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厚厚的暖帘掀开了，潘奉君掀着暖帘，先是让那个女子进来，她进来后，潘奉君才进来，把暖帘放下。

    两人都穿着深色的斗篷，骆曷的仆人走上来，帮他们掸掉身上的雪，然后把斗篷取下来，拿去放好。

    做完这些事情，潘奉君便带着那个女子跟骆曷行礼。

    常禾青这才得以看清楚那个女子，她穿着墨绿色的衣服，约十七八岁年纪，蛮高挑，就比潘奉君矮半个头，一双凤眼半是妩媚半是英气。

    常禾青挠挠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也就是常禾青的由内到外地散发着单纯气息，不然这话真的好像蹩脚的搭讪。

    不过就算是搭讪，女子却似乎也没有跟常禾青计较的心思，略显憔悴的脸勉强一笑，说：“我也见过你，在芙蓉楼。”

    魏世奇、骆曷甚至他们的仆人，顿时发出恍然大悟的“哦——”。

    “不是不是！”常禾青拼命摇手，红着脸看骆曷，“师父你还好意思说！我哪次去芙蓉楼不是你带的？”

    骆曷顿时不说话了，低头喝茶。

    魏世奇笑着说：“奉君，这位女子是……”

    潘奉君淡淡笑着，对常禾青说：“老常的确在芙蓉楼见过她，你还记得吗，在落霞的房间？”

    常禾青再看了一眼她的凤眼，顿时想起来了，她便是当时在落霞的房间，与潘奉君嬉闹的众女子中的一个，那个穿绿衣服的！

    潘奉君见常禾青恍然大悟的表情，点点头，说：“没错，这是我在芙蓉楼最相好的姐妹之一，绿瑛。”

    绿瑛朝众人行了礼。

    骆曷一听，把茶碗放在桌上，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他想说的是，潘奉君这么公然把青楼女子带到书斋来，也有辱斯文了吧，传出去像什么话？！

    但他知道，自己这些徒弟没一个是好缠的，他都能想到他要是这么说，他们会拿什么话来调戏他了，便不放声。

    魏世奇见骆曷不说话，便问：“请问这位绿瑛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绿瑛抿抿嘴唇，然后坚定地说：“我妹妹莺啼，不见了。”

    “莺啼，”骆曷说，“不是潘成温最相好的……”

    潘奉君冷冷一笑：“是，我们刚从六叔那里回来，他说不知道，请他帮忙找，他也不关心，说不过是跟哪个小白脸私奔了。”

    绿瑛断然道：“绝不可能。”

    “绿瑛姑娘，是想请我们帮忙找她？”魏世奇说，他压根不问为什么不报官，这年头，若是报官有用，他也不会威望也不会这么高了。

    绿瑛点点头。

    “你别着急，先坐下，说说你知道的线索，不然我们无从找起。”

    绿瑛忽然激动起来，她拼命吞咽着，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声音却不住颤抖着，说：“不必找什么线索了，凶手必然是金文俊！”

    潘奉君见状，便取了斗篷，温柔地披在绿瑛身上，然后扶着她坐下。

    绿瑛椅子坐了半边，两只柳条般的胳膊抱着肩膀，喝了一口潘奉君拿来的茶水，哑着声音说着她最后见到莺啼那天：“……正月初四，是金老太爷的生日，金家打发人请莺啼到他家唱曲。莺啼去了，就再也没回来，不是金文俊，会是谁？”

    金文俊是莺啼的常客，曾经一时兴起，把莺啼的手臂扯到脱臼。魏世奇也曾见过金文俊和莺啼在一起，更何况，金文俊曾经有虐杀婢女的前科。

    不是金文俊，会是谁呢？

    绿瑛闭了闭眼睛，想起了最后送莺啼走出青楼的时候，莺啼尖尖的小脸苍白极了，浑身都在颤抖，说：“姐，我好害怕。”

    绿瑛多想她能够替莺啼去金家，如果是她的话，必然宁肯撕破脸都不肯让人如此揉搓，但偏偏金文俊那个畜生，他偏偏朝最脆弱的生命下手！

    绿瑛想着想着，眼泪就夺眶而出，她不想在这里失态，便强忍回去，手指擦擦眼泪。

    “芙蓉楼的人见莺啼迟迟不回来，就去金府问，金府却连门都不让进。说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莺啼说去更衣，就再也没回来过。

    “但芙蓉楼的人在金府周围打听了几圈，都说没见莺啼出金府！但凡是个寻常百姓之家，一告官，早就闯进去，翻个底朝天了。

    “可是金府，官府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去金府搜查呢？

    “我实在没办法了，奉君便提到了魏二爷，我想……我想请魏二爷帮忙找一找我妹妹，好好的人，不能就这么平白没了吧？哪怕是一具尸首，我也得见了才能甘心啊……

    “二爷，绿瑛求您了，若您能为绿瑛找到妹妹，绿瑛愿意当牛做马，报答二爷！”

    说完，绿瑛扑通一跪，只听咚的一声，她给魏世奇磕了一个响头。

    魏世奇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绿瑛，回想她进来时的举止身段，果然是有本事的。他曾在芙蓉楼见过绿瑛跳剑器舞，听说芙蓉楼是重金聘请了有名武师教绿瑛真功夫，就是为了让她有真正女侠的身段。

    效果也是极好的，绿瑛在南直隶的艳名，几乎和落霞并齐。可叹的是，她有一身好本事，却依然只是婉转承欢的命运。

    可叹可叹，这样一个美貌、刚强、重情重义的女子，明明应该是最出色的死士，有这样一个女死士，许多事情不知道好办了多少。

    想到这里，魏世奇便把绿瑛扶起来，温言道：“姑娘不必如此，我会尽量想办法。”

    绿瑛额头一圈红肿，她点点头。

    魏世奇说着，便用他那戴着祖母绿扳指的手，抚摸绿瑛的背部，绿瑛的背部即使隔着厚厚的冬衣，也能感受到那柔软细嫩。

    魏世奇知道，潘奉君不会在意。

    绿瑛微一蹙眉，看了魏世奇一眼，想到有求于人，就还是没有说什么。魏世奇把绿瑛送到椅子里，绿瑛坐一一会儿，便告别走了。

    潘奉君忽然哈哈大笑了出来，刚才魏世奇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里，他和魏世奇交往这么久，太知道魏世奇是什么心思了。

    众人都奇怪地看着潘奉君，潘奉君笑够了，才对魏世奇说：“绿瑛是个极烈性的女子，她说报答你，便意味着她宁愿把命给你，但你可别想着用‘情’来哄骗她，这可是下下策，小心引火烧身！”

    魏世奇笑笑：“是我不懂了，亏得奉君提醒。”

    潘奉君喝了一口茶：“所以，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你说呢？”

    潘奉君说：“我倒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