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院里，罗德曼此刻正站在地上看达摩几人对账。

    张喜顺如今已算是彻底投靠了罗管家的人，只见他手捧几册厚厚的库房记录站在桌侧，俯身和达摩一一比对着数目，然后看着达摩将一些奇怪的符合记录在一张从没见过的表格里。

    达摩则端坐桌前，手底轻压着一张流水记账表，按照借贷名录，分别将对应数字填好在表格里。

    因为张喜顺一直管理着库房出入，太清楚里面那些猫猫狗狗和不干不净。他本是要留下些痕迹自保，现在既然投靠了罗大人，只能拿出来聊表忠心，以示自己投靠的诚意。

    达摩看着这些数字简直触目惊心，一桩桩、一件件背地里的蝇营狗苟，此刻都在罗大人制作的表格里无处遁形，让人看了心生愤怒。

    “罗大人！”

    达摩捧起一张刚写好的表格，拿在手里吹了吹，随后起身走至南窗下一张太师椅前，将表格递给了罗大人。

    “这些人简直太无王法了！您看这儿，还有这儿……”

    他上前给罗大人指出几个数字，随后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道：

    “现在国都亡了，他们还不忘贪墨！府上多少人都在省吃俭用，就连您也一餐不过两菜，大家都这么节俭的，难道就为着给他们贪墨吗？”

    张喜顺听达摩如此评判，讪讪地站在地上挠了挠脑袋道：

    “小的当时也觉得他们过分了些，只不过那会儿小人正和他们是一路，也就没敢伸张。”

    “这些事驸马都知道吗？”

    罗德曼一面捏着表格认真查看，一面抬头问张喜顺。

    张喜顺摇晃了下身子，掂量着话语咂摸着语气道：

    “这个……小的也不好说，驸马爷一般都不太过问这些事。不过……有那么一回把小的叫了过去，问说库房里的存银还有多少？”

    罗德曼品琢着他话里头的意思，不再说话，只将表格又递还给了达摩，双手扶膝道：

    “现在已经盘好几年的账了？”

    达摩接过表格道：

    “不过才盘了去年到今的账，就已经这副模样了。再往从前盘，还不知会盘出什么来。”

    “盘出什么都不怕，能盘他们个底朝天才对我的想头。你二人尽管细细盘点，别的不用考虑。”

    回头看一眼张喜顺道：

    “张喜顺，你既跟了我，就别跟我玩那些弯弯绕绕花花心思，这账将来要是有漏了一处，我可拿你是问！哼，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帮道貌岸然人前显贵的‘大人们’，私底下到底做了多少龌龊事！”

    张喜顺嘿然一声跪下身去：

    “小人不敢！小人既蒙大人不弃收留，心里头感激的恨不能掏心掏肺给大人看，又岂敢再存半点异想？别说是在账目上头不敢隐瞒大人，即便就是大人想要而账目上没有的，小人也要掘地三尺给大人找出来，还请大人放心！”

    罗德曼面无表情不再说话，闭上眼睛靠在太师椅上，假寐休憩。

    达摩和张喜顺蹑手蹑脚回到桌旁，继续盘账。

    不到盏茶功夫，外院小厮进来禀道：

    “大人，供奉院司酿李福和库管所支粮官马强求见。”

    罗德曼缓缓睁开眼，在椅子里伸了个懒腰，起身活动着关节道：

    “让他们进来吧。”

    小厮应声而去，没过一会儿，就见他在外面掀帘领着两个人走进屋里。

    支粮官马强捧着账本，和一瘸一拐的李福一起跪下道：

    “小人马强（李福）拜见大人。”

    二人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听罗德曼说了声“起来说话吧”，方才相扶着站起身。

    李福正窘迫的不知该如何开口，忽听罗大人先发声道：

    “你的伤好些了？”

    李福听问，急忙上前一步又要下跪，罗德曼挥挥手道：“罢了，你们敬我也不都在这上面。”

    李福拄着拐直起身子，只好赔着笑道：

    “奴婢们之前有眼不识泰山，有冲撞了大人的地方，还请大人海涵。小人的伤，这两日恢复的还不错，伤口大概已经都痊愈了，就是这腿脚还不太方便，离不开拐。”

    达摩已经沏上茶来，放在罗德曼桌前。

    罗德曼捧起茶杯，轻轻吹开上面的浮沫，点了点头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要全好，恐怕还得一段日子，关键是要静下心来养。像你今天拄个拐走这么远的路，就不利于恢复。”

    李福的伤是被罗德曼所赐，可如今听他说了这番话，心里也不知怎的，竟有点感动的不能自已。

    自己这伤说到根源，其实也不能全怪罗大人，皆是因谢、田两位公子而起。

    若非他二人一个劲儿唆使，自己又如何肯去与罗大人作对？

    可如今自己伤成了这样，他二人非但没有半句好言安慰，反倒还在使劲逼着给他们卖命，全然不顾自己的死活。

    如此想想，顿时觉得眼前这位罗大人不知要比谢、田两位公子好了多少倍，眼眶也不由的有点湿润了。

    “大人！”

    李福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愧疚、感激等种种复杂情绪，一翻身就拜倒在了地上，拐也扔出去老远，声音凄然中带着些许哭腔道：

    “小人从前真是猪油蒙了心，竟被那起王八蛋们撺掇着想和大人作对！如今身逢有难才见真情，原来罗大人竟是这般宽宏大量有情有义之人，难怪这么多人都弃暗投明！奴婢从前做下的事，已经活该受到了应得的处分。今日若还能蒙大人不嫌弃，李福愿在麾下效犬马之劳！”

    听李福已经把话说到这里，罗德曼就不能不起身了。

    他踱着步子走进身前，俯下身将李福慢慢扶起。

    达摩早将李福扔掉的拐捡了回来，捧在手心来到大人身边。

    罗德曼从达摩手中接过拐棍，交还到李福的手里，扶他坐下，脸上带着轻柔的笑意道：

    “你我既然同在驸马府效力，本来就是一家。前些天你那样对我，我不得不打你，否则别人见我软弱，都纷纷效仿你，那我今后还怎么干？”

    罗德曼是本着赤诚之意与他交心，话说开了，李福反倒心中再没了芥蒂，流着泪无比愧疚道：

    “大人，您打奴婢是该当的，奴婢不但不敢，现在更是打心底里不怨您。奴婢是自作孽不可活，所以才有了应得的报应。这些伤，就算是给奴婢长个记性。说起来，要不是这么被打了一回，奴婢兴许也跟不上您这样的贤主，奴婢还敢感谢这顿打呢！”

    一句话说的满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一直站在地上的马强见二人和了好，心下一直记挂着要给李福办事解难，因此笑着说道：

    “李管事，别光顾着高兴呀，你不是还有事要向罗大人请示吗？”

    李福这才晃过神来，噢噢的急忙起身向着罗大人团团一拜道：

    “正是说呢，要不是马强兄弟提醒，差点忘了正事。”

    他此刻已经心宽气顺，因此没有了之前的忐忑和顾虑，只是本着一份公心向罗大人禀道：

    “大人，是这样。公主及笄大典已经临近，届时阖府欢宴，自然要给供应酒水。可现在酒库里的存酒有限，恐怕到时候难以支应这么大的场面，万一有个闪失，弄得驸马脸上不好看。因此小人觉得，看罗大人能否张罗着给小人先支点酿酒的粮食，暂解当下燃眉之急。”

    罗德曼认真听完，思忖着之前谢天恩批过来的条子，此刻将脸转向了马强：

    “马管事，你这边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