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朝
繁体版

西风烈---铁马秋风朔北4

    西平郡王独孤一灭溘然而逝,王府大堂瞬间炸开了锅,哭叫声、啜泣声、喧嚣声、晕倒声…和堂外院中的喊杀声混杂一起,真真宛如天塌了一般。

    独孤策眼见父亲逝亡,心中实是大恸,但他深知此刻情势危急,绝不是痛哭哀嚎的时候,云朔侯杨烁精密布局出此奇兵下手狠毒毫不留情,自己如不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整个独孤家族上下百十余口有满门覆灭的危险,秦州府天水郡今夜就将易主更帜。

    一念至此不再迟疑,他一声怒吼,“王别驾护卫三郎、幺弟速速扶母亲和众女眷寻路逃命。平将军带人守卫王爷遗体,不可有任何闪失!”

    言闭,一个虎步跳至大堂门前,喝到:“李驰、张骋,刀来!!随我杀!”门前两个蓝衫青年,原本护卫在议事堂门口,厅堂中发生的一切俱听在耳中,他们俩是独孤策的贴身护卫,武艺精良忠心耿耿,闻听王爷薨逝,已是钢牙紧咬眼眶含泪身躯颤抖,此刻闻令身体一振,张骋将右手一杆丈二长的簪缨双开刃陌刀递给独孤策,自己和李驰一人一柄精钢宽柄横刀在手,随着世子独孤策领着二十几名护卫向着前院云州军卒冲杀过去。

    王府堂上虎榻前,宇文夫人在丈夫闭目的瞬间眼前一黑,已是晕厥过去。独孤石坚和独孤清澜及几位偏妃丫鬟一边垂泪一边呼唤轻摇,好阵子方才悠悠间回醒人世。她出生名门世家,一生随父辈、夫君闯荡奔波,历经世事,见识广博,心志坚决,眼见平地一声惊雷起,短短半个时辰,人生从天堂进入地狱,目睹夫君死前惨状心知今夜实在是凶多吉少,瞬间主意已定,宁愿一死也决不受辱苟活。心中默念:“夫君夫君,恩爱一世,相依相随,此生无悔,来世再聚!君且慢行,慧娟来也!”右手从榻上捏住一根仆役从独孤郡王身体上取下的弩箭,紧紧攥住,左手抬起,长袖遮掩,对准心口用力插下,身体匍匐,扑倒在西平郡王身上,一缕芳魂紧随夫君西去。

    前院照壁下花园里廊坊间,战况惨烈,尸横遍地。独孤策率众赶到之时,正目睹柳三冲被云阳郡众人乱刃砍杀。

    柳三冲前时随众人抬着王爷退入院内,他深知对方人多势众偷袭成功抢得先手,李成山在府门外支撑不了多久,自己从侍卫手中拿来一把横刀,点下三十多名护卫构建第二道防线,拔掉射中的几支弩箭,撕裂袍服令人牢牢裏扎,所幸均非要害,手提单刀身带箭伤拼死抵御!

    高虎威率众杀入内院,一眼瞅见柳三冲,心知他是硬手,这根骨头难啃,自己并不前冲,右手宝刀一指,喝到,“给某家杀!”身旁霹雳、雷霆、杨石、杨惊持着兵刃狠狠扑上。柳三冲眼见敌人黑压压杀入,为首正是高虎威,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暴吼一声:“狗奸贼,纳命来!”虎扑而上。

    霹雳、雷霆是一母同胞的两兄弟,姓薛,一名薛霹雳,一叫薛雷霆,勇贯三军,俱是受封游击将军,云州府地界人送外号“霹雳雷霆,无敌双杀!”霹雳手持镔铁九节钢鞭当头砸下,雷霆一柄带刺狼牙棒呼呼拦腰横扫,杨石的熟铜大棍亦是从侧面搂头猛击,杨惊最是阴骘,手持双刃陌刀游跨两步绕至柳三冲侧后,举刀斜劈后背,一时间天水郡守柳三冲腹背四面受敌,危如累卵!

    好一个勇将军,手中刀平举,不避双鞭,刀尖直直刺向薛霹雳脸庞双眼,一副玉石俱焚的拼命架势,脚下使力身体前冲如脱弦之箭射向正对面的霹雳,同时眼睛余光紧瞅熟铜棍狼牙棒收腹缩腰,后背听风辨形向前侧倾。这一系列动作瞬间完成,看似简单,实乃无数阵仗拼杀实战凝炼而成的反应经验。

    霹雳眼见自己钢鞭纵使砸碎敌人脑袋,但双手高举门户洞开,对方钢刀势必将自己双眼划瞎,大惊之下,本能反应,双手后撤脚步踉跄身体后退,躲避钢刀。杨石大棍原本从侧面当头击下,却见对方移形换位瞬间已经向前跨了一步,用劲过大力量已是使老,大棍击空收势不及。雷霆的狼牙棒堪堪擦着柳三冲腰际划过,棒尖钢刺划破衣服拉开三道口子,却是将这一记猛击避过。杨惊因为侧后游击,出手比那三人慢了分毫,陌刀劈砍虽狠,却给了三冲喘息时机,借着扑向薛霹雳之机向前多跨出一大步,陌刀虽长却是差了二寸的光景,堪堪劈空。

    薛霹雳此刻最是狼狈,原本四人合击占尽优势,敌人不管不顾只冲杀自己,转瞬间那三击落空,自己手举钢鞭脚下只有倒退,先机已失步步受制,心中不住叫苦!柳三冲仗着不顾性命的冲锋之势虽摆脱了四人合击,但心知那三人俱是手持长兵器,转眼就会从后面攻来,眼角余光瞥见周遭自己手下虽然苦苦抵抗但寡不敌众纷纷被云州军围攻砍倒,大势岌岌可危,王府内院独孤郡王生死未卜,五内俱焚之下也别无选择,能撑多久撑多久吧!

    说时迟那时快,霹雳毕竟是倒退,速度不及柳三冲前冲势猛,他眼睁睁看着刀尖将刺至面门,一边用手中钢鞭磕挡,一边身体侧翻向后跌倒。柳三冲趁其慌乱,刀锋下划,从左肩到胸腹狠狠劈了一刀,薛霹雳狂吼一声,“噢呦呦!”宛若霹雳,血如泉涌,着地翻滚。

    柳三冲一斩得手,方要补上一刀了结他性命,却听得脑后风响,兵刃破空之声袭至。情势所急,顾不得许多,身体骤然一缩,就地翻滚,向右滕挪方转过身来,眼前但见那持棍棒二人如疯虎一般狂扑而来,薛雷霆眼见自己亲兄长被砍翻,痛如己受,一挥毒刺狼牙棒对着躺卧在地的柳三冲恶狠狠砸下。柳郡守心知这傢伙势大力沉,自己兵刃单薄,不可力敌,着地向一旁翻滚闪开,就听耳畔“咣!”的一声,铺地青砖被砸碎数块,石屑飞溅。他刚刚躲开这一击,这边杨石大棍又到了,一看棍粗力巨,且自己躺倒在地无法硬格,干脆向着同样躺倒在地的薛霹雳滚去,又闻听“咣!”的一声巨响,地上被砸出一个小坑。

    他们五人恶斗之时,外人根本无法进入圈子,及至霹雳倒地嚎叫翻滚,兵卒们亦来不及抬他下场救治,当柳三冲向他滚来时,薛霹雳奋起全身残存蛮劲手中钢鞭照着柳三冲猛然击去,三冲将军战至此时,无暇思索,体内悍劲亦被激发,牙关紧咬右手横刀迎着钢鞭斩去,只听见“嘣嗤、咔嚓、嘁!“两人俱是猛士,撞击斗狠之际,霹雳胜在兵器坚硬输在身受刀伤,三冲胜在气力充沛输在横刀萷薄,九节钢鞭被击回倒砸在霹雳额头,霎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柳三冲手中横刀并非宝刃撞击之下竟然被钢鞭击成碎片,迸裂之际几枚碎片划伤了他的脸庞,鲜血渗出,更显狰狞!

    恰在此刻,杨惊的陌刀又当头斩下,柳三冲躲避之间顺手抓起薛霹雳的钢鞭迎击长刀,右手残余刀锷向着狂扑而来的薛雷霆面门掷去。

    陌刀砍在钢鞭上留下一道刀痕,但刀头被崩飞,这一击算是躲过。雷霆眼见兄长惨死,方寸大乱、心痛不已,狂吼一声“大哥!”抡圆狼牙棒冲着柳三冲砸来,悲怆之余神魂不守,人只顾前冲压根没想着躲避扔来的刀柄,电光火石间,“噗嗤!”一声正砸在鼻梁面门上,脑袋如受电击,血压上头,眩晕倒地。

    但他这一击实是用足平生之力要为兄弟报仇雪恨,力量惊人。柳三冲未想到他竟不避闪掷去的刀锷,狼牙大棒依然砸下,只好双手紧握九节钢鞭用尽力气向上格架,一长一短、一上一下、一重一轻,优劣立分。柳三冲侧头紧躲,但嵌着二十四颗钢刺的椭圆形狼牙棒头还是钉在了他的左肩膀上,深入肉里。与此同时,薛雷霆被刀锷击中向后摔倒,但他双手并未放开棒柄,加之体驱沉重,只听“扑哧!”一声,柳三冲左肩膀硬生生被撕扯下一大块肉来,白骨外露,筋脉断裂,血如河涌!

    柳三冲只觉痛彻心扉,几欲晕厥,但深知强敌环伺,自己若倒下,大势去矣,王府必陷!紧咬牙关,借着被狼牙棒拖拽之力,身体前扑,右手中钢鞭照着薛雷霆脑袋就是一鞭,霎时间红白血浆迸射,可叹“霹雳雷霆,无敌双杀”兄弟俩人,短短几个回合,双双魂归阴曹。

    柳三冲此刻鲜血披面,左肩血肉翻开,白骨外露,右手拎着九节钢鞭,鞭头淌血,如九天神魔一般威风凛凛,屹立场中,云州府众人胆颤心寒一时不敢上攻。

    倏忽间,一道寒光闪过,雁翎寒冰刀当头劈下,“虎威将军”云州军首领高虎威终于出手了!他在手下四杰围攻柳三冲之时,指挥骁卒歼灭王府护卫,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于场内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眼见薛氏双雄被柳三冲格杀,但他也身负重伤元气大伤,左手臂膀已然残废无法再用。高虎威决不给其喘息之机,宝刀出鞘凌空斩下。柳三冲见状举鞭格挡,“嗤!嚓!”一声,鞭头竟然被刀刃削掉三寸,刀锋下斩狠狠砍在他的左肩,连同臂膀瞬间斩断,血箭四射。柳三冲踉跄后退,背部又是一痛,杨惊不知何时绕至后方偷偷一刀劈下,划开一道长长口子。换在平时杨惊偷袭原难得手,但柳三冲此刻深受重伤摇摇欲坠,根本无力避让。紧接着杨石大棍又到了,狠狠砸在他腰上,直接将柳三冲击倒在地,旁边掠阵的七八个骁卒冲上前去乱刃齐下,可怜河朔陇右赫赫有名的“三冲将军”被云州军众人乱刀砍杀,竟未留一言,呜呼哀哉,含恨而逝!

    恰恰此刻,独孤策率领李驰、张骋等刚刚杀到,见此惨状,不由得悲愤填應,牙齿咬碎、眼眶迸裂,只因他自幼随柳三冲长大,练武历事,情同叔侄,现亲眼见他惨死,悲怆之际胸膛几欲炸开!

    独孤策手中长刀挥开,对着围砍柳三冲的云州骁卒一片横扫,“嘁咔嚓!”霎那砍翻一群。其余如李驰、张骋等护卫亦是怀着必死复仇之心,齐齐猛攻,霎时将场内局面扭转,云州军旅虽然人数众多,但他们几十人守住关键入口,一时竟攻不进去。

    战至此刻,约有半个多时辰,双方均死伤惨烈。云州军四员猛将杨破、杨天、霹雳、雷霆战死,士卒死伤约有七八十人。秦州军雄杰李成山、柳三冲先后阵亡,护卫死伤约有一百一十多人,剩余战员对比悬殊,云州军还有二百二十多生力军,主将高虎威养精蓄势尚未发力。秦州军仅余五十多人,且一半人手在后院由平坚、王立则带领护卫家眷,最重要的是独孤郡王遇害薨逝,精神支柱坍塌,大家均觉今夜实是凶多吉少!

    独孤策一见高虎威分外眼红,心想:“都是你这走狗阴险毒辣,如此歹毒手段残害咱们,真是不知为何?咱就找你算账!”一舞长刀向着高虎威猛扑过去。

    高虎威掐指一算,西平郡王府还有余力反扑的也就剩下独孤策这大世子一人,拿下他今天大功告成!是以不再闪躲,一展宝刀,全力拼杀。其他如杨石、杨惊也都各持兵刃与李驰、张骋见招拆招战在一起。

    独孤策陌刀狂劈口中怒喝,“狗贼,为何害咱父王?”高虎威嘿嘿冷笑,并不答言,只把宝刀舞动如梨花纷飞专找对方要害下手。片刻功夫,战局发生变化,李驰毕竟灵巧,杨石相对蠢笨,被他一刀砍中下盘,翻身栽倒,蹦上前一刀砍在脖颈,眼看是不活;那一面张骋刀短人又年轻,临战经验不足,却被杨惊抽空子一陌刀劈翻,旁边云州军卒三人扑上将其斩杀,院中一时血流成河,惨烈无比!

    正在此时,大门处一阵鼓噪喧嚣,战马嘶鸣,人声鼎沸,一大群人众涌入院中,原来是云朔侯杨烁率众攻破东门杀进城来,一路狂飙一直杀至王府,被蓝火等将官簇拥进院,站立门廊台阶上,观看院中两方战况。独孤策心中连声叫苦,却听得背后脚步声起,抽眼瞥见是平坚带了几个贴身参将从厅堂赶来,想来是已然护送王妃等家眷安全撤离,赶来接应自己,心下稍安。

    云朔侯杨烁傲立阶上,身边不住有人赶来附耳秉报,他面不动色,倾听思索。“住手!”蓦然间一声斥喝。语音虽不高,但威严中带着杀伐决断,场中人人皆听入耳中!高虎威闻听主公发令,不敢迟疑,一刀猛劈逼退独孤策,抽身跳出圈子,屹立台阶下,持刀护卫。

    独孤策后退几步与平坚、张骋等残余数人站在一起,大口喘息胸膛起伏,并不言语怒视杨烁!

    “独孤世子,当今圣上春秋渐高,年岁日隆,乃务清净事薰修,将政务国事军机外交尽付宰辅处置,如此皇恩浩荡,理应披肝沥胆尽忠报君,惜权臣奸相杨辅中(字溢之)不思感恩还报,竟结党营私鬻官卖爵,一意播权渲泻淫威,以致纲纪涣乱朝廷倾覆,民怨滔天海内鼎沸。某家奉今上密诏,勤王讨贼,擒拿奸佞,以清君侧,净王庭,匡扶社禝。尔父不识时务,与奸臣沆瀣同谋,奉旨翦除,如今大势已去,尔若明晓事理当放下兵器束手就缚,或许可饶尔等不死,否则本君侯一声令下,将西平王府碾为齑粉灭你满门!”

    独孤策此刻平静心胸,神智清明,听闻云朔侯一番恫吓言语,不怒反笑,“哈哈哈哈!奸贼!一番巧语花言想哄骗谁?造反即是造反,还搞甚遮羞布!想当今清平盛世,朗朗乾坤,谅你等几个跳梁小丑能掀起多大风浪?杨烁狗贼,岂不闻飞蛾扑火,点灿之光吗?尔等群贼即是!咱们疏漏今日被尔等屑小偷袭得手,大丈夫死则死矣,岂能向你这鼠辈低头屈膝,独孤策昂昂六尺身驱在此,有本事你便来拿!”

    一番话语铿锵有力,掷地响声,在场众人无不闻之变色!杨烁一时脑羞成怒,两手向前一挥,口中狠狠迸出一个字,“杀!”

    高虎威、杨惊、蓝火等人在旁早已是跃跃欲上,眼见主公下了必杀令,各挺兵刃奔着独孤策诸人恶狠狠扑上。

    独孤策此刻早已是将死生置之度外,“哈哈哈哈!”仰天狂笑声中,双手将丈二陌刀紧握,誓要杀他个昏天黑地、无悔一世!

    恰在此刻,天际中一道流星划过,为漆漆暗夜闪出一抹亮光!陇右豪杰秦州一柱西平郡王大世子独孤策双手擎刀长发飞扬逆风浴血迎敌而上!

    蓦然间,胸口一凉,一阵冰冷刺痛从心间传来,他瞬间低头,却见一截剑尖从前胸透出,恍惚之际,高虎威迎面一刀又劈在右胸,独孤策一声怒吼,手中长刀在身前奋力劈划,逼开正面敌人,竭力扭头想看看到底是谁从背后偷袭自己。胸肺间深深插入的宝剑此刻仿佛已不是冰冷的精钢而是附有磁性的魔铁正从自己体内丝丝缕缕源源不绝的吸走精血,独孤策刚刚拼死一搏的豪情已在这致命一刺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留在生命中脑海里心脏间的只剩下冰冷冰冷冰冷,痛彻骨髓的冰冷,被出卖的冰冷,希望泯灭的冰冷.......

    “嗤!”暗淡无痕的一声,他低下头看见那把似乎已将自己全部体温力量吸走的宝剑终于抽离了,殷红的鲜血似是已在体内积蓄太久,终于发现可以渲泄的出口,喷射而出!他轰然倒下,用尽最后一点余力翻转虎躯向身后望去,映入眼帘的是........

    是,一把闪着凄冷寒光的长剑,一把自己从小把握的长剑,一把正在滴淌自己鲜血的长剑,一把刚刚刺透又抽离自己身心的长剑.......此刻它正被平坚紧紧的握在手中!他的身旁,仿佛幻像又似真实,李驰等几个残余王府护卫正被平坚带来的参将和云州军合力砍杀屠戮,影影绰绰,渐显模糊.......

    似是心中有太多不甘和疑惑,独孤策仰望夜空,拼尽生命中最后一丝气力,向着茫茫苍穹一声嘶吼长啸,“究竟为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