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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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再相见

    清晨,燕沧海来到伯府大门口,看见聂福正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似乎是等待多时。

    燕沧海很清楚,以聂诗屿的特殊身份,聂政必须要掌握她的去向,甚至了解她的一举一动。如果聂诗屿出了事情,聂府可就不止是丢了女儿这么简单,满门抄斩也是很有可能的。

    他朝聂福颔首致意,聂福同样颔首回礼。

    待燕沧海走到聂福面前,聂福抬头看着燕沧海的双眼道:“请燕公子跟老奴来,公子和小姐都已经在等您了。”

    燕沧海不动声色,跟在聂福身后。两人走了很久,几乎是从伯府正门走到后门,终于停在了后门的院子里。

    一架宽大的马车停在院中,旁边站着聂诗成,还有五个腰悬宝剑的布衣男子。

    燕沧海不解,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聂福。

    聂诗成道:“沧海,我介绍一下,这几位是我爹的手下,卓倚天、王熙、周南、张勇、赵刚。”

    五名布衣男子依次点头致意。燕沧海看着他们,在心里默默记下。

    聂诗成继续说道:“今天去城南的雪狼湖,路途比较近,所以只有我们八个人。卓倚天负责驾车,我们六个人步行,轻装简从。”

    燕沧海点头,没有意见。

    一行人出了南城门,沿着官道走着。路上可以看见推着小车的商贩,来往的行人,只不过没看见同样乘着车马出游的权贵子女。

    这条路上地形平坦,一眼都望得到地平线。燕沧海安下心,看着远处愈渐清晰的松林,问道:“前方便是雪月湖?”

    聂诗成点头称是。

    车马更近了一些,燕沧海眉头皱起。

    这片松林太大了,而且林中多有土丘,若要埋伏个把人,一点问题也没有。他看了一眼驾车的卓倚天,发现对方竟一脸轻松地驾着车,嘴里还叼着根稻草,拉着缰绳,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片松林。

    燕沧海能感觉到这个卓倚天是个高手,至于有多厉害他感觉不出来,但其眉宇间不经意透出的煞气,还是说明此人的剑下亡魂应该不少。

    燕沧海转念,又觉得是自己多心。既然聂诗成都说了这五人是聂政的手下,那必然是深受聂政信任的武者。

    果然,一行人平静地穿过松林,无事发生,来到雪月湖前。

    湖水清澈,在秋日的照耀下折射出蓝色的粼粼波光,湖中还有不少各色的鱼儿游弋掠食,湖对岸是一片起伏不绝的山头,不高,但也长满了松树。马车不远处是一座凉亭,用白色的石料筑成栏杆围住,防止有人在赏景时掉落湖中。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燕沧海仿佛回到了琅琊山脉的玉皇峰顶,有些贪婪地呼吸着这湿润的新鲜空气。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聂诗屿没有扶着卓倚天,而是直接从里面跳了下来。

    今天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刺绣罗衫,侧腰处绣着一束红色的梅花,金色的丝线在袖口绣出繁复的纹路,乳白色的腰带扎住衣服,勾勒出摄人心魄的曼妙曲线。她还是头戴初见时的那顶皂纱帷帽,黑色的面纱垂下,掩住面容,肩上覆了一件白色的云纹披肩,愈显娇柔。

    只不过这次,她的帽沿高了一些,所以燕沧海能够看到她的剪水双瞳,于顾盼间生辉。

    两人对视了一眼,聂诗屿便垂下双眸,轻声道:“一直想谢谢燕公子,救了我哥哥……”

    燕沧海摆手道:“不必不必,小姐客气了。打抱不平是我辈中人应有之义,这几天在伯府,反复听大家道谢,我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

    聂诗屿掩嘴微笑,道:“那是我哥,我道谢,与他们道谢一样吗?”

    燕沧海愣了一下,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沉吟片刻道:“自然不一样。他们都是生活在地上的凡人,你却像住在月宫的嫦娥仙子,当然不一样。”

    聂诗屿抿嘴,嘴角呈现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平淡,眼中也多了些郁郁寡欢的神色。

    燕沧海看得揪心,内心暗叹一声,看了眼旁边装模作样赏景、其实耳朵一直朝这边竖着的聂诗成,便对聂诗屿抱拳说道:“聂小姐,我去跟聂兄说点事情。”

    聂诗屿颔首,转身走向凉亭,步履端庄而轻盈,身形如弱柳扶风,又有数不尽的温柔。

    燕沧海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深吸口气,走到聂诗成旁边,道:“跟我一块走走吧。”

    两人沿着湖边相反的方向踱步。

    燕沧海道:“这两天寄居伯府,承蒙关照了。”

    聂诗成双耳微动,说道,“滴水之恩,涌泉为报,燕兄不用介意。聂府家大业大,即便你再住上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

    燕沧海露出洁白的牙齿,“谢谢。不过我想我应该要走了。”

    聂诗成停下步子,看向燕沧海,“你要走?这么突然?”

    燕沧海颔首,“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告别师傅、下山进城,也是有任务在身的。能认识你,我很荣幸。”

    聂诗成望着对岸松林茂密的山头,呼了一口气,“我也是,但还挺不舍的。你跟我之前认识的那些朋友都不一样。”

    燕沧海笑了笑,“每个人都不一样,我自然跟大家也不一样。他们可以安享这太平世道,但我可能不行。我不会算命,但我预感过我的宿命。”

    聂诗成皱了皱眉头,感觉“宿命”一词有些沉重,看着燕沧海没有说话。

    “我很喜欢你妹妹,只不过本来就没见过几面,你让我说我有多喜欢她,我也说不清。但我知道‘一见钟情’这个词。第一次在紫云庵门口见到她,我就感觉自己的心被偷走了。”

    聂诗成故作轻松:“你不是说,在你心中,男女私情不如武功更重要吗?”

    燕沧海摇头,“年少轻狂,不知道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那你还要走?”

    “不是你说让我跟你妹妹保持距离吗?”

    聂诗成双眉错开,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燕沧海摆了摆手,“其实跟你没有关系。在我解决自己的事情之前,我是不会招惹你妹妹的,你放心就是了。”

    聂诗成有些惆怅,“这里没人,我们可以敞开了说。我觉得你做我小舅子挺好的,但你可能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明年年末,她就要被接到长安。皇城里有千军万马,守备森严,更有摄政王坐镇长安,一夫当关。如果用最粗暴的方式抢亲,即便是文道元,可能也要被留在长安城里。”

    燕沧海转过头,伸出手。聂诗成不明所以,僵在原地,看着燕沧海把自己的手拉起来,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燕沧海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燕沧海,渤海郡人士。生父燕云,原为江南郡郡守;师傅文道元,绰号‘返璞归真’。”

    这句话很短,但在聂诗成听来仿佛是说书人讲的传奇故事。

    良久,聂诗成合上下巴,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道:“等、等我捋一捋……你居然是燕云燕朴存的儿子,是天下第一文道元的弟子!也难怪,文道元跟随过燕云,这一点很多朝中显贵都清楚。如果是这般出身,那你确实勉强有资格争一争。”

    燕沧海看着他,目光如炬:“我会在解决我自己的事情后,用最合理的方法去争的。”

    聂诗成反问:“你不怕我宣扬出去?”

    燕沧海哈哈大笑:“你不敢的,你也不会这么做的。”

    聂诗成嘴角抽搐,长叹道:“没想到我堂堂的未来琅琊伯,居然被你给拿捏了。”

    猛然间,燕沧海转头看向凉亭的方向,只见松林中的土丘前,出现了众多的黑点;几个呼吸间,便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脸上用来掩面的黑布。

    聂诗成后知后觉,大喊道:“不好!”

    燕沧海身影如同鬼魅般冲出,踩在湖面上好似蜻蜓点水,浮光掠影间便已掠至凉亭中,站在聂诗屿身边。

    卓倚天侧目看了一眼燕沧海,舔了舔嘴唇,厉声大喝道:“保护小姐!”

    王周张赵四人齐齐应声,拔出腰间宝剑,率先冲向黑衣刺客。

    王熙拦住一名刺客,一剑斜劈,剑势将竭时手腕一抖,直直刺向对手小腹。本以为这一剑前戏做足,角度又刁钻,可以一招制敌,没想到那刺客身法诡异,完全不是东土的套路,腾挪间避开这夺命的一剑,手中弯刀势大力沉,自上而下朝着王熙脖颈砍去。

    王熙堪堪用剑接住这一刀,单膝跪地,胸口气血翻涌,喉头微涩。内力流转中,他侧剑将这弯刀的力量卸到一边,就地打了个滚,拭去嘴角血迹,大喝道:“强敌,小心!”

    王周张赵四人,一人拦住了一个刺客捉对厮杀,但刺客多达十几人,剩下的刺客对他们四个护卫显然没有兴趣,径直朝着凉亭方向冲来。

    卓倚天眉头紧锁,双手握住剑柄,面色凝重道:“燕公子,小姐交给你。马车骨架是精钢所制,必要时请把小姐送上车!”

    燕沧海颔首之际,卓倚天已是出现在数丈之外,在冲得最快的那名刺客面前身形一低,泛着青光的古朴宝剑如苍龙冲出云霄般扬起,自下而上掠向刺客的面部。

    这刺客半身悬空,电光火石间无处借力,身形一侧,重心不稳,忽然身体吃痛,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两圈落在地上,正要重新握刀冲向凉亭时才发现自己的腋下正汩汩流着鲜血,竟然是险些被斩去一臂。

    卓倚天一击建功,看着数丈外已有刺客即将冲到凉亭前,一解腰间剑鞘,信手掷向那名刺客。

    那刺客反应机敏,回身站定,一刀横挡,击落剑鞘,后退了一步,转头继续朝凉亭的方向冲来。

    聂诗屿脸上血色全无,眼中满是恐惧,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战栗着。燕沧海眼角余光瞥到,遂握住了她的柔荑,温声道:

    “不要怕。”

    聂诗屿冰凉的小手被燕沧海攥住,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看着燕沧海,只见那线条分明的脸庞坚毅无比,没有一丝慌乱,便心中稍定。她拉高了衣领,尽可能让自己感到温暖的庇护。

    十五丈,十丈……刺客来得很快。

    不远处的卓倚天一人拖住了三名刺客,出招仓促但自保有余;王周张赵四人陷入苦战,虽然拖住了对手,但身上已有多处伤口。

    燕沧海松开聂诗屿的手。

    下一刻,聂诗屿看到燕沧海掠出凉亭,出现在五丈之外,朝着最近的那名刺客轰出了平平无奇的一拳。

    在旁人看来,这一拳再平常不过,如同街头地痞打架斗殴的套路。

    但在刺客眼中,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躲不开这一拳。他的弯刀在胸前扫过,已尽力封住了这一拳所有的可能路线。

    但瞬息间,拳头依然躲过了弯刀,朝他的面门袭来。

    下一息,刺客如同沙袋一样,整个人身体后仰着,倒飞出数丈之外,颈部最先触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折叠感,然后便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剩下的六七名刺客眼神平静,毫不在意同伴是死是活,带着古井无波的神色,有先有后,毅然冲向凉亭中那道在秋风中略显孱弱的身影。

    燕沧海后退了几步,他必须保证聂诗屿在他可以瞬发即至的范围内。

    一道弯刀折射出秋日的刺眼光芒,倏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来得好!”

    燕沧海大喝一声,屏息凝神中,肩膀处青筋若隐若现,微微侧头,以颈部硬接了这一刀。

    “咣”的一声,这刺客弯刀飞出,在画出一道抛物线后落入凉亭后面的雪月湖中。

    燕沧海一步踏出,整个人的重量聚在右手,内力流转间一拳挥出,狠狠地印在这名刺客心窝处。

    他没看这刺客是否死得干净,时间太短,仓促间他便转头迎向另一名冲来的刺客。

    蓦地,他感受到后背又有一道劲风袭来。竟是这两名刺客放弃了刺杀聂诗屿,对他前后夹击。

    他腰部微躬,青衫下肌肉隆起,气血狂涌。这背后的一刀带着凛冽的必杀之意,从燕沧海的肩膀一直斜着划到他的髋部,破碎的布料被秋日的冷风吹散,露出燕沧海的几乎整张古铜色的背部。

    这一刀未能奏效,虽然肉眼可见燕沧海的背部有一道淡红色的划痕,然而却是连他的皮肤都没能切开。

    燕沧海上身前倾,双拳快如闪电,直接轰碎面前刺客的弯刀,然后裹挟着风雷之势落在面前刺客的肩窝和腹部;身后那名刺客正欲再补一刀,却发现自己的下盘处突然出现了一条腿,如蝎子摆尾般扬起,带着巨大的冲击力迎上他的双腿中央。

    肉体的撞击声伴随着惨嚎,两名刺客各自捂着要害,瘫软在地上,痛苦地咯着血,皮肤血色消褪迅速,已然被燕沧海断了生机。

    燕沧海回头欲寻聂诗屿的身影,却发现已经有两名刺客冲到凉亭外不到三丈,高举宝刀,正要砍向这场中唯一的女子。

    凉亭中,聂诗屿无助地蹲在角落,瑟缩着捂住胸口,眼角流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