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迟传
繁体版

第十四回 堂审(2)

    庆华说道:“奴婢与小主子相依为命,典当一切值钱之物,长期以破庙为家,靠拾荒行乞,熬过了这十来年,而这把宝剑,小主子却始终带在身边。”

    包拯说道:“那这小主子......”

    庆华点头道:“这玲珑,便是当年先帝流落民间的龙种。奴婢和她以爷孙想称,也曾告知,她的双亲已经不在人世,因此,她仍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而那小五,是玲珑自小一起玩到大的发小,被歹徒杀害的何大妈,也是从小看着小主子长大的邻居,这晚拿些粥过来给奴婢吃,却无辜惨遭歹徒毒手。”

    包拯站了起来,沉吟片刻,问道:“你所说的一切,可有凭证?”

    庆华说道:“这把宝剑便是凭证。”

    包拯说道:“宝剑如何证明?”

    庆华说道:“此剑乃是先帝御用之物,宫内还有许多人认得。”

    包拯说道:“仅凭宝剑不足为证。”

    庆华说道:“奴婢还有人证。”

    包拯说道:“人证何在?”

    庆华说道:“八王爷便是人证!只要奴婢能见八王爷一面,真相便会大白。”

    包拯闻言一惊,沉思片刻,说道:“本府观察,你确非一般平民,若无几分凭据,亦断无理由编造出如此天大的谎话。本府目前奉旨出巡,此间事情亦必先行了断,才能带你回京。这段期间,你要守口如瓶,否则天大的干系,也只能由你一人承担。”

    庆华叩头谢道:“奴婢明白!奴婢谢过包大人。”

    次日包拯在县衙升堂,重审马大友擅开战备粮仓一案。公堂之外,百姓等候已久,把门口都围住了好几层,柳迟便于人群之中观审。

    公堂之上,包拯乃钦差,主审坐正中央,主簿公孙坐在右侧记录,展昭立于左侧,两列衙役执杖伺候。

    河南知府许银堂乃是当地长官,前来陪审也是正常,怎知那许银彪亦在公堂,其兄问道:“包大人,本府亲弟与此案无关,为何也到此来?”

    包拯说道:“稍后便知与其有关,许大人稍安勿躁。”

    包拯喊道:“升堂!”

    许银堂行礼道:“河南知府许银堂,参见钦差包大人。”

    包拯回礼,命人看座,那许银彪亦行礼道:“晚生许银彪,参见钦差包大人。”

    包拯道:“你见到本府也不下跪,莫非有何功名在身?”

    许银彪说道:“晚生曾中举。”

    包拯说道:“原来是个举人,想必是熟读诗书,通晓义理。”

    许银彪得意答道:“不敢当。”说罢,自行走到许银堂座旁站立。

    包拯亦不理会,说道:“传那抗旨违诏,擅开战备粮仓的荥县县令马大友。”

    衙役通传道:“传马大友上堂。”

    那马大友身穿囚衣,手脚镣铐却已去掉,上来便行礼:“下官马大友,参见钦差包大人。”礼毕跪在地上。

    包拯问道:“皇上曾有圣旨,全国各地设有战备粮仓,系为一旦有战事征伐,供将士所用。未经奉旨,不得擅自开仓,违者以抗旨论罪,此一圣谕,你可知晓?”

    马大友答道:“下官知晓。”

    包拯问道:“既然知晓,又何故明知故犯?”

    马大友答道:“请恕下官愚昧斗胆,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包大人。”

    包拯说道:“你且说来。”

    马大友问道:“敢问包大人,朝廷所谓战事征伐,其故可是为了保朝廷社稷、安黎民百姓?”

    包拯答道:“此乃当然。”

    马大友问道:“敢问包大人,目前边关可有征战?”

    包拯摇头道:“没有。”

    马大友说道:“战乱为人祸,河患为天灾,无论天灾人祸,其被难者莫非百姓,如今黄河泛滥,灾民成千上万,失其家园,颠沛流离。路有冻死之骨,巷有饿死之殍,为人夫者,不能保其妻儿;为人父者,不能护其子孙,人人嗷嗷待哺,家家无米可炊。请问大人,如此惨状,其与战乱何异?”

    堂外百姓闻言无不垂泪,马大友继续说道:“在下忝为一县县令,职在朝廷,却责在地方。灾民惨状,血泪斑斑,于心不忍,于情难堪。几番斟酌,反复思量,灾民已成饥民,若是延宕日久,饥民必成乱民,则荼蘼地方,暴乱不免。所以只好通权达变,先开粮仓救灾民于饥馑,再奏当朝请罪于应得。悃悃私衷,请大人明鉴。”

    包拯颔首说道:“马大友,起来说话。”

    马大友站起,说道:“多谢包大人。”

    包拯说道:“你方才一席话,固然忧国爱民之情溢于言表,不过,你却为何不依常规办理,禀告上级,奏请朝廷下旨赈灾。如此一来,你不就无罪了么?”

    马大友说道:“禀大人,若按常规,势必公事往返,层层转折,如此缓不济急,只怕饿死之人日众,暴乱之势已起,生灵涂炭,追悔莫及啊。”

    包拯说道:“话虽不错,可是抗旨违诏,是可以问斩之罪,除非圣上特旨,否则......”

    马大友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是忠字也有真忠与愚忠之分。四海百姓,皆是圣上之子民,我朝厉行仁孝之治,若舍我一人身家性命,而能救千万圣上之子民,于职虽然有亏,于心却是无愧。莫说是问斩之罪,即便是凌迟碎剐,马大友也怡然受得。”

    包拯听后,肃然起立,说道:“马大友,你这番话,要愧煞天下多少为官之辈?世风日下,利之所在,趋之若鹜;义之所在,视若无睹;若要他有半点担当,半点作为,则又避之若浼。如你这般,淡明透彻,忠心为国之官员,已是凤毛麟角,包拯佩服之至。”

    说罢,包拯一拍惊堂木,说道:“请马大人先行退下,重整朝廷衣冠,重肃朝廷威仪,再来堂上相见。”马大友谢恩退下,堂外百姓欢呼喝彩。

    许银堂站起说道:“包大人,万万不可,这犯官饶舌强辩,岂可听他一面之辞,便轻饶了他。”

    包拯说道:“这并非一面之辞,本府来到荥县城门,成群百姓拦住本府坐轿,为马大友呼冤求救,这难道是假?他开仓放赈,全数发给灾民,并无一粟一粒纳入私囊,这难道也是假的不成?”

    许银堂说道:“这些即便是真,可那圣旨诏书也是千真万确,圣谕煌煌,圣命如天,他擅自......”

    “住~口!”包拯突然一声喝住,把许银堂直吓了个哆嗦。

    包拯说道:“你休想以圣旨圣谕裁抑本府,本府奉命代天巡狩,不也是千真万确。更何况,圣虑难免有疏失之虞,但圣德却不可有半点玷瑕之污。若不是马大友以已身家性命作担当,开仓放赈,则饿死千万百姓,民间怨声载道,岂不是陷圣上于不仁?”

    许银堂哑口无言,那包拯继续说道:“若是暴乱蜂起,地方荼蘼,一发不可收拾,岂不是陷圣上于不义?他如此通权达变,遏災乱于将起,全圣德之巍巍,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才是。如此简单道理,你居然不明不白!”

    许银堂心里计较一番,冷笑道:“包大人雄辩滔滔,朝野皆知,只是这分明是以钦差之职权,包庇犯官之罪愆,本府实难心服。”

    包拯说道:“有何不服?”

    许银堂说道:“如今的圣命钦差说了就算数,当年的圣旨诏书却弃之不顾,包大人之语,实在厚此薄彼,厚古薄今,本府当然不服。”

    包拯怒道:“许银堂,枉你饱读诗书,难道不曾闻古人云:所言是,虽盗柘之语不可为非;所言非,虽尧舜之语不可为是。尧舜尚且如此,圣上何尝不然?不奉圣旨不得开仓,乃为防止杜绝滥权侵盗之人。如今开仓赈灾,却是光明义理之事,岂可拘泥而不化,愚忠而无为?本府如此决断,如你仍不服,大可上奏朝廷,请官家圣裁,一切自有本府一力承担。”

    许银堂拱手道:“哼,本府自当拜折,将一切奏明圣上。”说罢坐回椅上,气犹未息。

    包拯拍下惊堂木,说道:“许银彪上前答话。”

    许银彪上前行礼,说道:“晚生在。”

    包拯问道:“日前你家中失窃,可有此事?”

    许银彪说道:“确认此事,然而晚生并无报官,包大人何以得知?”

    包拯说道:“你府上家丁四出揖盗,扰攘邻里,县城之内,鸡犬不宁,莫非你不知道?”

    许银彪说道:“晚生实不知道有此等状况,回去定会好好约束下人,向邻里父老致歉。”

    包拯说道:“既然府上失窃、为何不报知官府,反而纵属扰邻?”

    许银彪说道:“晚生被窃财物不多,小小事情,不敢惊动官府,何况这马大友..马县令此间也无暇顾及,所以未曾报官。”

    包拯说道:“本府现在要你写下亲供,将被窃经过,所失何物,多少银两,详细写来。待本府替你作主追赃,以昭律法森严,疏而不漏。”

    许银彪说道:“这...回大人,晚生所失财物不多,无需劳烦大人,何况大人代天巡狩,整治河工,公务繁忙......”

    包拯拍下惊堂木止之道:“不必多说,本府能替国家朝廷明察马县令之功过、亦能为升斗百姓追讨失窃之钱银,只要是律法所典、情理所在,都是我们为官者分内担当。”

    许银彪目视许银堂,许银堂心想这不过是包拯借此彰显自己大公无私,沽名钓誉之举,于是向弟弟点了点头。

    许银彪得兄长默许,便放心说道:“如此就谢过包大人,晚生作供便是。”

    包拯命人递上笔墨纸张,那许银彪便当堂写供,写毕,包拯递予公孙策,说道:“来人啊,带三名凶徒上堂。”

    这时衙役押上展昭昨夜所捕的三名歹徒,许银彪认得是自家家丁,心中慌乱无措,歪过头去,装作看不见。

    包拯问道:“许银彪,这三名是展护卫昨晚在郊外逮捕的凶徒,他们涉嫌谋财害命,已致一名妇人死亡,你仔细辩认,看看是否识得?”

    许银彪草草一瞥,说道:“回包大人,晚生并不认得他们。”

    包拯又问道:“从这三人身上,展护卫搜出一件物事,你看看认不认得。”

    衙役向许银彪呈上一个布袋,上面印有许氏米店的标记,那许银彪接过一看,乍然失色,说道:“这...这东西...晚生不认得。”

    包拯说道:“那你再仔细看看,此布袋上面所印记号,是否认得?”

    许银彪说道:“回大人,晚生认得,这是咱家米店的标记。”

    包拯说道:“为何此物印有许家米店的标记,又为何会在此三名歹徒身上?你有什么头绪?”

    许银彪支支吾吾说道:“回大人,这...这...晚生不...也许...”

    许银堂拱手说道:“包大人,这三名歹徒,定是与许银彪府中失窃之案有关,他们顺手牵羊,偷了这件东西。”

    许银彪说道:“对对对,包大人,定是如此,咱家米店一些米袋、杂物都会印上本家记号,作为记认,以防他人混淆错取,应该是这伙歹徒顺手牵羊偷了去。”

    注1:据黄河水利委员会记录,在公元前602年至1938年间,黄河下游决口1590次,改道26次,大规模改道6次,史称“黄河六徙”。几乎每一次改道,都是古代中国一场持久的灾难。书中此次黄河改道,是第三次大规模改道,史实记载,是在宋仁宗庆历八年(1048年)六月。黄河冲决澶州商胡埽,向北直奔大名,经聊城西至今河北青县境与卫河相合(今沧州),然后入海。这条河宋人称为“北流”,12年后,黄河在商胡埽下游今南乐西度决口,分流经今朝城、馆陶、乐陵、无棣(今滨州)入海、宋人称此河为“东流”,东流行水不到40年便断流。

    注2:经略使一职,为唐宋边防军事长官(范仲淹就曾任陕西经略副使),又称经略,或经略安抚使。掌各地兵民之政,总制诸将,统帅军旅,却无权过问本路的财赋、刑狱、漕运,一般为朝臣或戍边大将兼任,官阶为正二品,或从一品,清中期废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