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城诡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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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初探地穴

    刘婶儿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病床前给马二福放京剧。

    失去了记忆的马二福仍维持着以前的爱好,最初只是被刘婶儿喂饭被喂的不耐烦的时候自顾自哼几声,哼过几次,刘婶儿发现马二福嘴里并非胡乱哼出的调调,而是一些在病倒前就喜欢的京剧唱段。

    一会哼上一段《探谷》,虽说找不准调子,但也能哼出几分真情切切。

    一会又断断续续的哼上几段《空城计》。

    每当此时刘婶儿就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眼前的马二福一脸的无忧无虑,伸出手把他嘴角沾上的饭粒擦干净,慈母一般自言自语道:“你就这样疯下去多好,我好好伺候你,谁能说得清......能这么下去是不是你的福分呢。”

    呆傻的马二福充耳不闻,继续摆弄着手里的床单,哼的更加起劲了。

    电话响的时候刘婶儿正在拿着手机播放《霸王别姬》,马二福听得起劲,捏着嗓子跟唱了起来,看见正在接电话的刘婶儿手一滑,手机哐当掉在地上,马二福也止住了唱腔,伸手过来轻柔的,把刘婶儿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不哭不哭......”马二福看见刘婶儿哭了,哄孩子似的说着。

    刘婶儿手忙脚乱的简单收拾了一下冲出病房,在医院门口打车径直回到怀山名世。

    。。。

    。。。

    何家别墅前,几辆警车停在那里,失魂落魄的刘婶儿看见警车,两个腿肚子一软向后瘫倒过去,几个相熟的保安看见刘婶儿摔到,围过来把她扶进房子里。

    怀山派出所六区分局重案组组长亲自带队,正在屋子里跟何然说话,看见刘婶儿过来,何然跟白诗绢围了上来。

    “刘婶儿,几个孩子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发过短信?”白诗绢问道。

    白诗绢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她不了解马隆辉和张希宇的手机通讯录是怎么设置的,但是白诗绢知道何子恩的紧急联系人设置的是刘婶儿。

    这点其实不意外,在七岁之前何子恩几乎把刘婶儿当做自己妈妈,而且平日即便她愿意主动联系白诗绢,这位亲生母亲也不一定会有时间接她的电话,自然而然的,何子恩手机上能一键拨打的电话就是刘婶儿的电话。

    刘婶儿闻言心里一沉——她一直在拿着手机播放京剧给马二福听,如果有电话进来是不可能错过的。

    尽管如此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真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几个孩子怎么就失踪了?不会是出去玩了?你们怎么就知道他们是失踪了?”刘婶儿问身边的几个人道。

    “几个孩子准备今晚上在家开个聚会,叫来的布置会场的承办商把现场收拾停当以后一直等不来人,正巧我跟我太太回来,看见门口的承办商才知道家里根本没人。打电话也没人接,我去后院找了找,找到了这个。”何然轻描淡写的把生日party描述成了聚会——以免白诗绢听到感到自责——然后他拿出自己在后院里找到的一个物件,刘婶儿只看一眼就‘啊’的一声,双腿脱力,几乎从沙发上滑落下去。

    那是何子恩的一只凉鞋。

    何子恩有三个写在脸上的爱好,所有认识这个小胖妞的人都知道,一爱画作,二爱音乐,三爱鞋。

    她的手机上关联着所有艺术家的个人账号,只要艺术家们靠近洛都,何子恩都会像闻到猎物踪迹的猎犬一样从洛都追出去,参展买画。

    与此相当的还有音乐,某年生日何然送了她一台黑胶唱机,何子恩自此沉沦于收集唱片,她的书房里放着两只檀木柜子,这里的唱片收藏丰富程度在整个萨南州也无出其右者。

    最后就是爱鞋,何子恩爱鞋并不盲目追求大牌,所以跟前两个爱好比起来这是最不烧钱的一个爱好,但是宋子恩对于那些设计精巧,做工又一流的鞋履的爱好丝毫不亚于对于画作和黑胶唱片,她爱自己的鞋就像爱自己的眼睛,房间里那个定制的恒温鞋柜里放满了妥善保存的鞋,常开的那台宝马后备箱里也备有几双。

    所以在何子恩身上,丢掉一只鞋让另一只落单的情况,就跟劝说沙漠里的旅人让他丢掉仅剩的一壶水一样——誓死不能。

    因此何然在后院马家的院子里找到一只落单的鞋之后,立刻报了警。

    重案组组长叫来一个警员把刘婶儿请到一边做笔录,然后跟何然一起回到发现鞋的现场。

    “何总,冒昧问一句,令千金是不是染了紫色头发,或者常来往的朋友里,有没有一个长着紫色头发的女孩,或者是男孩?”组长问道。

    何然想了想,说:“这点我不确定,有什么线索?”

    组长拿出一个物证袋,里边儿装了一缕紫色头发,看上去粗糙干燥,似乎被染发剂摧残的没有一丝生命力了。

    何然接过这个物证袋,审视一番,说:“与其说这是谁的头发,不如说是假发更合适。”

    “假发?”组长接过物证袋拿出放大镜看着,这撮头发已经干枯分叉,可是那份不自然的紫色却牢牢地渗透在其中,确实不像是日常会经常打理的头发。

    “何总,这次聚会是为什么安排的?”组长问。

    何然朝白诗绢的方向看了一眼,白诗绢正陪着刘婶儿做笔录,低声说:“女儿为母亲办的生日惊喜。”

    组长也朝白诗绢看了一眼,心领神会。

    “那您先忙,有消息我再跟您联系,如果接到任何电话,也请尽快跟主动跟警方联系。何总。”组长说。

    “你怀疑是绑架?”何然问道。

    “不不不,只是列为考虑,目前还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组长说完继续回到现场勘查的工作里了。

    。。。

    。。。

    何然回到客厅,两个女眷在客厅面带愁容。

    白诗绢把手机攥在手里,似乎在等着随时可能响起的手机铃声。

    刘婶儿低着头,看见何然进来,起身一脸问询。

    何然摇摇头:“别担心了,没准是上山玩去了。”

    “老何,会不会是几个孩子有什么矛盾,隆辉爱开玩笑,张希宇的脾气又爆......”白诗绢说。

    何然过来拉住白诗绢的手坐下,安慰道:“不会的,希宇这孩子有分寸,何况中间还有子恩调停,这仨人闹不起来,你最近也累坏了,还是先去休息休息,有什么消息我立刻联系你。”

    白诗绢哪里有心情休息,便拿着电话去找公安部门里的那些熟人了。

    看着妻子焦躁的背影,何然跟刘婶儿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后上了二楼书房。

    书房里。

    “隆辉跟我说,他在这间房子里看到了怪物。”何然一针见血的说。

    刘婶儿闷声不响的坐下。

    “你又在搞什么?是不是疯了,你自己的儿子也不在意了是不是,你要为这个东西把自己都搭进去吗?”何然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

    刘婶儿冷眼看向何然:“我自己的儿子?我那么大本事自己也能造个儿子出来了?”

    “你别跟我扯这些,你就跟我说,三个孩子失踪,跟你有关系没有?”何然说。

    刘婶儿闻言笔直的后背一下子垮了下来,失魂落魄的看着窗外的怀山,夜已深,怀山上只有盘山公路还亮着灯,似乎一条金色的绸带绕在山腰上,静悄悄,连飞鸟划过都没有声音。

    良久,刘婶儿叹息着发出一声耳语:“我不知道啊。”

    。。。

    。。。

    仍旧在梦境中。

    马隆辉滑行在一片蓬松的草地上,蛇皮划过草地的触感无比舒适,像是用指甲盖划过推出青色发茬的头皮,发出‘赫拉赫拉’的声音。

    这里曾经来过。

    一边滑行着,马隆辉想道,上次在这片草地上,身边有无数条其他大蛇,跟自己长得一样,修长的身体在草地上畅行无阻,一只金色的蛇眼顶在脑门上,占据了几乎整个脑袋的位置,蛇眼下方是一张裂开的嘴,不张开的话没人会看得见这只硕大的眼睛底下竟然还有一张嘴。

    曾经在这块石头的下方空穴里打盹,躲避山上那些介于长着家猫外形的野兽,它们被人遗弃后把人类社会的狡诈带到了山上,不少同类被这些野猫当午饭吃掉——马隆辉停下看着眼前的一块花岗岩。

    一股熟悉的味道从不远处传来。

    对了,我本来是要去什么地方——马隆辉这么想着,把自己的注意力从石头上拉回来,朝着记忆里既定的方向爬了过去。

    穿过一片密实的草地,头顶的月亮已经升到了正空。

    大概午夜了吧。

    马隆辉这么想着,一边匆匆赶路,滑溜溜的肚皮好像自始至终都知道应该去哪,肚皮拖着身体向前蠕动的主动性如此之强烈,以至于马隆辉完全不在意行进的方向,用这只蛇眼和敏锐的信子不断探索着周围的世界。

    这片草丛里似乎有一窝多汁的乳鼠——马隆辉感到一股冰冷的食欲,不过只那么一瞬间,肚皮已经带着他滑出了很远。

    快到了。

    这股熟悉的味道越来越近。

    这味道即便是作为一条蛇,马隆辉也能感到自己天天跟这个味道接触。

    似乎跟早饭有关。

    油滋滋。

    白嫩。

    圆滚滚。

    咔哒~一个鸡蛋摔碎在马隆辉身边。

    ——就是鸡蛋的味道!

    马隆辉感到一股由内而外的愉悦,蛇信子伸到了前所未有的长度。

    他贪婪地滑到这个摔碎的鸡蛋上,张开身上的片片蛇鳞,把身体浸润到蛋液里,蛇身像一块干燥的海绵一般迅速吸收了地上的鸡蛋。

    从未想过鸡蛋有如此好味道——马隆辉不住地吸收着身下的蛋液,一双膝盖跪在自己面前,不住地往地上投掷着鸡蛋,后来,所幸把剩下的鸡蛋一股脑全倒在地上。

    仙人你莫气啊

    我是殷岗刘秀研

    仙人开恩放过小女和我儿吧

    秀研愿替儿受过啊~

    这声音极度扭曲,可是马隆辉当即就听出这是母亲的声音,这回的声音跟上回一样凄厉惨绝,跟上回马隆辉听见的不同,这回声音里带着真挚的哭声和发自内心的自责无奈。

    马隆辉高高的扬起身子,把身体长长的身体搭到母亲身上,想要说出一些安慰的话,可是嘴里发出的声音连自己听来都感觉害怕。

    此刻,马隆辉想卖掉自己的一只眼睛换来说一句人话的时间,只要告诉刘婶儿“我就在你面前”,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可是发出的声音仍旧只有阴冷的嘶鸣。

    刘婶儿无助的跪在地上哭着,马隆辉亲昵的攀上她的身体,幼时因为很少接触所以印象极深的这个后背不知何时变得单薄了许多,那个短而有力的脖颈也添上了许多皱纹。

    呆呆地看着这段脖子,马隆辉似乎感受到已经松垮的皮肤下滚烫的血液,他伸出信子在脖子上舔舐着,是这个味道,这个记忆深处的味道,这个味道像一块滚烫的黄金,既带着金灿灿的回忆,又激发出马隆辉内心最深处嗜血的欲望——咬她一口!

    马隆辉感觉到嘴里的毒牙像刚才那个有主见的肚皮一样,正牵动着嘴里的肌肉,一点一点从嘴里探出来。

    冷不丁的,甚至连马隆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毒牙像一对装着弹簧的钢刀一样从嘴里探了出来,朝着皮肤上最热的那块位置咬了下去。

    蛇牙触到刘婶儿皮肤的一瞬间。

    马隆辉梦醒了,刚才的一切戛然而止。

    。。。

    。。。

    这是一片彻底沉浸在黑暗中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几乎熏得人眼睛睁不开。

    即便睁开又能怎样,这里没有一丝光亮,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马隆辉起身,身上湿漉漉,摸摸身下是滑腻的淤泥。跟梦里的那片黑泥地不同,这片泥潭面积很小,而且很浅,手指插进去就能摸到淤泥底下硬邦邦的水泥地。

    怎么到这里了——马隆辉揉揉脑袋,用力的回忆着。

    自己跟张希宇在何子恩家里抓怪物,怪物没抓到,张希宇只得打了电话叫人过来办生日聚会,后来,自己睡着了——像刚才一样,梦里进入了那条蛇怪的视角。

    然后三个人意识到大家都忽略了跟何子恩家别墅相连接的马隆辉家的房子,三人手忙脚乱的冲进了马隆辉家里。

    后边再记不起来了。

    总之醒来的时候,就在这片地方。

    马隆辉浑身酸痛,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道躺了多久,他摸摸皮肤上被污水泡出来的褶皱,一半恶心一半惊惧。

    “何子恩!”

    “张希宇!!”

    马隆辉无助的朝面前的黑暗喊道。

    无人应声。

    “何子恩!!!”一声喊出去没人答应,一股恐惧像是预备好了似的,就等这一声没人应,瞬间从头到尾盖在了马隆辉身上,他愈加无助起来,这股无边的黑暗里像是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马隆辉伸出手,生怕有什么东西刺瞎了自己的双眼,一边这么摸索着往前走着,脚下冷不丁踩到什么东西,‘啪’一下摔进水里。

    是个人,马隆辉沿着地上的淤泥摸了过去,是个人,胖胖的身躯还在呼吸。马隆辉捏住这人的肩膀死命摇晃起来。

    “何子恩!!!何子恩!何子恩!你死了没啊!”

    “她没事,你最好现在就停住你的鬼叫,否则把那东西吸引回来你先死。”张希宇的声音冷冷的说。

    有熟悉的声音十分具有安抚作用,马隆辉的呼吸顺畅了起来。

    “这是哪啊?”马隆辉朝着张希宇的方向问道。

    “不知道。”

    “怎么到这来了?”

    “不知道。”

    “有出口吗?”

    黑暗里,张希宇叹了口气:“目前还没有找到,你怎么样?”

    马隆辉表示自己没事。

    “我记得最后一件事,是我们三个一起往你家的小房子里冲过去的时候,地上的井盖突然爆开,如果不是我疯了,就是我真的看见十几条触手——大概有人的小腿那么粗——从井盖里伸出来,这些东西缠住了我们仨,在这以后的事,没什么印象。”张希宇说。

    “都是真的,妈的都是真的,我就知道都是真的。”马隆辉沮丧的念叨着。

    “既然这些触手从井盖里伸出来,我想,我们应该是被这东西带到了下水道的某个地方......怀山附近的下水道,有这种直径的,应该在怀山南边,大概距离怀山名世不远。”张希宇站起来,他身材虽然不算很高,不过一米七五,但是抬起手才勉强够到下水道的上壁,说明这个下水道直径也有两米左右。

    “张希宇,何子恩会不会是......”马隆辉摸摸何子恩平稳的呼吸,忧心忡忡的说。

    “希望不是。”张希宇打断了马隆辉的猜测。

    张希宇知道他要说什么。目前尽管还不知道袭击自己的怪物是什么东西,但是接触过这个蛇怪的马二福和李原都彻底失智,也许此时的何子恩也正在昏厥中一点点遗失自己的记忆。

    “接下来怎么办?”马隆辉问。

    张希宇跪下摸摸何子恩的脉搏,十分稳定,叹口气说道:“我一个人背不动她,我们轮流背,顺着水流往下走。”

    。。。

    。。。

    马隆辉找来一根棍子探路,两人轮流背着何子恩往下游走,所幸这是一个十分缓和的下坡,两个男生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这么摸黑行进了两个小时,四周多了些散光,柔和的光线让两人的心情也缓和了很多,稍微有些看清楚周遭的环境。

    果然如张希宇所说,这是一处十分开阔的管道,管道壁上结着滑腻的绿苔,看样子,有些年头。

    这里的空气比刚才那处好了些,两个男生又累又饿,找了一处略干燥些的地方把何子恩放下,歇歇脚。

    马隆辉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那把藏刀,从何子恩连帽衫上抽出一根尼龙带子,把刀柄牢牢地捆在棍子上,做成一根还算趁手的长矛。

    “这把刀不错。”一旁的张希宇把这支简陋的长矛拿在手里欣赏着。

    “我爸的,他早些年去XZ,弄了一把藏刀,用着很顺手。”

    “要是能出去,去我改装店里打工吧,听说你读书很不上道。”张希宇说。

    马隆辉笑笑:“我也不会改装车啊。”

    “我找师傅教你。”

    马隆辉点点头,暗自担心着还能不能走得出这个无尽的管道。

    “刚才发生的事,别再想了,我们走了这么远没东西追过来,大概率不会再有事了,接下来就专心致志的找出口,这边空气清新了很多,也许就在附近。”张希宇说。

    “地面上的人会不会还没发现我们已经失踪了?”马隆辉忧心忡忡。

    “希望...”张希宇犹犹豫豫的说,“希望周老板已经发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