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是，过了十多分钟肖祺都没回复。

    驰明瑞也没回复。

    其他人都没有回复，群里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有白雾的一大堆字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

    周末大家都早早地下班了，办公室西区又只剩下白雾和玉塘风。

    玉塘风见白雾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表情呆滞，便小心翼翼地说：“雾姐，看样子老板今天应该不会回复了，要不你别等了，早点下班吧？为了工作生闷气，别人又看不到，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白雾似乎把玉塘风的话听进去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玉塘风也跟着关电脑，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揣，就做好了一切下班的准备，道：“雾姐，你状态不好，我送你回去。”

    白雾忽然想起一件事，没理他。

    她打开邮件给欧文写了一封短信，告诉他Jet版说明书已经完工，然后把PDF放入附件中，发给欧文参考，以便让欧文知道，她还没放弃Jet项目，然后拎起包包就往前台走。

    到地铁站，白雾站在左边的站台上等车，玉塘风也站到同一扇门的另一侧，与白雾并排站着，等同一趟车。

    白雾斜眼看着玉塘风，道：“你干什么？”

    玉塘风笑道：“送你回家啊。”

    白雾道：“我让你送了吗？”

    玉塘风道：“你也没说不让我送啊！”

    白雾道：“请你马上消失！”

    在两条道上排队等车的男男女女都是下班回家的年轻人，见白雾和玉塘风这一对俊男靓女用这种语气说话，都以为是情侣之间吵架，一个稍微年长的大姐对玉塘风道：“哄女朋友得讲究技巧，她说不让你送，其实心里想着呢，你可千万别当真。”

    玉塘风喵一眼白雾，笑道：“姐，你误会了，我哪有这么好运气，找得到这么好的女朋友。她其实是我领导，今天心情不好，我本来想送她回家，可她一向想什么说什么，她不让我送，就是不让我送，我要是跟她唱反调，我怕她炒我鱿鱼。”

    旁边十几个人都哄笑。

    毕竟领导心情不好就护送回家，这么称职的下属可不多见。

    玉塘风朝他们行个绅士礼，转身去对面站台等车，人群里有两个姐妹也跟了过去，白雾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人肯定是被玉塘风的颜值征服，又听说他没有女朋友，去问他要联系方式的，至于玉塘风什么反应，白雾一点也不想知道。

    回到家，白雾早早地洗洗睡了。

    次日周六，白雾一早醒来就看到玉塘风在新建的群里发了一条微信，叫群里的人一起吃饭，他请客。白雾点开看群成员，除了他俩，就只有Iris和Selin。

    Iris和Selin都同意去，白雾没心情，所以没回复。

    玉塘风便在群里带节奏，和Iris、Selin一起极力怂恿白雾一块去，白雾不回玉塘风觉得心安理得，但要是不回Iris和Selin，就感觉不礼貌，于是说：“我和室友另有饭局，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白雾说的饭局，其实就是自己做饭吃，她已经好久没在家吃过饭了，与室友买菜做饭，倒挺热闹。

    她的两个室友其实是大学同学，关系挺好的，听说白雾为了三台样机受这么多气，都替她鸣不平，只不过她们不是当事人，安慰起人来不过是隔靴搔痒，不起作用。

    玉塘风见白雾不去，他也找个理由把饭局取消了。

    周日白雾在室友的生拉硬拽下，又去商场逛了一圈，好巧不巧，这次居然又遇上了许进厚和他老婆儿子一起逛街，许进厚的老婆又买了个包包，花了六千多，许进厚强颜欢笑，白雾看他表情都觉得肉疼。

    整个周末，肖祺都没有回复白雾的微信。

    星期一上班，白雾踩着点进的公司，整个人无精打采，一点干劲都没有。

    这个月几个最重要的客户——Jet，Clock，Cosign，Mississippi——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意外，推进受阻，而这些阻力不是因为她能力不行，而是因为内耗过高，白雾有心自救，却无力改变环境，她自责的同时，更多的是泄气。

    十点左右，驰明瑞忽然打电话给白雾，请她去坐坐。

    白雾进了办公室，正要在访客椅上入座，驰明瑞先站了起来，示意她到门边的矮沙发上落座，他自己也在主座沙发上坐了，道：“白雾，我刚才去了一趟采购部，跟他们经理聊了聊。”

    白雾听驰明瑞的语气，似乎是为她上周五的微信来表明态度的，只不过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道：“聊了什么？”

    驰明瑞道：“还能聊什么，当然是聊你的样机！你为了这几个样机操了多少心，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我就去找魏经理问了，看他们能不能想办法，找几个比较熟的供应商，免费给我们打样。注塑厂、印刷厂、丝印厂采购部都有长期合作的伙伴，打样这种事他们应该帮忙。”

    “所以说到底，公司还是不愿意出这一笔打样费，是吗？”白雾对驰明瑞的努力并不领情。

    驰明瑞道：“白雾，你什么意思？你是希望公司多花钱还是怎么的？四五千块也不是小数目哪！只要能打样，能弄到样机，你管它花没花钱，总之东西都是一样的。采购部有资源，为什么不用？”

    白雾道：“那魏少英是怎么答复你的？”

    驰明瑞道：“他说他去问问。”

    白雾道：“我说他这是敷衍你，你信吗？”

    驰明瑞愣了一下，道：“怎么回事？”

    “还是等下午你问他要答复，看他怎么说再说吧！”白雾道：“打样的事没着落，那标准版的W6呢？我去哪弄？”

    说到这个问题，驰明瑞有点不自在，他整理了一下西服，靠在沙发上，离白雾稍稍远点，道：“标准版的样机不是有研发部帮忙申请吗？我听说高总都签了，华经理不肯接单。据我所知，你和华经理关系很铁，和高总也说得上话，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你在中间穿线搭桥，应该很容易搞定的。”

    听了这番话，白雾很快意识到，这不是驰明瑞的风格。

    驰明瑞平白无故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劝自己去处理高邱与华成峰的矛盾，为提升生产效率操心？平时他躲都来不及，根本就不可能挑起话头。而且这一回，他也不提找老板申请的事了，所以白雾有理由猜测，驰明瑞今天支的两个招，都是肖祺替他出的主意。

    为了不冤枉驰明瑞，白雾直接问道：“找魏少英和高经理，这两个办法都是老板替你想的吧？”

    驰明瑞垂下眼睑，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为Jet项目忙前忙后，我也急啊！老板虽然无所不知，但什么事都惊动老板，那岂不是没有我的用武之地了。”

    看驰明瑞的反应，白雾基本可以断定，背后一定是肖祺在操盘。

    白雾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写了那么一大段文字，换来的不过是肖祺通过傀儡转达的两个所谓办法，这说明什么？说明肖祺根本就不想和我直接沟通，不想放弃他高高在上的位置，不想让其他同事知道，他被我支使。白雾认为，肖祺这样的态度，还不如从始至终保持沉默。

    再深入一层，这两个解决方案，一个不管用，一个不能用，左右肖祺已提供了方案，用不用在白雾，不在他。更关键的是，如果两个办法生效，一个替肖祺省了一笔钱，一个替肖祺提升了工厂效率，无论白雾怎么选，他都不会亏。

    想到这里，白雾都后悔来这一趟了，道：“样机实在弄不出来的话，大不了Jet这个项目我不做了。”

    说完，推门走了。

    白雾刚出驰明瑞的办公室，就看见匡知实在她位置旁边等她，手里拿着两个盒子。

    白雾朝位置走近时，玉塘风迎上来，道：“匡知实来了有好一会了，说找你有事，我看他手里拿着豪爽的机器，一猜就知道是来叫你一起去测试的。我说准针版的样机还没有，请他把样品留下，他人先回去，他不肯，说一定要等你出来，赶都赶不走。”

    “你赶人家干什么！人家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白雾说着，回到位置，与匡知实相视一笑。

    匡知实道：“雾姐，上周五申购的豪爽样机今天到货了，听玉塘风说，准针版的样机还没有，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测了。”白雾道：“这个项目黄了。”

    “不测了？”匡知实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道：“害我期待了这么久，啊，不是，我是说，那这两个样机岂不是白买了，不是，不是，我是说，你是公司的销售王牌，手底下的项目怎么可能黄呢？”

    玉塘风听了也一脸诧异，道：“就为了三个样机，放弃一百多万的订单？这是什么老板啊！也太短视了吧！”

    Selin听了，连忙起身，背对着Beth，朝玉塘风和匡知实嘘一声，道：“小声点！你们才来没多久，不知道咱们老板的个性，老板这不是短视，是——抠！”

    Iris笑道：“一个字概括，绝了。”

    “好了，都别嚼舌根了，忙你们的去罢！”白雾说完，又对匡知实道：“要不你去把这两个样品退了吧！”

    匡知实万分不舍，道：“好不容易买回来的，就这么退了，多可惜啊！你的那个客户，听你说，不是也开发了很久吗？就因为几个样机，就放弃了，你真舍得？你在我们心目中可是百战百胜的女神，呃，战神，就算你舍得放弃，我们也不舍得你失败的。”

    白雾忽然有点感动，但她下定了决心，就会付诸行动，故道：“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个单子领导都不要，我还费个什么劲啊？”

    匡知实眼看白雾心意已决，只得抱着两个样品慢吞吞地往回走，走到夹道，白雾坐在椅子上忽然朝他招手，说：“小匡，这两个样品可以七天无理由退货的吧？”

    匡知实忙道：“可以啊，怎么了？”

    白雾道：“那就留一个在我这里，我玩两天再退，可以吗？”

    “当然可以。”匡知实求之不得，连忙又捧回来，给一个给白雾，才喜笑颜开地回研发部。

    白雾当即拆开豪爽的样机，抱着学习的心态，谨慎地把玩起来。

    玉塘风趁白雾注意力被分散，柔声问道：“雾姐，你真打算放弃Jet吗？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你以为我是那种虚张声势，以退为进的人吗？”白雾道：“不做就是不做，哪有什么真假。”

    玉塘风看着白雾手里的豪爽样机，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另一边，驰明瑞和Beth正在微信上聊得火热。

    Beth：“经理，白雾说Jet项目她不做了，研发部帮她买回来的样机，她也叫匡知实退掉，看样子是来真的。”

    驰明瑞：“她不做还有别人做，准针又不止她一个业务员。”

    Beth：“经理，要不给我做吧？这个项目已经到最后关头，就差临门一脚了，应该不难吧。”

    驰明瑞：“你做不了。这个项目从头到尾我都看着，现在的情况是，客户根本就不买我们的账，白雾这次去科隆，也是死马当活马医，难度比一般客户要高出几个等级。按白雾的判断，这临门一脚必须跟客户面对面谈判，这不是你的强项。要是搞砸了，老板那里不好交代，对你不利。”

    Beth：“那你打算给谁做？”

    驰明瑞：“Lexie吧。她有谈判经验，而且你之前打听到，她最近在疯狂赚钱，这个项目不小，她应该有兴趣。另外Lexie和白雾不对付，我帮Lexie争取样机，白雾也不好说什么。而且Lexie正好也有去科隆的名额。”

    Beth：“白雾丢了Jet项目，是不是就应该把她的参展名额刷下来了？”

    驰明瑞：“不要着急，名单的事变来变去，老板会烦的。我先把Jet的事情定下来，再一起请示老板，到时候白雾的名额我不提，老板自己也会提的。”

    Beth：“好的。”

    最后两个字刚发出去不到十秒，Lexie的座机就响了，Lexie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知道是经理，便接起来，只听驰明瑞说了四个字：“你来一下。”即挂了电话，整理衣冠，敲响了驰明瑞的办公室门。

    “Lexie，我们俩今天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往外说，好吗？”驰明瑞正在等Lexie，一见她进来就说：“坐下聊。”

    Lexie坐了，道：“经理是想让我跟进Jet项目？”

    驰明瑞眉尖一跳，笑道：“我找你来正是为这事，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

    “兴趣我有，而且很大。”Lexie道：“但是没信心。这个项目我恐怕搞不定。”

    驰明瑞道：“Jet你都没跟过，客户是什么情况你也不知道，你怎么知道自己搞不定？”

    Lexie道：“雾姐主动放弃的项目，我不认为我有能力把订单谈下来。”

    驰明瑞把椅子移出来一点，从电脑后面探出身子，低声道：“白雾搞不定，是因为老板不支持她。她现在差一个定制样机和一个对比测试，要是这个项目交到你手里，我会尽全力说服老板，把这两样东西都给你准备好。到时去德国，你把这两个东西拿出来，给他们老板Felix一看，订单就成了。”

    Lexie道：“可雾姐说，有这两样东西，她的胜算也只有五成。现在临时换帅，就算有这两样东西，也达不到五成吧？”

    “你可以的！”驰明瑞道。

    Lexie道：“经理，你是不知道临战换帅的弊端，既然你一定要我试，那你先跟我说一下客户的具体情况吧。”

    驰明瑞便把Jet项目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说了。

    Lexie不时询问具体细节，听完后，得出结论道：“经理，我跟你说实话，如果这个项目从现在开始由我接手，或者由Iris，或者Selin或者老板自己亲自出面，胜算都可能是零。”

    驰明瑞往椅子上一靠，盯着Lexie不说话。

    Lexie毫无惧色，道：“你想想，你已经有一个中意的供应商，各方面都满足要求，现在有另一个工厂，拿着一个价格比现在的供应商更高的产品卖给你，你会要吗？要是Sales找上门来，基于之前积累的信任，你或许会见他一面，但这一面很有可能只是礼貌性地走个过场。如果这个Sales突然换成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你还用跟他客气吗？还用浪费时间跟他聊家常吗？”

    驰明瑞眉头紧锁，过了半晌才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接手，可能连Felix的面都见不上？”

    “换了谁都见不上。”Lexie道。

    驰明瑞把头缩到屏幕后，道：“你去吧，记住我的话，今天的谈话，跟谁都不要说。”

    “不会说的。”Lexie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