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当一个原本还一脸淡然地和你说话的大胡子忽然脸色大变之时，你会产生什么感想？

    是赶紧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

    还是上前一步问他怎么了？

    抑或是直接扭头就跑，毫不犹豫？

    如果这道题让纳博里昂来回答的话，那么他肯定会选择直接把笔放下然后交白卷。

    因为对方根本就每个他机会回答。

    这位帕莉丝王立学校的应届毕业生的思绪还搅在他乍见对方脸色大变而本能产生的疑惑当中。没等他从这奇怪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理清这表情背后的信息呢，他眼中的世界忽然之间就上下颠倒了起来。

    起风了。

    明明这风吹拂过脸颊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轻柔，甚至连明显的杂音都没怎么带起，但它带来的力量却又是那么地不可抗拒。

    这一次，纳博里昂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虹草的清香便伴着湿润的朝露扑面而来。

    在这一瞬间，纳博里昂能够想到的居然是现在的时间。

    说起来，现在好像距离焰阳复炽才过去了不到一诺时。

    包裹着脑内北辰宫的精神之海忽然泛起了一阵均匀的涟漪——那是受到他人持续稳定的精神力注入的标志。

    【伙计，别慌，请保持放松。】

    一个完全通过精神力传递的信息从这阵波澜的中心露水而出，于纳博里昂的脑海里播放。出于准魔法师的本能，他当即确定这道接入自己脑内的精神力就是刚刚那个在他脑子里发笑的人，也就是苍炎狼的搭档，佣兵赞梦。

    弹指一挥间，刚才还站着的纳博里昂就被“赞梦”路易远程操纵着风元素给塞进了草丛里。

    然后他就感觉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低头一看，苍炎狼的。

    和他一样也猫进了草丛的大胡子佣兵此刻眨着那一双近在咫尺的银灰色双眸，用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位帕莉丝来的朋友，能放开你精神海深处的警惕漩涡让我直连你的灵魂之火吗？】

    脑子里的声音再度传来，但很明显，这个信息虽然是以问句收尾，但人家且并没有给纳博里昂留下拒绝的机会。

    客观说来，虽然路易和腓特烈两人同为佣兵，但对于即将参加魔法师职称考试的纳博里昂来说，这位在魔法领域表现出令人惊艳的天赋的前辈说出来的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神啊呃……”头疼欲裂的纳博里昂呆立原地，那表情活像是被人大力扇了一个耳光。

    【我才说完……】虽然这并非真正的“说话”但这种直接通过意念传递的信息却能让纳博里昂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哭笑不得的心情，【我都说了让你放轻松了，怎么就是不听！】

    【说得轻巧……】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酒精折磨的纳博里昂发出了无声的苦笑，【这可是魂火啊，怎么可能完全放松。】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人家的这道注入近脑海的念力终究还是连上了纳博里昂的灵魂。

    这种感觉……纳博里昂就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身体一样——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第二颗心脏的跳动！

    中学生大受震撼。

    不过说句实在话，这种精神感知上带来的变化其实远没有这门技术本身带给纳博里昂的冲击强。

    身为一名接受过正统魔法学教育的魔法学徒，纳博里昂当然知道此刻这股子钻进自己脑子里完成绑定的精神力并非风元素——事实上它也和目前魔法界的任何元素魔法都没有任何关联，这就是单纯的精神类技巧。

    精神系的魔法，那是与每个人的灵魂息息相关的能力，施法过程中稍有不慎就是个长睡不醒的下场……如果这名魔法师真的还待在原地没有动弹，那说明他现在是在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力跨越近百诺米的距离直接灌进他的脑子里吗？

    等等！

    纳博里昂回想起一开始那声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轻笑。

    好家伙，原来这位魔法界的前辈早在一开始就在用精神力钻我的脑子了吗？

    这家伙的精神力究竟有多么强大？！

    【学弟，埋首苦读可当不成一名真正优秀的魔法师啊！】脑海中的“声音”带着吊儿郎的情绪直截了当地传入了纳博里昂的耳中。

    但这一次，纳博里昂明显感受到了身边的动静。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头看去。

    一双深邃的冰蓝色眼睛。

    一个有着宫廷雕塑般精雕细琢已经流浪诗人般忧郁气质的男子自风中凭空浮现，身上那件皮大衣底下的锁子甲在焰阳的照耀下泛着属于金属的冷光。

    资深级佣兵魔法师，“赞梦”路易。

    不是等等……学长？锁子甲？魔法师？

    轻灵的风元素迎面拂过，浑身上下为之一轻的纳博里昂只觉得自己此刻整个人都通透了许多。但与身体的感受相反的是，他却觉得自己的脑子反而越发迷糊了起来。

    “学长好。”年轻的魔法师下意识地以在学校中的习惯对着面前的路易打了个招呼。

    然而……

    “有情况！”

    还没等近在咫尺的纳博里昂从佣兵赞梦那一双骤然瞪大的冰蓝色眼睛里品出些什么信息的时候，伴随着这名佣兵魔法师的一声低吼，纳博里昂忽然感觉自己的头顶一阵刺痛。

    那是这个绰号为“赞梦”的佣兵魔法师伸手抓住了纳博里昂的脑袋。几乎就是在同意瞬间，赞梦手臂上的肌肉当场发力，纳博里昂的一颗大好头颅被魔法师爆发的大力当场按下，顿时眼前就是一片模糊……等到他能看见的画面恢复正常了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按在了草丛里了。

    见鬼，我虽然知道如今体能复兴运动是主流，但你这真是一名魔法师能够拥有的力量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与震惊，纳博里昂扭头看向了一旁的赞梦——好吧，他看错方向了，现在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赞梦那一张诗人一般的脸，而是那个绰号叫“苍炎狼”的大胡子。

    只见这个大胡子现在是满脸严肃，严肃到他那一脸的胡子都遮挡不住的地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这个大胡子佣兵扭过头来，用一双浅灰色眼眸看向了纳博里昂——或许是这种在许多不祥的传说里都有登场的瞳色的确有其瘆人的道理，又或许是如今这个佣兵眼里蕴含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刺眼，纳博里昂顿时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被针给扎了一下……

    【还有多远？】腓特烈的声音淡淡地传进了纳博里昂的耳中。

    “啊？”纳博里昂先是问了一声，但随即他也反应了过来：这句话是用精神传递出来的，而且那明显就是对着赞梦“说”的，只不过赞梦他正好在自己身后所以看起来像是这个大胡子在冲自己说话。

    显然，这位“冒牌骑士”早已放开了自己的精神与这个武艺精湛的魔法师直连。

    现在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在魔法师的主导下实现了无需开口说话就能互相沟通的纯意念交流。

    果然，另一边的魔法师当即“回答”道：【西北方向，八十诺米，速度很快，职业修炼者，精神力很强但接近枯竭，不是施法者。】

    就这么顺势枕着手臂躺在草丛中的路易头都没抬一下就报出了一大串的数据，而且看那气定神闲的样子。

    虽然这场面看起来有些扯，但直觉让纳博里昂觉得赞梦这应该不是瞎说的。

    如果这些信息都不是他用自身的肉眼看见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在用风系的探测魔法【风之眼】（初阶高级）。

    而且从这人明明刚刚还在闲聊但却迅速发现了来者的踪迹中间看不见任何吟唱咒语的痕迹这一点来看，他的【风之眼】应该是此前一直都在维持着施法效果的——换句话说，这人之前一直是一边用肉眼看着四周的景象一边用脑子处理着通过风元素传递过来的画面……

    这……强大的精神，高效的大脑。

    纳博里昂回忆着自己在法师塔里写的课堂笔记，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对啊！赞梦的这种魔法运用虽然高效，可问题在于：如此冒险的运用方式，万一要是除了点什么岔子，不说精神错乱甚至长睡不醒这种严重的后果……就是走路也很容易因为模糊了肉眼和【风之眼】看见的画面而掉到沟里去啊！

    距离这个想法出现在纳博里昂的脑子里的那个瞬间才过去了不到三诺秒，他便赫然发现这个佣兵魔法师脸上的表情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怎么？真的出问题了？！纳博里昂大惊，要不是他也知道眼下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他是真的有可能被吓得当场从草丛里头跳出来了。

    不过想象中的那种因精神错乱而带来的暴走或者魔法反噬都没有出现。在纳博里昂的眼中，此刻的赞梦就像是一个考前待在图书馆里疯狂刷了一夜的题却最终一道题都没有做完的人一样疯狂皱眉。

    一向自诩为“天才魔法师”的路易皱眉：【走路不稳，来者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而且从他身上的灵能波动来看他应该是个神术师，可他身上的教袍我以前从来都没见过。】

    【没见过？】腓特烈心念一动，【你把视野共享过来让我瞧瞧。】

    没有任何的迟疑，腓特烈的脑子里也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当然了，身为骑士的他可就没有魔法师那样细致的精神操作了。于是他干脆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专心分析起了脑子里的画面。

    然后一诺秒后，这位佣兵骑士就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开口道：“该死！”然后又猛然闭上了自己的嘴。

    【怎么？】路易有些好奇，而纳博里昂也早就将注意力集中了过来。

    【这家伙是龙神教会的救赎者！】死死闭着嘴的腓特烈用精神传递着讯息。

    路易听了这话之后没有什么反应，可是一旁的纳博里昂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救赎者，龙神教会神职人员的正式称谓。

    根据纳博里昂的笔记，这个龙神教会信仰的并不是管理这这片群山与大海之间的十二位主神中的任何一位，而是专门供奉那创世的龙神，无上至高的七彩虹龙。

    按理说，一个信仰至高创世神的教派怎么看都应该是一个大教派，可是如今在整个西土萨尔克利斯来看，这个所谓的龙神教会只是一个小众教派，而且在诸领各邦中，上至领主下至领民对这一教派的印象普遍都不太好其势力与根深蒂固的十二主神教会完全没办法相比。

    不过细究起来，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倒也很是简单：龙神教派对创世虹龙的敬仰实在是太过纯粹，纯粹到完全容不下其他任何一位神明的存在——哪怕山海十二主神都是由虹龙亲自创造的存在，哪怕十二主神都是龙神的孩子。

    这也是他们这个教派被冠以“龙神”之名的原因，他们不称虹龙为创世神——不是因为他们不尊敬虹龙这位创世神，正相反，他们对虹龙的尊崇几近癫狂，他们固执到只承认虹龙为神。

    根据龙神教会流传下来的教典，他认为世界上只存在创世虹龙这唯一的一尊真神，其余的所谓神明只不过是身上承载着虹龙一部分神性的使者，根本不配享有神的位格，更不可能享有独属于自己的教堂与神像。

    根据《龙神教典》中的记载，这十二位主神只能算是“天使长”，哪怕是在十二主神中的天龙帝是西土所有智慧种族都公认的虹龙长子、诸神之首、神界之君、信徒口中的“真龙上主”，《龙神教典》中对其的定义也不过就是在“天使长”前面加上一个名为“大”的前缀。就连十二主神在《龙神教典》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那更不用说其他从属于十二主神之下的那些从神以及役神（即十二主神教会的教典中记载的“真正的”天使）。

    这可就让原本十分崇高的龙神教会变得微妙了起来。毕竟在这群山与大海之上的天穹以及之下的深渊当中，这些神明可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有些……

    虽然十二主神教会本身也并非铁板一块，事实上这个所谓的教会是对西土上流传最广、信众最多的十二个教会的统称。但哪怕是各自信奉着一尊主神的十二个主神教会，他们也都是互相承认其他主神的神格与神位的。

    而且像什么“神性不完整”之类的说法，十二主神教会也是承认的。即便每个教会的冕下和各级神官都在努力引导信徒虔诚地信仰着自家的主神，但他们也都公开宣扬除了创世的龙神以外，这个世界所有神的神性都是不完整的。这一点从他们对龙神的称呼为“祂”而对其他的神明称呼为“他”或者“她”中就能体现。

    况且从某种程度上说，神明的神性残缺也是主神信仰能够存在的根基：在这片群山与大海之间生存的尘世生灵用自己的信仰之力为神弥补着他们自身的神性缺陷，而神也反过来为尘世的生灵提供神力的庇佑——大家都有付出，大家都有收获，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交换”（或者用人类最古智者法祖端的说法叫“舍得”）的基础上。

    可现在突然冒出了一个教派悍然宣布只有拥有完全神性的创世虹龙才是神，其他的都不配称之为神，他们根本就不配被单独祭祀你们都信错了就该跟我们一样老老实实信虹龙——这可让其他在西土传世了无数年的教会都变得尴尬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当纳博里昂第一次在学校开设的“神学美德与律法秩序”这一门必修课程中知道有这么一个龙神教会的存在并且其生存现状极为艰难的时候，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疑惑甚至害怕的。

    毕竟别的不说，单单就是一个梦中出现的深虹庇护就足以让世间的所有生灵对创世虹龙心怀感恩。

    而且那可是专门供奉创世神的教会啊！那是执掌着梦境与希望的权柄的世界守护者啊！！西土其他教会这么排挤其发展真的没问题吗？！！

    但是后来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纳博里昂自己也就逐渐想通了：且不说对于这位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又无所不在的伟大存在而言区区尘世生灵的信仰到底值不值得让祂在百忙之中拨冗看上哪怕一眼，但就以至高神和万物之父这个地位，几乎每一个主神教会在祭祀自己的神之前都会习惯性地先举办一场敬献给祂的祭奠——各大教会这么多年发展下来，事实上都已经将对创世虹龙的祭祀演化成了自己教派仪式中的一部分，几乎各教会在祭祀自己的神之前都会举办一场赞美龙神的仪式当作开幕式。

    除了信仰自己的主神以外，每个教会内部都设有专门负责祭祀虹龙的神官。

    所以既然对龙神的信奉与祭祀早就存在了，那么这个突然之间冒了出来却又充满了排他意识的教会也就自然而然地收到了大家的排挤。

    本来这一桌子菜要分成十二份就已经不怎么够分了，结果你一来了之后不但要求分一份给你，你甚至还要想将其他人的份一并拿走……另外十二位食客不动手掀桌就已经算是有涵养的表现了。

    当然了，这到底还是个信奉至高创世神的教会，十二教会平日里就算再怎么排挤其存在却也不好在明面上做的太过分，所以虽然这个教会一直难以传播，但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在西土上站稳了跟脚。

    只不过如今皈依龙神教会的，恐怕就只有……

    一句压低了声音但难掩怒火的咒骂声将纳博里昂那正在整理课堂学习笔记的思绪给拉回到了现实。

    “苍炎狼”腓特烈盯着前方那若隐若现又踉踉跄跄的身影，胡子覆盖下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该死！虽然我就猜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的人肯定有问题，但我没想到圣魄希顿的人疯了，他们居然敢这么对待龙神教会的救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