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沧海把筷子工整放到碗碟上，双手扶膝，目光炯炯地扫了一眼分坐左右的钟傲和李出云，然后对着齐东城问道：

    “前辈，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毕竟我们非亲非故的……”

    齐东城笑了笑：“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与老夫的师承关系，但你终归还是练了《天罡心经》。其实原版《天罡心经》是不适合普通武者练习的，只不过老夫在获得这本心法之后，对其进行了改良，因此即便你不是宦官，也能练。

    “不过，虽然经过了改良，但《天罡心经》对于修炼者的各方面要求依旧很高。老夫在紫阳宗里找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找到一个传人，一想到这部绝世功法会失传，不免有些可惜。

    “当初把改良版的《天罡心经》交给文大宗师，其实也是希望他能将这部心法传给有缘人。你在论道大会中的表现，我心里有数，估计文大宗师也对这本心法进行了改良，然后才传给你，不然你的进境不可能比老夫当年快上许多。

    “一个优秀的功法继承者，首先要命够硬。老夫不信鬼神，但你能在战火中安然无恙，说明你的命格还是担得起大风大浪的。至于根骨、悟性、身体强度，这些与天赋有关，但也不是生来不变的。

    “你此番下山，是为了替父报仇；换作是老夫，也一定会将当年的那些幕后黑手一个一个揪出来，杀他个血流成河才解气。所以老夫不奢求你长留紫阳宗，只是想让你多待几天，等你待够了、想走了，老夫会给你指一条路，也许对你会有帮助。”

    燕沧海沉默良久，吭声道：“刀圣大人，您也是老江湖了，说话就不能直接点吗？”

    齐东城站起身，一个爆栗给到燕沧海脑壳上，嘴唇发抖指着燕沧海道：“文道元怎么没把你打死？！”

    燕沧海侧过脸，避开齐东城的怒视，低声道：“要不是打不过你，这一下我肯定得还回来的，前辈……”

    齐东城坐回位上，露出笑意，看得钟傲和李出云大为惊叹。

    “那你不介意老夫在论道大会上给你的那三掌了？”

    燕沧海叹了口气：“刀圣前辈，晚辈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您对我没有恶意，也给我讲了许多事情，我虽然挨了您三掌，但现在不也基本恢复了吗？有失有得，这很公平。”

    齐东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身旁的钟傲说道：“老二，今晚你回去就收拾一下屋子，明天腾出来，给沧海住。”

    燕沧海腮部一顿，瞪大了眼睛。

    钟傲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的师傅，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我才是你的真传弟子啊，师傅！

    钟傲内心咆哮，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燕沧海连忙打圆场道：“前辈，这就不必了吧，钟傲师兄的屋子我不住，我不是做得出鸠占鹊巢之事的人。”

    齐东城瞥了他一眼，没搭腔。

    李出云拱手道：“师尊，倚天的屋子还空着，但也有宗门弟子定期打扫，不如让沧海住到那里去吧。”

    云朵游移，遮住了夜空中的那轮明月。

    四人沐浴着山风，只是坐在主位的齐东城表情忽然暗了下来，让人看不清悲喜。

    “老夫都快忘了，山上还空着好几间屋子呢，呵呵。也罢，沧海，明天你就搬到倚天那屋去，这样一来咱们住的就近了，谈事情也方便。”

    燕沧海放下筷子，抱拳道：“多谢前辈。”

    ……

    对燕沧海来说，搬家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他本来带的行李就不多，收拾起来也很快。今天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他就已经收拾好了。

    燕沧海住在瀛洲峰的山脚位置，极目远眺也看不见昨夜在不老峰上所见的美景。

    开门呼吸了一会新鲜空气，他便回到屋子里，从包裹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后只见满满的白色结晶。

    燕沧海伸出一根手指探进结晶中，取出手指时，指肚和指甲上都沾着这白色晶体。他张开嘴，把手指上的晶体尽可能均匀地涂在牙齿上，一股咸涩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

    接着，他又取出了一个小的布包裹，翻开包裹，露出一根头部插着马尾的竹棍。

    拿起竹棍，燕沧海去到后院，上上下下刷起牙来。

    忽然响起敲门声，燕沧海跑进屋内，打开了门，原来是李出云。

    李出云愣了一下，盯着燕沧海手里的牙具，试探性地问道：“你这是……”

    燕沧海张口答道：“揩齿。”

    说罢，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表情瞬间精彩起来。

    李出云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燕沧海嘴角的白色结晶，于是接着问道：“你这是用盐揩齿？”

    燕沧海瞪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李出云有些缓不过神来，喃喃道：“奢侈啊……”

    燕沧海一脸莫名其妙，见李出云还想再说些什么，便急忙出手制止，然后跑到后院，用风一般的速度完成了漱口。

    燕沧海一脸清爽地回到屋里，不满道：“这有什么奢侈的？你们不揩齿？”

    李出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肯定是要揩齿的，但是从师尊到门中各级弟子，大都只是在嘴里含上一口水，用树枝揩齿。有时候宗门会不定期发一些薄荷叶，用起来事半功倍……而且我从来没亲眼见过别人用盐揩齿，因为盐价太高。”

    燕沧海疑惑道：“刀圣前辈给你发钱吗？”

    李出云颔首道：“宗门每月都会给不同品级的弟子发一些银钱，最普通的杂役弟子一个月是五钱银子，我每月是二十两银子。”

    燕沧海沉吟片刻道：“杂役弟子们买盐揩齿是挺难的，但是你可以做到这一点。”

    李出云捂住额头，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答道：“宗门统一采购物资，也是为了保证大多数弟子能够专心练武。”

    燕沧海露出笑容：“行了，别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你来我这，是要带我去不老峰吗？”

    李出云嗯了一声，看到燕沧海床上的包裹，道：“看来你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在门外等你一会，咱们抓紧过去吧。”

    燕沧海跟在李出云身旁，有些心不在焉。

    对他来说，时间是非常宝贵的。他要跟那些幕后黑手抢时间，以免那些人善终；也要跟皇城抢时间，以免聂诗屿真的嫁入深宫。他还想做一些事情，比如寻找父母留下的痕迹，比如转一转国境内的大好河山，可惜时间太少，他来不及。

    但是在紫阳宗，他所获得的信息并不足以指明他下一步行动的方向。

    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

    也不知道齐东城到底是怎么想的，但燕沧海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离开紫阳宗，即便是无头苍蝇一般在外面的世界游荡，也比留在紫阳宗干着急更好。

    齐东城和紫阳宗给他的帮助，来日有机会，他一定会报答。当然，前提是他能在刀风剑雨中活下来。

    只不过冥冥中，燕沧海总感觉齐东城还有话要对他说。

    他不完全相信这种直觉，但他愿意花几天时间去赌一下。

    李出云把燕沧海带到卓倚天的住处后，就自行离开了。

    燕沧海将包裹放在桌上，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一张床，一张木桌，两把椅子，一个香案，一个木柜，一个蒲团，还有一处后院，比他之前在瀛洲峰住处的后院要宽敞一些，而且这里面还有一方小池塘。

    卓倚天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看来他离开山门的时候还是颇为决绝的，能带走的一样也没有留下。

    燕沧海叹了口气，他没有向齐东城问起关于卓倚天下山的事情，这涉及到隐私，他问起来不方便。

    但齐东城对于首徒之死和小徒弟的离开似乎一直有些意难平。在燕沧海看来，当初卓倚天离开紫阳宗，似乎并不像外界风言风语所传的那么简单。

    只不过，若是卓倚天没有早早离开宗门，他如今的武学成就，应该不会输于燕沧海。

    燕沧海也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一名心高气傲的天才武者甘愿成为琅琊伯府的一名侍卫统领。这一点，只能等下次和卓倚天再见时询问了。

    第一天过得非常平淡，无人叨扰，燕沧海也乐得清闲，安安静静地打坐、冥想、训练。

    第二天也很平淡，无非是钟傲带着一些丹药过来，放到燕沧海的桌上就离开了，全程两人除了打招呼没有任何交流。

    第三天上午，燕沧海进行了一些日常的修炼后，便坐到了桌前，摆好纸墨，落笔时却不知道要写上些什么。他有些心浮气躁，看着钟傲送过来的丹药，旁边还有一张纸条，对不同的丹药进行了详细的说明。

    应该是齐东城安排的，因为这些丹药大都是活络经脉所用，对《天罡心经》的修炼者而言是对症下药。

    他吃了一些，感觉身体立竿见影地轻松了许多，连带着盘膝吐息时体内真气的流转也快了些许。

    燕沧海喜上眉梢，对那位有些离谱的刀圣大人也不由感激起来。但转念之间，又开始责怪自己居然为了武学的一点点精进而沾沾自喜，全然忘记了身上的重担。

    “为什么刀圣前辈还不叫我？难道是我猜错了？”

    他烦躁地摸了摸脑壳，起身推门，时近正午，天光大好。

    掌门一脉所在的不老峰却依旧静谧，正如这几日燕沧海感受到的有些诡异的寂静。

    “唉，最迟后天，便离开吧，估计再待下去也不会等到什么线索了。”

    “今夜子时，来我住处。”

    燕沧海心下骇然，四处张望，却发现没有任何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