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要在火炮洗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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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夏夜

    我突然惊醒,如同失足落水的人被救上岸,贪婪地大口吞吃着空气。

    “嘶——哈——”

    心跳如擂鼓般猛烈鼓动,呼吸如拉动破风箱般嘶哑艰涩。

    我悚然一惊。

    不、不对。

    “偷渡”——合理的计划,没有问题。

    “对岸、大空层、王国、德诺尔亲王、‘船长’等证据和猜测”——这些也没有问题。

    “德诺尔亲王在秘密谋划着什么”——显而易见。

    “‘船长’是谁并不重要”——充分条件。

    “相互制衡、微妙的平衡”——理所当然。

    “最好的归宿就是离开这座城市”——

    很明显的逻辑谬误,正常的推断应当是“他们两方中总有一方要杀了我”。

    就算是他们最终会有一方送我离开,那也肯定还需要其他工作,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原本的计划是构造三重身份,在舞台下静观两方的动机,再适时选择加入一方的阵营,取得一定的地位后,再谋划之后的偷渡一事。

    假设真的按照错误的逻辑去行动,后果是……想到这,我背后已冒出一层冷汗。

    怎么会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

    从哪开始错的?

    是了,是在对于托马斯的安排上,他不应该死得这么早。在原本的计划中,他会在我的胁迫中为我搭建第三层身份,因为“伯特”的身份本就是最大的疑点。

    “他”是如何从对岸回到利维坦城内的、“他”是如何进入庄园的、“他”在利维坦城中原本的身份是什么、“他”为什么变成了半人身半机械人偶的状态……对于这一切,我完全找不到任何资料,“他”就像一张透明的纸凭空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而没有任何人怀疑。

    这是最需要考虑的问题之一,可在复盘计划时,这条却像是被刻意抹去了一般。

    霎时,诸多类同于“认知操纵”、“强加因果”的词出现在我的脑中。

    我感到心情有些沉重,敌人不可怕,但未知的敌人非常难以应对。

    如果问题出在“伯特”身上,那该怎么证明现在的“我”没有问题?

    我及时勒住这种危险的想法,在这种假设下,再是正常的逻辑最终都会滑入诡辩驳斥的漩涡中。

    考虑应对措施,缺乏差分机的辅助,我思考起来脑中像是生锈了一般,搜刮半天才找出两件可用的东西——

    一级工程“真否仪”,能简单判定语句中的语义逻辑正确与否,在其基础上还有二级工程“语义分析仪”。

    许久后,我沉下心来,将蒸汽世界的事暂时搁置,打量起周身的环境。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

    窗帘紧闭,光线微弱,墙上时钟的时针指向了夜间十一点。

    熟悉的卧床、桌景、房间布局、甚至气味都是那么熟悉。

    “遗失的源码数据”代表了什么含义?

    考虑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因为现在也无法验证。

    但这一次与上次明显不同,上一次回到“真实世界”时,时空随意变化,我自身的状态也很不对劲,就像是进入梦境一般。

    这一次大脑清晰,五感正常,一切都无比真实。

    空气闷热,大概是在夏天——

    等等。

    日期是2009年7月12日,那意味着……

    卧室门轻响,一个青涩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她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夜色也无法遮掩她脸颊的绯红。

    赫然是年轻的小杨。

    我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悸动,瞬间将关于蒸汽世界的一切抛至脑后。

    2009年7月12日,我与小杨高中毕业后的第一个暑假,也是我与她真正成为成年人的那一天。

    一般聊到第一次,男人们几乎可以分为极端的两种,一种是记得特别清楚的,清楚到之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记得当时的各种感受的,另一种就是记得特别不清楚的,甚至能模糊到记不清是跟谁发生的。

    很不巧,我就是记不清的那种。

    记忆里的那晚太过模糊,只是依稀记得我与小杨笨拙而热烈地攫取着彼此的体温。

    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的红唇,那对第一次抹上口红的嘴唇。

    记得的原因也很微妙,因为那是我用第一次打工挣的钱送她的第一支口红,当时也不懂色号和牌子,结果送了她一支深红色的,涂上去只有那么显老了,她甚至还因此被舍友笑话了一个学期。

    但她依旧涂得乐此不疲,把那只口红用完后都把壳子保存了下来,一直到结婚搬家时才弄丢,她还为此伤心了好久。

    光线暗沉,小杨紧紧挨着我坐,眼睛时不时瞟我一下,抿着嘴偷笑。

    凭心而论,她的相貌并不出众,别说是和伊蒂丝和特蕾莎她们比,就是混入人群中,她也绝对也是最普通的那一批,但就是这样平凡的相貌却让我心动了二十多年。

    空气闷热,似是大雨将至,蝉鸣嘹亮,像是要赶在雨前把该吵醒的人都吵醒一遍。

    我俩都穿着单薄的卡通旧体恤,热汗一层层的冒,她的皮肤上紧紧贴着被汗浸湿的布料,这使她的运动内衣的形状都显了出来。

    热气带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萦绕在鼻尖,这种香味相比于蒸汽世界庄园内浓烈刺鼻的香味简直是好闻了不知多少倍。

    尽管热得不行,我俩却恨不得贴得再紧一点,我胡思乱想,突然感觉我俩就好像在剖湿滑的鱼,骨贴着肉,肉贴着骨,彼此间留不下一丝空气,但鱼大概也多半是条带电的鱼,我感觉酥酥麻麻的,像是有电流在窜一样。

    我瞪圆了眼睛,恨不得将她脸上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刻进我这骨子里,但好像有某种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力量在制止着我更进一步。

    简单来说,我居然怂了。

    微弱的光线中,我这才发现她已经合上眼扬起了脸,睫毛微颤,小嘴嘟着。

    顿时,热血涌上头顶。

    妈的,怂个卵,这我媳妇儿!

    之后的时间里,我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记不清了。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第一次就是一场考试,而且监考和批卷的人还都是最爱的那个女孩,压力可想而知。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特别是当你顾及这顾及那,战战兢兢地呈上答卷时,你内心中是期待中带着一丝惶恐的,你希望她惊喜,希望她有更丰富的反应,但很快就会发现她是平静到甚至是有些慈祥的。

    总之,即便再经历一次,我觉得我之后也依旧会记不清。

    热闹过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和小杨从小到大住在同一栋筒子楼里的同一层,我小时候还因为偷溜进她家里被妈揍过好几顿。

    在2009年我们高考的那一年,楼里百年难得一遇地住进来了一个外人,之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算是大事,但对于后来的我们也不算什么了。

    正是在那年夏天,那个外人死了,死在了我们楼下的屋子里。

    算算时间,大概就是明天或者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