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芝罘城
中原,长安城。
长安,是前朝的京城,也是如今大康的帝都。改朝换代的血雨腥风、数百年间的沧海桑田,这座巍峨的皇城,都一一见证。
长安城位于中原的西北部,深居内陆,不属于任何郡。
虽然只是七月,但长安城的天气,比东土的各郡都要凉上一些。
一匹快马在官道上呼啸而过,马蹄声急,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宫城前,快马停了下来,马背上的骑士朝着城墙上的士兵振臂疾呼:“东海郡的来信,要呈报太后!”
片刻后,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名身着灰色圆领袍的中年宦官带着两个带刀侍卫急匆匆走来,停在马前,问道:“给太后的?”
骑士点了点头,双手递过一只信封。
中年宦官接过信封,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太后亲启”。他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道:“是琅琊城的那位奶奶差人送来的消息?”
骑士朗声应道:“是的,公公!”
中年宦官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你喊这么大声作甚?在这宫城行走,切记要噤声!”
骑士唯唯诺诺,只得拱手称是。
宦官不再理他,拿着信一路小跑着离开。
……
仁寿宫是太后宫群的主宫殿,金红相间、雕梁画栋,修得雍容大气,是大康建国以来历代皇太后的起居宫殿。
仁寿宫内,一名雍容贵妇端坐在座位上,旁边正有两名宫女替她修剪左右手的指甲。
她年约四旬,肌肤光洁细腻,宛如襁褓中的婴儿;柳眉弯弯,细长浓郁,凤眼含俏,眼角处的细纹微不可察,美目流转间便荡出盈盈秋波;鼻梁挺翘,晶莹温润,鼻翼略厚,秀气端庄;双唇敷脂,艳若桃李,皓齿隐现,灿白生辉。鹅蛋似的脸廓褪去了少女时代的青涩娇羞,倍添成熟的冶艳风韵。
她绾了个云髻,细碎的珍珠穿插其中,将丝发稳稳挽住,立于脑后,峨峨如秋日云霞;双耳盈润,在晨光中愈显剔透,小巧的耳垂上各有三孔,但只佩戴了一对镂刻着凰鸟振翅图案的玉珥,凰鸟双目嵌以红色的玛瑙,双翼缀着金色丝线制成的流苏。
一身圆领的绣凤紫色衣袍裹住身躯,高耸的衣领掩映着腴润丰盈、白腻如玉的脖颈,宽大的袍服贴在身前,凸显出一抹勾魂摄魄的惊人弧度;绣着赤金纹路的袖口停在肘部,现出里面淡黄色的小袖,露在外面的一节藕臂则是白里透红、光泽怡人;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当真是秾纤合度,风姿绰约,温婉华贵,仪态万方。似此般典雅雍容又风情万种的贵妇,天上地下,难以再寻一人。
美妇人嘴角噙笑,慵懒的目光投向大殿外,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和台阶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她的声音仿佛穿越岁月的沧桑,保留了年轻时的悦耳动听,回响在这宫殿之内。
“再过一年,就能见到本宫那东海郡的儿媳了。年底就是皇帝登基二十年的大庆,虽然一开始本宫还不理解皇帝为何执意要在年底办庆典,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这是承前启后,双喜临门呐!”
立在美妇身后的中年宫女躬身道:“太后娘娘与陛下母子连心,真是天下黎民的表率呢!”
这国色天香的美貌贵妇,正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太后王氏。
她美目半阖,不动声色,似乎是在享受此刻的宁静。
片刻后,她有些遗憾地抿了抿嘴,说道:“光阴如梭,一转眼本宫都过了天命之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皇帝要是再不抓紧,只怕本宫无缘享那含饴弄孙之乐了。”
中年宫女连忙道:“太后娘娘寿比南山,福运绵长。娘娘身子康健,保养得宜,哪一家王侯的女眷入宫觐见,不得赞叹您一声驻颜有方?”
太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殿外,一位貂珰正手持书信,步履匆匆地走上阶梯。
待太后凝神看去,只见这中年太监拂袖跪地,伏身高呼道:“太后千岁千千岁!”
太后眉头皱了皱,淡淡道:“起来吧。你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太监起身,将书信递给身旁的小宫女,躬身道:“是琅琊城的奶奶来了书信,八百里加急。”
两边修剪指甲的宫女收起了工具,自觉起身退下。
小宫女将信捧在手中,躬身呈到太后面前。
太后瞥了一眼,示意中年宫女拆开。
中年宫女接过信封,看到朱笔题写的“太后亲启”四个隶书大字,麻利地拆开了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纸,递给太后。
太后展开书信,仔细看了起来。
良久,她放下手中的书信,沉声道:
“本宫的儿媳,居然遇刺了。”
宫内的侍女们大惊失色,纷纷跪地,瑟瑟发抖。
太后把信递给中年宫女,寒声道:“把这封信转交给皇帝。未来的皇后竟在城外遇刺,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落了皇室的颜面,让天下人笑话?告诉皇帝,不仅要查清楚这件事,还得让他把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都处理干净。聂诗屿是祥瑞之身、天生凤体,不管他怎么想,这桩婚事都是板上钉钉的!”
中年宫女接过信,伏身称是。
……
尚书房中,气度温雅、五官俊逸的乾元帝正穿着一身淡黄色单衣,盘膝坐在胡床上,聚精会神地读着书。
中年宫女畅行无阻地来到门外,轻声道:“陛下,太后娘娘传了话。”
皇帝看了看左右,颔首道:“让她进来。”
他看了一眼低头步入室内的中年宫女,不解道:“染冬?母后若是有话,随便差个人过来不就行了,怎么让你专门跑这一趟?”
染冬双膝跪地,双手抬起,呈上了书信,小心翼翼地说道:“是琅琊城的那位奶奶来了信,太后娘娘读过信后,便吩咐奴婢将这信呈给陛下。”
皇帝一边展开信,一边问道:“母后说了什么?”
染冬伏身答道:“太后娘娘说,请陛下查清诗屿小姐遇刺之事,还得……请陛下处理好自己的那些事情。”
皇帝目光一凝,将信放在一旁,拿起了书卷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染冬行了个大礼,起身离开了尚书房。
待染冬离开,皇帝下了胡床,踱步到王朝疆域图前,久久不语。
地图旁,是一幅幅女子的画像,围了一圈。
若是燕沧海在这里,定可以一眼看出画中伊人。
在这一圈画像中间,还有一幅半身画像,画的也是女子。
她身段婀娜,一袭白衣,气质出尘,只是面廓上没有绘出五官,令人无从分辨,似乎在等有缘人提笔,补上这空白。
乾元帝的眉宇间流露出些许郁郁之色。
……
燕沧海快马加鞭,终于在离开琅琊城的第四日清早,来到了渤海郡内。
这是位于两郡交界处的一座城池,名为芝罘,属渤海郡治下。
从城墙的规模来看,芝罘城的规格比琅琊城低了一级。
毕竟是座城池,城内是有知府衙门的,所以城门前进进出出的行人商客也不在少数。
燕沧海下马牵住缰绳,从身后的包裹中取出了聂政替他办好的户帖。
他是个黑户。
所以聂政很周到地帮他办了户帖,以免经过某些城池的时候,被城门口盘查的士兵拦下。
燕沧海走到士兵面前,递过了户帖。
他戴着斗笠,遮住了一头短发,但他身形高大,士兵抬头扫了一眼,还是能看到他颈后光秃秃的发茬。
“你是和尚?”
士兵不解地翻着户帖,薄薄的小册子被他翻得有些凌乱。
燕沧海皱了皱眉头,反问道:“和尚的户帖也是这样?”
士兵摇头:“和尚没有户帖,只有度牒。待他们脱离了僧籍,才能去衙门将度牒换成户帖。”
燕沧海一摊手:“这不就得了?我就只是背了个包,牵了匹马,有什么奇怪的?”
“你头发太短,有些古怪。”
燕沧海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和荒诞感,说道:“我自幼长在山中,留长发多有不便。”
士兵哦了一声,把户帖放到燕沧海手中,看向他后面的一人,高声道:“下一个。”
芝罘城的街道不像琅琊城一样高档,但也干净整洁。马蹄声清脆有力,燕沧海走得缓慢,寻觅着合意的早餐摊子。
烟火味混着热度,溢出浓郁的饭香。
街上有卖热豆腐脑的,有卖粥饼油条的,有卖馒头包子的,有卖羊肉糁汤的,还有当街将面团甩成面条扔到锅里的。
燕沧海用手摸了摸肚子,停在糁汤摊子前。
“羊肉糁汤多钱一碗?”
“三十文一碗,现做现上!”
燕沧海递给摊主一粒碎银子,道:“不用找了。两碗羊肉糁汤,再来四个烧饼。”
“好嘞客官!马可以拴在一旁,您找个地方坐一下,很快!”
“糁”,音同“散”字,是东海渤海一带常见的小吃,以琅琊地区为正宗。在琅琊伯府,他也吃过这个,吃完之后身上暖呼呼的。只不过伯府里的下人,都把“糁”念作“飒”音。
不多时,伙计风风火火地端着两碗糁汤,放到燕沧海的桌上,嘱道:“客官,您的羊肉糁!小心烫!我去给您拿烧饼。”
碗面上放着几片肥瘦相间的羊肉,放了一小把香菜,还有两颗小小的干辣椒。
燕沧海摘下斗笠,竖起筷子,搅开了糁汤,只觉香气扑鼻、胃口大开。
他喝了一小口,暖流沿着喉管流入腹中,扩散到四肢百骸。
舒服。
虽然肉少了点,不过味道与在琅琊伯府吃的糁汤相差无几,又多了几分辛辣感。
就着热乎香脆的烧饼,燕沧海狼吞虎咽地吃完这一桌,惬意地打了个饱嗝。
他喊住伙计,问道:“芝罘城有盛宝昌的店面吗?”
伙计想了想,答道:“有的,您沿着这条街往东走到头,第二个路口右拐,再走一段就是盛宝昌了。”
燕沧海点了点头,起身解下缰绳,牵着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