

    “我母亲祖上是玄州人,很擅长料理,我的厨艺基本都是母亲交的。”观婵蹲在篝火旁向其中添着柴火,火光打在她姣好的脸蛋上映出一抹红光。

    戚解也坐到了篝火旁,观婵却突然靠了过来,一句话也没说就把头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戚解眉头一皱。

    观婵隔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腾”地一下跳起来脸红道:“不是的,我我、我这两天都是靠着阿解睡觉的,下意识地就………”

    戚解没有在意,他问道:“观姑娘,你知道柔教吗?”

    “柔教?没听说过。”

    “那柔仙众呢?”

    “没有。”

    “宝霄阁,枭财神也没听说过?”

    “财神我倒是知道,谁家不拜个财神爷啊。”

    观婵边回答边抱起襦裙的下摆坐回戚解身旁:“不过财神分很多种,我记的母亲说过玄州有拜武财神的习俗,临宁拜得是喜财神,其他还有什么禄财神、火正财神、子日财神、龙虎财神的,种类很多。”

    “有这么多财神……”戚解面色奇怪,截止到目前他也只有不到两个月的人生经历,自然有些无法理解人们对资财银货的渴望。

    “那你知道女契吗?”戚解问道。

    “女契?”观婵拨弄着柴火,重复了几遍后摇摇头答道“没有,怎么了?”

    戚解把宝霄阁众人的话复述给观婵,她大为意外地惊呼:“那些人是奔着我来的?”

    戚解点点头。

    “我是……女契?可我只是个普通人啊,也不像阿解你可以修道。”

    ——这也是戚解觉得最奇怪的地方,难道这个“女契”就是不能修炼?那个被自己干掉宝霄阁弟子能修炼和他是男契是没关系的吗?

    “我们接下来不要耽误了,赶快找到佟一心说的严晴山,拜访那座地藏寺为重。”戚解盖棺定论道。

    “嗯。”观婵也点点头,接着掀开锅盖嗅了嗅道“可以了。”

    说着她盛满一碗,拿起勺子舀起一口吹吹气递到戚解嘴边,戚解疑惑地看着她:“我自己能吃。”

    接着他就想到自己右手没了。

    “好了好了,你好好养伤吧。”观婵还想喂他,戚解却挡开道:“无妨,我一只手也能吃。”

    戚解给自己也盛一碗,将碗放在地上用左手持勺取食,看得观婵无可奈何:“何必这么执着,让人喂饭不好吗?我父亲以前就挺喜欢让母亲喂他。”

    戚解嚼着粥里的肉筋意外道:“你父亲也断手了?”

    观婵:“…………”

    囫囵扒了一碗粥后,戚解放下碗走出破败的茅屋来到被他草草掩埋的宝霄阁众人尸体前,检查一遍确定没什么变化后,当即扔出符箓点起燃燃大火。

    观婵也走了出来,凝望着火光喃喃道:“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吗?”

    戚解用仅剩的左手拍拍她的头道:“会,但死得会是他们,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观婵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戚解知道观婵还是因为自己的右手而心有芥蒂,于是道:“断手对我而言不是大问题,再说只付出一只手就能换对方八条命已经是很划算了。”

    观婵摇摇头,正想开口忽然表情一变,指着火光中道:“阿解,那是什么?”

    戚解顺着她的指向看去,只见翻涌的烈火中似有点点毫光频频闪动,好像是长条状的什么东西。

    戚解挡在观婵面前,左手摸出符箓做出戒备的姿势。

    “呼!”

    烈焰猛地一缩,漩涡状地被吸入那道条状的银光之中,发出呼呼风声。

    几息后一切偃旗息鼓,尸体和烈火已然消失,戚解看到在焚烧后留下的焦黑中躺着一把银刀。

    这把银刀大概两尺长左右,通体银光灿灿,刀刃略有内弧,刀柄螺旋扭曲,宛若肠子和脏器搅在一起后浓缩而成。

    戚解拾起银刀,握在手里质感沉重,戚解身为蛊人挥舞起来都有些费力,更遑论一般人了。

    “阿解,那把刀可以让我看看吗?”观婵忽然道。

    “啊,可以,”戚解把刀递给她“很沉,你——”

    出乎他的意料,观婵单手就将刀拿得稳稳当当,随手挥了两下看起来完全不重。

    “不重啊,倒不如说好轻。”观婵忽然将刀在手腕上割了一刀,银刀刀刃沾血即化,从刀柄脱离在半空中分成两团,落地后液体凝固变形,化作两头白银狮子。

    “这……”戚解惊愕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只是……”观婵也露出困惑的表情“我有一种蒙蒙的感觉,让我很想这么做。”

    戚解顿时就明白了,这把银刀一定和那个男契有关系,甚至可能就是那个男契的尸体被火焰焚烧后形成的。

    虽然还没有了解清楚,但戚解大致能明白男契与女契是存在着某种联系的,男契能嗅出女契,那么反过来说女契也必然可以对男契产生反应。

    戚解觉得银刀很重,原因也出在这里,这把银刀很可能只会在女契的手里发挥出真正的效用。

    “你能指挥这两头……呃,狮子吗?”戚解努力地回忆起观婵曾教自己认识的各种五虫。

    观婵闭上眼睛,两头白银狮子迈着猫步,亲昵地走到她脚边,低下狮头温顺地舔着她的白色翘头履。

    这……舔你的鞋子也是你想出来的吗……

    本能地感觉这句话最好还是别问的戚解,咳嗽着掩饰自己想要开启的嘴唇,转而改口道:“嗯……既然这样银刀就你拿着吧,可以……拿来防身。”

    观婵好奇地摸着狮鬃道:“好。”

    戚解抬头,望着渐消的满天雪势:“等雪停了我们就出发,出了村子有一条官道,我们顺着这条路到下一个城镇再做修整,然后向北去严晴山。”

    二人返回茅屋收拾好马车,稍晚些时从荒废的南忌村落离开驶入向北的官道。

    南忌的国力在整个商州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一点从官道就能看出来,全是采用齐整的大块青石和细碎的圆石叠压成四五丈宽的样子,类似戚解观婵乘坐的小马车能并排跑六七辆不是问题。

    雪后的石面有些打滑,观婵驾得很小心,戚解则窝在车厢里专心修习《咒法》,断手后他参悟肉虫的动力更充足了。

    在道路的尽头是座叫苗扈的小城,人口廖廖,但却筑起城墙和闸门,搞得像重镇国度一般。

    虽像重镇,偏偏城卫懒散,二人没受什么盘查就进了城,可谓是虎头蛇尾的驻防。

    “南忌是能和浩丘相提并论的商州霸主,其他国家更不敢轻易犯境,边城驻守薄弱也很正常。”

    进城时观婵娓娓道来。

    “商南之地承平已有百年,不仅仅是南忌,白廪涂良番越米汪都是这般,若不是修士,临宁也和这里没什么两样。”

    他们置备好干粮、舆图和各种必需品,又在下榻的逆旅里喂饱了马匹。

    “为什么只订一间房?”“省钱。”“我睡地上?”“都睡床上。”

    月光如水,透过半开的窗棂打下一道条形的蔚蓝光纱,盖在床上的戚解、观婵身上。

    观婵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睡一张床,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戚解仰头看着床帐忽然道:“其实你要是待在临宁,就不会遇见这些事了。”

    观婵侧过身子看着他,眸子明亮地道:“是啊,但我更怕的是,让你独自面对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