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

    魏世林冷然地回头，看到了常禾青，他怀里抱着猫好好，它现在软得就像一块毛皮，魏世林用自己的体温，维持它的温热，好像这样它就还没死去。

    “常哥。”魏世林这句话毫无语调起伏。

    “你杀了他？”

    “我杀了他。”

    “发生了什么？”

    “他给了我一颗药丸，说是能治好好好，我其实看出不对的，但他责怪我不相信他，我就……他使我亲手杀了好好。”

    魏世林杀了他的弟弟，但却不怕也不逃，他现在对一切都感到幻灭了。

    常禾青这么想着，忽然听到魏世林唤他：“常哥。”

    “嗯？”

    “我可以相信你吗？”魏世林斜着微眯的眼瞧着常禾青。

    常禾青知道，这是他该选边站的时候了。

    魏世风讨厌，却也不到该死的程度，魏世林一时性起杀了他，这与常禾青为了救骆曷杀强盗的性质完全不同。

    常禾青若接受了魏世林做这件事，他的路就偏离了充满光的正道，他为了朋友，接受了这种自私的邪恶。

    “我遇到同样的事，也会像你这样做，”常禾青最后选择说，“阿林，你与我一起去投卢象升吧。”

    阿林默默听完常禾青的话，却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睛倏然瞪大，仿佛不敢相信。

    然后他灿烂笑了，阿林的笑完全是纯真的孩童，他兴高采烈地说：“常哥，果然还得是你，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然后他仿佛有了莫大力量了，他跳起来，走到那个昏死的小丫鬟面前。常禾青不动声色地打开折叠刀，魏世林若想杀掉这个目击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的。

    魏世林却只是伸出手，掐小丫鬟的人中，小丫鬟咳嗽了几声醒来，想叫却又不敢，只是浑身颤抖。

    “走吧，”魏世林笑嘻嘻地说，“去找母亲来，就实说我杀了魏世风。”

    小丫鬟之前也是欺负过魏世林的，她以为魏世林是在折磨她，完全不敢动弹。

    “快走！”魏世林忽然露出了怒容，“还是你就想死！”

    小丫鬟这才醒悟，连滚带爬地往外奔，到门口的时候，被裙子拌住，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她也没空理，一骨碌爬起来就跑没影了。

    过了一会儿，魏世林的母亲，魏家主母魏珺匆匆来了，她还是那样华贵，穿着白色银狐绒的裙装。

    魏世林原本穿着一件姜黄色的衣服，现在它沾满了鲜血。

    魏珺看到养了十二年的亲生儿子血肉模糊的尸体，不由得不动容，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瞪着魏世林。

    魏世林背着手，泰然自若地直视着他的母亲，他现在不再相信她，也不再妄想得到她的爱。

    他孤独而立，满身血腥，这时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一个皇帝。

    “你……你做了什么事！”魏珺颤声说。

    “我杀了你孩子！”魏世林吼道，“你把我送官啊！然后你看看，魏世雄和魏世奇这两个蠢货，能不能当上皇帝！然后你看看，你能不能再生出一个皇帝！”

    “你……你……”

    魏珺胸中像暴风雨一样激荡，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被魏世林的气场给镇住了，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她身后的几个下人也是，两股战战，几欲逃走。

    魏珺胸口那颗红痣，随着她身体一起剧烈颤抖，她终是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啊！”

    下人连忙七手八脚把魏珺抬回房间，后来魏珺醒了，她没有追究这件事，只是把魏世风收葬，对外只说是病死。

    但这之后，一直到魏珺去世，她都没有再见魏世林一面，也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

    常禾青陪魏世林把好好烧化了，就回书院。这时天已经黑了，泮池的水好像浓黑的浆液，常禾青疲倦地扶着栏杆，喃喃自语：“好饿。”

    “老常？”

    常禾青抬起头，看到舍友李芳草，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说真的，他现在还真挺愿意见到这个没心没肺、做官捞钱就高兴的酒肉朋友。在潘奉君、魏世林那儿发生的事，未免都太深刻了，偶尔他也得休息休息。

    常禾青问他：“今晚是去哪儿喝酒了？”

    “今晚没喝酒，帮我师父干活去了。”

    “你师父？”

    “不是早跟你说了吗！陆禺！”

    “噢……”

    李芳草看了常禾青一阵，忽然用很认真的语气说：“老常，你还不知道呢吧？”

    “不知道什么？”

    “闯王打到滁州了，离应天府就差一步！卢督师已经带兵奔去救了！”

    现在还是农民军被官军压着打的时候，所以常禾青倒也没有啥兵临城下的紧张感，更多的是忧虑：“那卢督师是不是没啥工夫顾我？”

    “嗯，”李芳草认同点点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卢督师现在忙得两天睡不了一个觉，来江宁接你是更不可能了，你得自己想办法去找他。”

    “老天爷……”常禾青抱着一根栏杆，泄气地垂下头。

    李芳草敷衍地拍拍常禾青的背，安慰道：“抱大腿就是这样，很难的啦，我不也是这样的吗？你不知道我为了抱陆禺的大腿，写了多少马屁文章。”

    常禾青抬起头，不悦道：“我跟你那是一回事吗？”

    “差不多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常禾青和李芳草一齐回嘉梧园宿舍，心想去找卢象升不容易，农民军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他也追着到处跑，怎么着也得备足盘缠才行。

    ……

    第二天，常禾青照常到了康榆斋，书斋里就他一个人，他拿出《纪效新书》来看，已经看到水兵篇第十八了。

    常禾青发现，他对水兵篇格外感兴趣，想象到炮弹在水里炸开，发出砰的巨响，水花西溅，映着阳光，扑到船上，打湿衣服，沁透凉意……

    他觉得那很美。

    或许常禾青天生是个好战分子，不过是曾经社会的教育，和现在骆曷日复一日讲的道理，教化了他。

    过了一会儿，潘奉君来了。

    他还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坐到他的位置里，拿着一本书翻着看，忽然问常禾青：“老常，你知道怎么使匕首吗？”

    “你要使匕首做什么？”

    “这你不要问，你就告诉我，怎么使力道最大就好。”

    说着，潘奉君就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镶了宝石的精美匕首。

    “我瞧瞧！”常禾青最爱兵器，立刻到潘奉君面前，一边眼睛发光地比划，一边跟潘奉君说，“也没什么门道，无非就是正握，和反握。”

    潘奉君拿手虚比划了一下：“我看着正握更容易使力。”

    “也不一定，这取决于你面对的战斗场景，所以我问你要用匕首做什么。”

    “……如果我说，我要用它来捅人呢？”潘奉君眼里凶光闪过，“应该是已经被制服的人。”

    常禾青满眼都是匕首，没注意到潘奉君的异样，就说：“没练过的话，还是正手握比较容易使力。但如果你是向下刺……”

    常禾青说着，两手反握匕首，使匕首刀口朝下，高举两臂，猛得向下一刺！

    “这样威力也很大。”

    “好，我知道了，多谢常兄。”

    常禾青便把匕首放回鞘里，还给潘奉君，递给他的时候，看着刀鞘上镶嵌着的一排红宝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潘奉君问。

    “没什么。”常禾青心想的是，这宝石抠下来一颗，就够他去找卢象升的盘缠了。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常禾青把要去找卢象升的事说了，潘奉君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这里有个赚钱的活，不知道你肯不肯干？”

    “什么活？”

    “杀金文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