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血犹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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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八部

    翌日,兆南寨,苍府。

    许时看着眼前气鼓鼓的香扶,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

    这小蛮女翻脸比翻书都要快,之前走的时候还是兴高采烈地,说是要去给她阿爸问安,回来的时候却又是这样一副月事不调的不爽模样。

    一晚上的时间也让许时认清了状况:原来这香扶竟是苍狼部主的小女儿,乃是郡主之尊。

    厝西族不分男女,人人尚武,族中豪门大族自然更是如此,这香扶身份尊贵,自幼就有专人教授武艺,又有部中天材地宝助其打熬肉身,能轻易制服许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厝西族人口众多,族中分有八部,苍狼部正是其中之一。

    在统治厝西的三大机构中,族府与长老会便是由此四部共同组建,族府中的某位幕僚、长老会中的某位长老,放在四部中便可能是某部的部主、将军。

    族府与长老会是部的纲领,八部则是族府与长老会的根基。

    唯独宗祀所一家,以天、地两位大祭祀为首,在两人之下又设八位主祭分管各部事宜,隐隐有独立于八部之外的态势。

    可以说,这是一个很粗放也很直接的体系架构。

    依照厝西族的传统,香扶乃郡主之尊,的确是有召奴纳婢的权力,这奴与婢都是主人的私有财产,更像是奴隶,生杀予夺都在主人的一念之间。

    放在以前,这召奴纳婢之事是可以不顾对方意愿而强行为之的,谓之曰“强征”,说白了就是跟欺男霸女差不多,全凭部中权贵之喜恶。

    但现在厝西族已经归顺了扬州,虽然在高度自治的体系下仍保留了这项传统,但却是不存在“强征”一说了,需受召一方心甘情愿才能成立,而且主人的权力也受了极大的限制。

    活的好端端的,谁会愿意去做别人的奴隶?

    如此一来,这项制度便是名存实亡。

    话虽如此,许时还是有些担心,他毕竟是外来者,困在这大宅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香扶要是真执意逼自己为奴,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反制的手段。

    一群蛮子,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奴隶制残余!

    香扶本就烦躁不堪,看到一旁贼头贼脑的许时就更是来气,猛地一挥手喝道:“都给我滚,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许时正自庆幸,香扶却伸手朝他一指,道:“没让你滚,你留下!”

    他心中叫苦,却也只能照办。

    几乎是眨眼间,房中就只剩下了许时与香扶两人。

    “郡主……”许时勉强牵出一点笑容,对于“主人”这种叫法,他实在难以恭维。

    “都怪你,我又被阿爸骂了。”香扶双手抱胸,平静地说道:“就是因为你的事情。”

    什么叫因为我的事情?不是你自己出现在那里的?

    许时顿感无语,脸上笑容一僵,道:“郡主有所不知,‘苍’字号房中住的吴山与我是金陵同乡,金陵……就是木里厝外的一个城市,他是巡察署的人,来这里是为了执行公务,其实就是来抓人的,而且抓的这人多半……”许时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沉吟片刻后低声道:“多半跟厝西族脱不了干系?”

    “哦?何出此言?”香扶眼眸闪光,声音一沉,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许时立马道:“之前不知道你的身份,想着说了也没用,只会徒添烦恼而已,”

    停顿片刻,许时话锋一转,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最近的厝西族内恐怕也不太平吧?你既是苍狼部主之女,也算是能说上话的人了,吴山的失踪绝对不单纯!事到如此,已经不单单是金陵巡察署的事,更是厝西族的事,甚至是厝西族的大事!”

    “若是我们能齐心协力将此事查明,相信大王定会对郡主另眼相看,这也是郡主证明自己的绝好机会。”

    这番话,虚实参半。

    要让香扶顺着自己的意思走,不说一点实话是不行的,但也不能太实在,不然就显得自己没什么价值了。

    香扶心意大动,却是踢了许时一脚,娇喝道:“不许你胡说!阿爸是最疼我的,但你既说这是我厝西族的大事,那本郡主倒不能不管了。听你言辞凿凿,想必是掌握了什么线索?”

    许时心中暗骂,嘴上却说道:“郡主明慧!吴山大哥曾嘱咐过我,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就让我去找当地的巡察署报案,他说那里会有人帮我。”

    心动就心动了,又打我干嘛?

    这香扶看上去机敏巧变,实际上就是个未经世事小蛮女而已,若是换了那苍狼部主,绝无可能被自己这简单的三言两语说动。

    “这样啊。”香扶点了点头。

    许时正要乘胜追击,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大步闯进,香扶柳眉一竖,就要喝斥,那人却抢先说道:“香扶妹妹!我听迟叔叔说你失踪了,现在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香扶看着,索性连表情都不用换了,斥道:“公万云!这里是苍狼部的地盘,谁允许你直呼我阿爸尊名了?”

    这八部其实也是公万家的家天下,只是这个家很大,一分为八了而已。

    两人之间确实是兄妹关系,家族庞大,关系隔得极远,同一代人虽然都以兄弟姐妹相称,但其实并没有什么情分在,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各部之间常行通婚之事,以期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维系这个大家族表面的和谐。

    这公万云是龙狼部的少主人,昨天夜里招摇入兆南的,就是此部之人。

    “妹妹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嘛,这么见外。”公万云笑呵呵的,似这时才发现许时,带着些敌意道:“他是谁?看这模样,是外族人吧?妹妹竟把外族人带到自己屋里?”

    香扶瞥了许时一眼,见他一副懵懂的模样,心想这人果然听不懂厝西语:“他是我的奴仆,这个答案可还趁你心意?公万云,这里不欢迎你,我还有事要忙,你请自便吧。”

    这年头,哪还有奴一说?

    公万云只以为香扶故意欺瞒,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也不发作,讨饶道:“好好,是我惹香扶郡主不快了,我这就消失。”

    一脸平静地出了苍府,到了僻静处,公万云淡淡地吩咐道:“盯紧苍府,但凡公万迟一家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至于那名外族人,有机会就杀了吧,看着碍眼的很。”

    四周空无一人,只见阴影窜动,来去无踪。

    却说苍府中,公万云走后不久,香扶就带着许时一起从后门溜了出去。

    在许时的带领下,两人直奔兆南寨南的巡察署而去。

    随着织银山对外界开放,如巡察署这类的机构才正式进驻兆南。

    不管如今的九州局势如何,至少明面上巡察署仍是九州官方正统的执法机构。

    依法而治,便是天理。

    但木里厝是高度自治的地区,厝西族对巡察署这类根源于外的执法机构很是排斥:他们有着自己的文化,不需要外族人来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

    也正是因为如此,外界该是修建的庄严且肃穆的巡察署在这里却是十分普通:三层楼的屋子,临着街,与周围普通的商户连成一排,威严扫地。

    而这,还是靖麟行省来人亲自协调的结果,听说那一次闹得很不愉快,行省的高层拂袖而去时曾留下“蛮夷弃民,朽木难雕”的判语。

    看到这幅景象,许时也是愣了一下,这与他印象中的巡察署差距太大,如果不是门侧悬挂着写有“扬州木里厝城兆南寨巡察署办事处”的门牌,许时还以为自己来到了某处简陋的招待所。

    今天不是休息日,但巡察署却是大门紧闭。

    身旁的香扶一脸错愕,许时嗤笑一声,道:“这就是巡察署,上至王室,下至百姓,皆要受其管辖,‘绳天下以法,规万世以正’,待会儿进去之后你听我安排就是。”

    香扶磨了磨牙,从牙缝里憋出一个“嗯”字。

    说是这么说,许时心中却是有些不悦,作为官方唯一认证的执法机构,大白天的大门紧闭,实在不该。

    咚!咚!咚!

    敲门声很快被四周的热闹吞没,屋内也无人回应。

    关门摸鱼就算了,可不兴这样堂而皇之地旷工啊。

    要旷你也别今天旷,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好在还没有巡察署的人还没有过分给门上锁,许时手上稍一用力,推开门,目光望入,就见正对面的两张方桌,桌上各自立了一块牌子,分别写着“咨询台(领导投诉岗兼民众监督岗)”与“综合台”。

    在角落放了一张长桌,三个木板凳,桌上散乱的摆了几张纸,一支笔,想来是供来访人员填写资料的地方。

    许时霎时愣住了。

    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这咨询台看起来比综合台还要更“综合”一点嘛实在是把面子工程做到极致了。

    “综合台”方桌的其中一条腿有些瘸,桌子背后坐着一个脑袋低垂,三十五六的男人,他头发烫染过,偏棕,微卷,略长,似乎并不服老。

    许时靠拢“综合台”,抬手在桌子上,在年轻小伙的耳边敲了两下。

    男人一下坐直,一手慌乱地在桌上一挥,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额……你是谁?”直到许时轻咳了一声,他才彻底回过神,抬起头来,有些错愕地望向许时。

    这男人也是厝西人,但开口说的却是通用语。

    “我叫许时,受吴山之托,来这找一个何志雨的人。”许时微笑道。

    男人扫了许时和香扶一眼,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问下。”说罢,也不管许时二人,径自从一旁的木梯上了二楼。

    “你认识他吗?”许时看着那男人消失的地方,低声问道。

    香扶摇了摇头,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过了五六分钟,男人重新出现在楼梯口,对着许时两人招了招手,道:“跟我来。”

    “好的。”许时迈开步子,在经过香扶身边时,竟直接牵住了她的手,拽着还在愣神的她一起向楼上走去。

    香扶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觉得手心痒痒的,却是许时用手指在她的手心里画了个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