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棋局
募捐仪式在暖融融的气氛中接近了尾声。
经过最后的核算,此次募捐活动共募集到白银两万四千两,远远超乎了罗德曼的预期效果。
能够获得这样的结果,自然离不开驸马王都尉率先垂范的慷慨解囊,也更离不开像窦太师、靳太保这样忠义之人的意外举动。
驸马王都尉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银子欣慰的开怀大笑,用毫不掩饰的赞赏目光扫过罗德曼的面庞,向他点头致以诚挚的谢意。
自从迟皇后离开后,驸马府每年都须有大把的银子往外供应,其实府里早就成了捉襟见肘的局面,眼看就要入不敷出。
可阖府上下,一心为公者寥寥无几,甚至还有很多贵族都在想着如何中饱私囊!
以往这样的难题有且就只有他一个人扛着,即便累到心力交瘁也无人可道。黄公公说的很对,其实他多么期盼着能有个人出来帮他一把啊!
可遍观府上之人,竟无一人可用。
如今罗德曼可谓德才兼备、智勇担当,按理说应是自己最中意的接班人了,可偏偏却又是个叛臣之子,终难和自己同心同德。
想到这里,王驸马不由哀叹一声,心想着是时候找个时间与罗德曼摊牌了。
如果他能幡然醒悟、弃暗投明最好,那无疑将会使自己的事业如虎添翼。驸马早已老迈不堪、身体衰弱,若不是心里还有些放不下的情怀强撑着,恐怕他早就倒了。如果能将罗德曼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无疑会是最好的结果。
他想到这里,眼神不无期待的又向罗德曼的脸上望去,心里头多么希望他能够归顺故国,那府上这份未尽的事业也就可以放心的交到他手里了。
可万一他不同意呢?
驸马阴沉着脸不愿在往下想。
他虽然历来做事都以果断自诩,但真遇到这样的大才了,就像老和尚在即将圆寂前终于碰到一个可以传授衣钵的人,又怎会轻易下得了杀伐决断?
可不杀又能如何呢?
这样的大才一旦不能为己所用,那也就意味着他只会成为自己的敌人。而放着这样一个天大的敌人不伺机绞杀,无异于是养虎为患,给自己、也给这里所有的人,提前挖好了一个坟墓。
驸马在无声中又远远盯了罗德曼一眼,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唏嘘着离开了此地。
通过募捐的银子,应付公主及笄大典的花销已经绰绰有余。
罗德曼遂命达摩将银子全部登记入库,按照先前各处打上来的报告,抓紧时间向外购置所需物资,开始着手准备两个月后的公主及笄大典。
这日他用过早饭,信步走出了小院,径往窦太师的学堂走去,准备和他谈谈请公主过来帮忙教书的事情。
学堂里依旧是书声琅琅传来。
蒋文清正在领着一众学子朗诵《论语》。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
走进院里,树下还是两位老人对弈的身影。
罗德曼慢慢靠上前去,就着棋盘里的棋局略看一眼,发现“大哥”靳振邦又是处在处处受制的不利局面,手里正捏着一个“车”,迟迟不肯落子。
忽然发现罗德曼过来,靳振邦的表情瞬时一亮,仿佛总算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哈哈笑着站起身来:
“哎呀,你来得正好,老夫已经一泡尿憋了许久!快快过来,替老夫抵挡一阵!老夫再不如厕,尿泡都快憋烂了。”
说着早已不由分说将罗德曼按到座位上坐了,自己则一脸的幸灾乐祸,朝茅房跑去。
罗德曼只好坐下,仔细端详了一眼棋局。
对面窦太师笑呵呵如同弥勒,手里已然提起一把小茶壶,向桌上一只干净的茶杯里倒满茶水,给罗德曼递了过去。
罗德曼双手轻轻接过茶杯,道了声“谢谢”,随后将茶杯放在棋盘旁边的空桌上。
窦太师慈祥的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小罗大人也擅此道?”
罗德曼摇摇头,“也说不上擅长,只是那会儿也参加过几场比赛,承蒙各位选手承让,名次还不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然在对着棋局凝神思考,眉头微皱着一只手抵到了下巴上。
窦太师虽也常与身边棋友切磋此艺,但双方更多只是借此休闲娱乐,还尚未听闻过会有人专门组织比赛,更别说为此争名夺次了。
心中猜想着应该是一些棋迷们聚在一处彼此较量的意思,于是疑惑的点点头,不再说话,只静待罗德曼落子。
“啪!”
罗德曼握着手里的“车”,忽然探身过去直接吃掉了对方一匹马。
窦太师疑惑的看了会儿棋局,随后抬眼望向罗德曼眨了眨眼睛,大概是在奇怪他为何要如此走?
见对方只是抬头冲他笑了笑,动动手里的棋子示意他继续。
窦太师只好迟疑的拿起左路一个“车”,说一声:“如此,那我可便要吃掉这个‘车’了。”
随后将自己的棋摆过去,拿掉了对方的“车”,笑着说道:
“常听人说罗大人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今日以棋观之,看来并非虚言啊,呵呵。”
罗德曼亦笑道:
“窦太师听谁说的?我其实是蛮守规矩的一个人。只不过时势使然,不容我再默守陈规了,唉,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好比眼前这盘棋,靳太保已然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眼看处处都被窦太师挟制。如果我不舍掉一个‘车’,如何能换得满盘皆活?”
他似早已准备好了下一步,此时探身将右路的“马”向前一纵,从刚才被“车”拦住的路径上跳了过去。
窦太师也似早料到他会走此一步,这时急忙回“车”跟进,想要将过河的马逼进死路。
罗德曼抬手又是“啪”的一子,故技重施,将左路的“炮”打了出去,吃掉了对方的另一只“马”。
这显然已是在换棋了。
“这棋……”
窦太师没想到他会如此接二连三与自己换棋,只好又将那“车”拉过来吃“炮”,对方的“马”趁机跳出了包围,竟形成了直捣黄巢的态势。
……
一阵厮杀过后,场面上的棋子已是寥寥无几,双方各都杀的快要一干二净。棋盘上窦太师的棋子虽略显多,但想要将死对方,却也不能够了。
窦太师摇着头不胜感慨,“罗大人如此下法,是从开始就抱定了不赢老夫的做法啊!”
罗德曼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笑着反对道:
“以窦太师的棋艺,德曼只要能下个平手就是赢了,如何能是没打算赢的做法?”
窦太师听闻哈哈笑道:
“原来如此,那老夫这局,恐怕已是输给罗大人了,哈哈哈哈……”
通过上回的交道,窦太师本就对眼前的少年刮目相看,觉得此人非但才华横溢,而且贵在做事务实、不会为虚名所累,远非那些终日词章,只会循规蹈矩的书生可比。
他这一生当中都在政朝的漩涡中摸爬滚打,深知天下汹汹,想要做成事有多难!
人员掣肘、条件逼使……
所谓圣人之语,其实不过只是为了端立人心,让人做人做事不离本分良心。但若真要万事皆以圣人为法,恐怕只会束手束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此时他笑声格外爽朗,完全没有输给一个小孩的负气失落之感,而是尽显开怀磊落的心情。
靳太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罗德曼的身后,此时两眼正紧盯着棋盘,眼睛里透着欣喜的光芒,随后用一只手指着已然结束的棋局故作惊讶道:
“小老弟,我才不过去了这么一小会儿,你就把我的大好棋局下成了这样?也罢,算你老小子命好,要不是我内急,非杀你个丢盔弃甲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