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党十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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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环环相扣

    加尔森走出证人席,走出法庭。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对“我们的荣誉”这样的有组织犯罪的组织的审理,将是一场十分艰巨、复杂的博弈,很可能旷日持久。他相信今天到庭的所有人,包括法官、大陪审团及控辩双方的律师甚至旁听席上的人,都会在自己的心里做出自己的判断与“判决”,那结论可能会截然相反。但是有一点会是一致的,那就是对自己这名证人与证言的关注。作为一名卧底,自己出现在法庭的证人席上的那一刻起,无异于引爆了一枚重磅炸弹。但是,他也没有料到,控辩双方对自己的质询会那么多。当然,今日对具体案情的证据向自己提出问题的并不多,这在以后还会详细展开,倒是对自己作为一名“证人”的质疑与证明反而成为庭审的焦点。

    客观地说,只有自己,能够比较完整地串起对三个家族的起诉这条线。虽然,在检方的当庭陈述或者起诉书中,也全面概括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包括美国联邦调查局成立了专门侦查的“鼹鼠行动小组”;美国警方通过发现毒品大量涌入美国,引起警觉;毕业于耶鲁大学历史系的博士阿瑟·杰弗逊发表的论文,令警方警觉他们企图用历史“功绩”掩盖犯罪事实;采用警长尼森“打草惊蛇”的计谋,策动参议员比昂来刺激、搅动他们,以便寻找破绽等等一系列办法与手段取得的发现与效果,但是,能够牵动整个案件与涉案人员神经的,非己莫属。这也是当天审理矛头指向自己这个“证人”和“合格证人的资格”问题的原因,因为只要自己的证人资格站得住,自己的证言将比任何其他证人的证言都要完整,更有可能被大陪审团与法官采信,便于大陪审团为三大家族“定罪”以及法官的“量刑”,最终的判决将见端倪。

    已经十分疲倦的加尔森脸上浮上了一丝苦笑。他竟然感觉这一天比他在卧底那漫长的日日夜夜还要长,经历的煎熬比那时候还要多。但是他相信自己扛得住。

    加尔森十分清楚,他仍然只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一名普通的探员,不是什么“反腐打黑”的英雄。岂止不是英雄,自己甚至连一名“污点证人”都比不了。美国的“污点证人”制度,对这种人有极其严密严谨的保护措施,如保护他们免遭暴力和恐吓等报复行为,掩护证人身份以免被告及其律师知悉,提供人身保护,转移住所和提供资金援助等等。但是,自己的卧底只是自己的“正常的工作”,与其他的警员比如做跟踪蹲守,进行逃犯缉拿只有分工的不同,没有什么本质性质的区别。当然,局里找过自己征询意见,准备提供一些临时保护措施。但是被自己婉言谢绝了,因为自己不可能让局里一辈子保护自己。

    加尔森十分清楚,自己将面临着隐姓埋名,不断搬家,减少与外界的通信联络,不能公开露面,以及与家人亲情的疏远、缺失等等问题,有的甚至是难以预料的问题。但是,让加尔森感到自豪与略有安慰的是,自己做了自己想做,可以做,而且能够做好的工作。

    思想至此,加尔森的脸上又挂上了少有的微笑。晚秋的夜风刮在他的身上,虽已有些凉意,但却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与清醒。他当然想到,今晚该与妻子家人好好团聚一番了,不用再有意地克制自己,妻子也一定会好菜好饭地“款待”自己,度过一个美妙的良宵。

    可是,第二天,加尔森却自作主张地去了一个可能是对自己十分危险的地方!

    因为昨晚与妻子缠绵一番后,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一翻身就沉沉睡去。他翻来复去睡不着。他想起来,白天的唇枪舌战仅仅是个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而且,今日白天在法庭上,只不过是重点在自己的“证人身份”上展开了激辩,还没有更多涉及犯罪的事实,被控方律师并未打完他们的“子弹”。可以预料到的是,他们还会诘问更加刁钻古怪而又回避不了的问题,他们会设法来个“回马枪”,将自己与检控方律师的军。比如,他们一定会以攻为守,富有挑战性地问为何未逮捕起诉李蒂安;或者以守为功,反过来质问既然认定是犯罪组织,为何放过乌奇诺·娜莲?用以证明他们并非是什么犯罪组织。

    加尔森忽然想立即实现他的一个大胆的想法,其实,这一想法已经萦绕在他的心头多时,只不过,为了打破审案可能出现的僵局,使案情的审理找到一个突破口,加快向纵深发展,尤其是不能令案件的审理发生逆转,同时节省审案资源与用度,现在来试行这一想法更其紧迫。

    他的想法就是,由自己亲自出面,规劝李蒂安来当“污点证人”!

    加尔森虽然痛恨先头的李吉特和后来的李蒂安家族的所作所为,但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一种奇妙的思想感情却令他对李蒂安与李蒂安的性格有好感。尤其是他当上李蒂安家族的“参谋”以后。因为加尔森当了家族参谋后对李蒂安有了更深的了解,认为他原不过是一名神学院的学生,充当“教父”是为了为父兄报仇,他很年轻,还可以争取。他情愿为挽救、改变他而重新唤起并激发他人性的一面,而不是简单地将他杀死或者逮捕关进监狱。

    他一路思索着便已来到了圣心大教堂。他十分清楚,自己一迈进那扇厚重的大门,后果难以预料。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李蒂安肯不肯听从自己的劝说。另一个则是自己能不能活着出来,或者虽然能,但这种属于自己送上门来引火烧身的行动,很难说会不会为以后埋下杀身之祸。

    但是,加尔森仍然勇敢地拾级而上,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李蒂安正在做祷告。加尔森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影。面向祭坛上的耶稣基督背对着加尔森的李蒂安,虔诚、默默,一只手在胸前画着十字。虽然穿着一袭黑袍,但身材还是那样挺拔,更显得颀长,只是,加尔森见他头上竟然平添了几根白发。

    加尔森站在他背后默默地等待他做完“功课”,似乎真的与尘世“绝缘”了的李蒂安好像没有发现站在他背后的加尔森。

    做完了祷告的李蒂安终于转过身来,面对面地看见了加尔森。他的脸上竟然保持着平静,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者没有料到的神色,好像还在沉浸在与上帝或者上帝之子耶稣基督的“对话”当中,也好像他早就料到加尔森会来找他。

    “你可倒好,一甩手就只顾自己‘皈依上帝了’。”加尔森也没有想到,自己想好了一肚子的严肃的话,一开口,竟然带着一股调侃的味道。“真是一入天主门,逃出三界外呀!”

    “我一直在等你来,你有何话要对我说?”

    “你现在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吗?我已经出庭充当证人。”

    李蒂安不置可否。但是加尔森从他那仍然平静的表情中也看出他不会不知道。

    “你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应当明白我的来意。我希望你能够站出来,充当一名‘证人’。”加尔森有意略去了“污点”两个字。

    “你以为你是谁呀,来劝说我?”

    李蒂安冷冷地,带有敌意地说。

    “人们常言,当上帝给你关闭了一扇门的时候,也为你打开了一扇窗。”

    “你不必多说了!”

    李蒂安看着眼前的加尔森,这个原来自己的“参谋”,现在“暴露”出来的卧底探员的身份,他已经很清楚他此行的目的,这个家伙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来找自己,对加尔森,他内心十分矛盾:对于自己前来“找死”的这个人,李蒂安只消一句话,他就可能粉身碎骨,但是,独独对他,无论是皈依上帝之前还是之后,自己都不会那样做。自己在现实中遇到了《圣经》中也讲过的“二律背反”之类的故事,如果美国社会有很多加尔森这样的人,可能就不会存在“家族”这样的地下组织;如果“家族”里有很多加尔森这样的人,也不会自相残杀,分崩离析。

    “你以为把自己关进教堂,一切尘缘就了断了,就安全了?”

    “我已皈依了上帝,上帝已在对我的灵魂进行审判和惩罚,我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上帝对我的灵魂进行审判和惩罚。”

    加尔森的话,再一次深深刺痛了看似平静的李蒂安的心。李蒂安曾经陷入深深的思索与痛苦中,理想与现实,志向和命运,自己和父兄和家族,美国社会标榜的自由平等博爱与实际生活中的不平等、恶性竞争、机会不一样等等,并非仅仅是外在的危机,走投无路的处境,更包括内心经历了痛苦的挣扎与过滤,才令他走向了圣心大教堂,而不是法院的“污点证人”席。

    “你不用再劝说我了,这是我的宿命!你我是上帝创造出来的‘善’与‘恶’的两极,但我们都是心有灵犀的人,我们彼此都有自己的内心中的一方田地,但就像我不能够完全懂得你一样,你也并不能完全懂得我!”

    “……?!”

    还没等加尔森再往下说什么,李蒂安就下了“逐客令”:

    “你走吧,快点离开,趁现在我还没有后悔!”

    加尔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是他现在完全没有那种担心。他甚至探到了李蒂安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

    “既然我们已经选择了各自不同的道路,那我们就各自走到底!”

    加尔森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虽然他知道上司一旦知道了自己没有请示就擅自这样来做,一定会“警告”或者“处分”自己。

    他走回到圣心大教堂的大门外,当他回望在他身后重又关闭的那扇厚重的大门,内心又浮上了一层深深的忧虑:

    “仅凭一扇大门,哪能将尘世与上帝隔开?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这是老百姓的愿望,美国的法律虽有无罪推定的原则,但也罪恶必惩。等待李蒂安的,最终将是什么命运?”

    法院继续开庭,在艰难曲折中经过长达数月的审理,终于由大陪审团认定本案起诉的多达上百人的“我们的荣誉”中的成员“有罪”,并由法官依律量刑,进行了判决。除了在继续调查取证的人外,对本次涉案的人员的“世纪大审判”,终于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